天色已暗,皎白的明月高懸于如墨的天空中,給人煙漸少的村落染上了幾分靜逸。
裴韶安為了追查一個案子,恰巧路過桃源村,看見了村口處還閃爍着昏黃的燭光,就像是山林深處掩藏起來的世外桃源一般,給他原本煩躁的心帶來了些許平靜。
他擡頭看了一眼那屋子,只見“方氏食肆”四個大字,在月光的照耀下,格外醒目。
鬼使神差地,裴韶安擡起腳,走進了這名喚作方氏食肆的店裏。
許氏天色漸晚,店裏面已然沒有了客人,只獨獨三人坐在桌前,其樂融融地吃着飯,裴韶安輕輕嗅了嗅,空氣中傳來的飯食香氣,讓他一整日滴米未進的胃難得地有了些饑餓感。
他眼神微眯,看了看櫃臺上的招牌,心念一動,“店家,來碗陽春面。”
然後,坐在那桌上吃飯的一位姑娘便匆忙站起了身,走到了他面前,輕聲說了句,“客官,實在是不好意思,咱們家店打烊了。”
“既然如此,倒也無妨,”裴韶安垂下眸子,轉身便往店外頭走,“打擾了,告辭。”
可還沒等他走出店門,那姑娘又突然高聲喊住了他,“客官可是今日過生辰?”
裴韶安腳步一頓,回過頭看向那位姑娘,壓低了嗓音問道,“姑娘如何得知在下今日生辰?”
他開始認真打量起面前這人,只見她才将将有自己的肩膀那般高,長相溫婉,一雙眼睛幹淨澄澈,穿着一身翠色的紗裙,整個人給他的感覺如同一只無害的兔子。
裴韶安的視線緩緩地掃過她的脖頸,纖細得宛若只要他輕輕一捏,就可以讓她沒了氣息。
而正在被裴韶安打量着的方知魚,絲毫不知在短短時間內,自己已然在面前這人的腦海中閃過了多種死法,只覺得渾身一涼,心道許是這汴京的冬日委實有些冷了。
她哪兒知道今日是面前這陌生男子的生辰呢?她出聲喊住這人,全然是因為在他快要走出方氏食肆的時候,系統突然給她發布了隐藏任務,說是要給面前這神秘男子過生辰,讓他感受到家一般的溫暖。
“本店近日有活動,每一個來的客人,小女子都會問上一問,”方知魚捧出一個笑,看向面前這能給她帶來任務獎勵的財神爺,“客官果然是今日生辰嗎?可要在店裏吃一碗長壽面再走, * 便當做是方氏食肆給客官慶賀生辰了。”
裴韶安鳳眸微眯,左右看了眼四周,又看了看面前的方知魚,良久以後才勾起了唇角,輕聲說了句,“可。”
方知魚引了裴韶安入座,剛走到廚房,便被随後跟進來的範凜給拉住了,“方姑娘,咱們店裏何時有了給人慶賀生辰的規矩?”一雙眼裏,滿是對方知魚的擔憂之情。
“沒事,就是見那人還挺可憐的,找個借口招待招待他罷了,”方知魚順口道,“吃完了以後,你們把桌子先收拾收拾,便先回去吧,這人我來招呼便好。”
範凜又再度擔憂地看了看方知魚,見她态度堅決,也不好多說什麽。
他打算着先送方二丫回家,再來店中看一看,以他多年行走江湖的經驗來看,外頭那小子,步伐沉穩,絕對是練過武的,雖然有一副好皮囊,卻絕非善類。
他得好好兒看着方姑娘,不能被外頭那小白臉給騙了。
方知魚可不知道範凜的腦子裏竟想了這麽多東西,她正在與系統讨價還價——
「這長壽面的配方也太貴了吧,我是在做系統任務,你就不能給我個優惠價嗎?」
【系統已經給宿主優惠了,宿主也不要太摳門,這已經是最優惠的價格了。】
方知魚看着食譜商城裏長壽面配方上标注的9.9折,忍不住眼角抽了抽,她就算摳門,也是被這個周扒皮的系統給逼出來的。
她咬咬牙,還是将長壽面的配方買了下來,又在食材商城裏買了需要用到的食材,而後便開始做起了這長壽面。
不是她不想用陽春面的做法來做這長壽面,實在是系統非說什麽若是做未經系統認可的食物,哪怕是完成了任務,也不作數。
拿到配方後方知魚果然發現長壽面的做法并不難,甚至是和陽春面有些相近的,其中最大的不同是長壽面的面最好是能夠一根不斷。
她按照食譜上的要求,将面團揉好,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揉成長條狀,加入提前準備好的排骨高湯,輔以茶樹菇、蝦仁、陳皮、白芷和時鮮的青菜,又特意窩上了一個荷包蛋,便完成了。
方知魚将這碗名為延生龍福面的長壽面端出去時,發現外頭那神秘的男人正百無聊賴地坐在那兒,手指正把玩着大拇指上的一個玉扳指。
見方知魚端了面出來,那人略微擡了擡眼皮,掃了方知魚一眼,驚得方知魚又是一個寒顫。
方知魚将面放在桌上,盡量忽視身上的不适之感,沖那人笑了笑,道,“客官,面好了,趁熱吃吧。”接着又說了幾句祝他生辰快樂之類的吉祥話。
裴韶安順着面前女子白嫩纖細的手看向桌面上熱氣騰騰的一碗面,眸中閃過了些許情緒。
桌上這碗長壽面,聞着确實很香。
根根分明的面條在熬得有些發白的骨湯中冒出了一點兒尖,上頭蓋着一個煎得焦黃誘人的荷包蛋,然後便是蝦 * 仁和碧綠的青菜。
一碗面裏,白的、黃的、綠的、粉的,顏色喜人,光是看一看便讓人食指大動。
可哪怕是知道這面應當沒有毒,裴韶安卻仍舊沒有動筷,反而看向方知魚,明明面上是帶着笑的,可眸中殺意卻一閃而過,“姑娘可知道我是誰?”他仍舊是不信這人所說,平白無故地知道他的生辰,若說沒有圖謀,他是不信的。
更何況,方才他逼問時,這人的表情分明是有鬼,連撒謊都不會撒,真是不知道,又是他哪個仇家這般無腦,竟然派這種蠢物來接近自己。
“?”方知魚疑惑擡起頭,她開門做個生意,還得知道上門的人是誰不成?
“不知道,”方知魚咬了咬唇,遲疑地開口道,“若是一定需要知道的話……不如客官告訴我?”任務目标有要求,她也不是不能配合。
“呵……”裴韶安輕笑出聲,聲音低沉,只道自己果然小看了此人,眼下這副樣子,倒是裝得不錯。
他身高腿長,站起身來,一只手撐在桌子上,擡起右手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捏斷那纖細的脖子,可伸出手以後,他卻突然換了個方向,輕輕捏住她的下巴,一雙鳳眸戲虐,“錦衣衛指揮使,裴韶安。”
“姑娘可曾聽過?”
他審過的人,比天上的星星都要多,哪怕是多麽不可一世的人物,到了他手上,也只有老老實實交代這一個選擇。
看着那雙澄澈的眼睛,裴韶安只覺得有趣極了,有趣到突然不想這麽快殺了她,只想看着這雙眼睛在聽到他的名字以後,流露出懼怕的神色。
方知魚只覺得一眨眼的功夫,那人的上半身便突然越過了桌面,氣勢迫人。
他離方知魚很近,近得讓方知魚似乎還能聞到他身上若有似無清冽的味道,感受得到他說話時溫熱的呼吸噴灑到她的臉上,讓她感覺到渾身酥酥麻麻的。
不過很快,裴韶安的手指一點一點兒用力,讓方知魚感覺自己的下巴生疼,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頭,“不曾聽過,但現在知道了,裴指揮使可以松手了嗎?”這力道太大,讓方知魚壓根掙脫不開。
裴韶安又觀察了一番眼前之人,只見她吃痛的表情似乎真的不似作僞,而那好像真的不知道他的名號也不似作僞。
他松開手,又重新坐回到座位上,拿起了筷子,開始吃起了這長壽面。
這面條做得十分勁道,且确實是用一根面煮出來的,應當是費了不少心思,看着這面上騰騰升起的熱氣,裴韶安目光難得地有些怔怔。
其實他自母親過世以後,已經許久未曾過過生辰了。
不得不承認,今日他這般草木皆兵,怎麽看都覺得這店家有問題,雖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這汴京城中确實有不少盼着他早登極樂的仇家,可還有一部分是因為今日他又因為劉氏和那老不死的吵了一架。
他裴韶安,已經許久沒有過這 * 般氣到遷怒于他人了。
或許,能這般用心做一碗面的人,真的沒有什麽壞心思也不一定呢?就像他的母親,純粹又美好。
他一口氣兒将那一整根面條都吃進了肚子裏,又端起海碗喝了一口湯,心中也暗暗驚奇,開在這偏遠得不能再偏遠的小店,做出來的東西竟然意外地合他的胃口。
他才剛放下碗,便瞧見方才那個被他恐吓的女子,竟然還敢往他跟前湊,“客官,這長壽面味道如何?吃完可有開心些?”有沒有讓你感受到家的溫暖?
裴韶安聽她這般問,竟然真的仔細地思考了一番,能讓他在這寂寥的深夜,難得地想起他的母親,是……開心嗎?
不過他身居高位久了,早已經習慣了喜怒不形于色,心中再怎麽想,面上神色卻依舊不顯,依然是與方才一樣一副渾然不在意任何事的樣子,道了一聲,“沒有。”只熟悉他的人若是在場,會發現,他的面色比起之前,要柔和許多。
方知魚撇了撇嘴,但還是捧着親切的笑看向裴韶安,“沒關系,客官有空多來小店品品美食,說不準便有哪一道菜能讓客官開心了呢?”
她殷勤地如同老媽子一般将裴韶安送了出門,心中卻在和系統止不住地吐槽。
「系統,這個裴韶安怎麽回事,我都耗巨資給他買了個長壽面食譜過生辰,任務居然沒有完成?而且他還這般不給面子,你确定他不是腦子有什麽問題?這樣的人也能在錦衣衛當差?」
在她心中,錦衣衛裏面都是查明真相、為民除害的能人,與今日這裴韶安空有一張臉,卻總是兇巴巴的樣子完全不一樣。
【宿主幫他過生辰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但是經過系統檢測,他應該還沒有感受到家一般的溫暖,所以判定任務未完成,請宿主再接再厲,繼續努力哦~】
「?」
「我可以選擇放棄任務嗎?你直接把過生辰的獎勵給我就好。」
【如果宿主非要放棄任務的話,是得不到獎勵的哦~】
方知魚咬咬牙,想着之前做範凜和徐家祖孫任務時得到的豐厚獎勵,一拍桌子,道「行,為了獎勵,哪怕他就是塊石頭,我也要給他捂熱!」
只要有銀子,沒有什麽是方知魚做不到的。
如果方知魚真的做不到,那一定是系統給的銀子不夠多。
……
……
第二日一大早,方知魚便去了一趟城裏,加錢央着工匠打了一個食盒,又匆匆趕回了店裏,挑了些菜讓範凜做好以後裝在食盒裏,給了方大牛些銀子,雇他每日替她多跑一趟,送到錦衣衛所裏給裴韶安。
将一切都安排妥當以後,她這才喜滋滋地回了小廚房,打算着今日試做新菜。
可系統卻有些看不下去了,在方知魚鑽研食譜時開了口——
【宿主,你讓範凜做菜送去給那個裴韶安,都不是親手做的,哪裏能讓他感受到溫暖?】
「?」
「我特意花重 * 金打造的食盒,飯菜送過去還是熱的,這不夠溫暖嗎?再說了,範凜的手藝都是我手把手教出來的,他做和我做,有什麽區別?」
【……】
【你開心就好。】
方知魚這會兒打算做的菜是紅燒肉。
紅燒肉對于種花家的人而言,具有別樣的意義,可以說算得上是幸福的代名詞,這也是一道方知魚早就想要給店裏添上,卻又一直狠不下心來去食譜商城中買的一道菜。
好在系統給力,在隐藏任務的獎勵裏送了自己這道菜的食譜,不然方知魚還不知道究竟要哪一天才能吃上系統出品的紅燒肉。
方知魚先是炸了幾個小鹌鹑蛋備用,再将從系統商城買的五花肉切成了小塊,冷水入鍋焯水,待換去血水以後,将小肉塊放入油鍋中,小火煎至微微有些焦黃色以後撈出。
然後便是紅燒肉最重要的一個步驟,炒糖色,也是她曾經最害怕的一個步驟。
好在經過系統的磨練,方知魚的廚藝已經不可同日而語了,她丢了一把冰糖入油鍋,快速翻炒至糖色顯露,立即将先前撈出來的五花肉塊放入鍋中,翻炒上色,一套動作下來行雲流水,利索又老練。
糖色上上去以後,便是加了調味,再加些水将紅燒肉煮入味了放入提前炸好的鹌鹑蛋,便也就差不多了。
系統的方子,大部分都與方知魚知道的紅燒肉的做法差不多,唯有炖煮紅燒肉時不僅去腥的配料要求嚴格,且對于火候也十分有講究。
裝盤後的紅燒肉,連帶着鹌鹑蛋都裹上了鮮亮誘人的糖色,那肥瘦相間的五花肉,還因着方知魚的動作,在盤中顫顫巍巍地滾了一滾,好像在誘惑着方知魚趕緊将它們夾起來嘗一嘗,整個廚房都彌漫開來了一股濃郁地帶着些甜味的紅燒肉香味,讓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她先嘗一口,再端出去,應該也沒有關系吧?
正想着,方知魚就很快地行動了起來,入口的紅燒肉帶着些微微地焦香的甜味兒,外頭有些酥脆,肥瘦相得益彰,肥而不膩,肉質吃起來嫩滑可口,給舌尖帶來了別樣的觸感和享受。
果然比她曾經吃到過的紅燒肉都要好吃!
她默默地又伸出了罪惡之手,向着碟子裏的紅燒肉夾去,卻聽見外頭傳來方二丫的聲音,“姐姐,我哥他來了,你不是說尋他有事嗎?”
“姐姐,你在做什麽,好香啊,二丫也想要吃!”
方知魚的手一頓,筷子上的紅燒肉就掉了下去,在碟子裏滾了一滾,落入了糖色熬成的湯汁裏。
“沒……沒什麽,”方知魚頗有些心虛,連忙将筷子放下,端起紅燒肉走了出去,“剛……剛做好了一份紅燒肉,正準備喊你們來嘗一嘗。”
雖然她沒有忍住,先躲在裏頭嘗了一口……
“哦,原來是這樣,二丫最喜歡吃紅燒肉了,一定要好好替姐姐嘗嘗,”方二丫不疑有他,“我哥哥 * 已經來了,正在門口等着知魚姐姐呢。”
方知魚點了點頭,随手将手中的紅燒肉遞給了方二丫,便走了出去,一眼就看見了正坐在大堂裏和範凜說着話的方大柱。
“知魚妹妹,”方大柱時刻關注着廚房的動靜,也是一眼就見着了方知魚從廚房走出來,他向範凜點了點頭,然後看向方知魚,道,“這東西,真的是要送去錦衣衛所給……裴指揮使大人的?”說的,正是範凜已經放在一旁的食盒。
“自然,是送給指揮使大人的,”方知魚倒沒有多想,只一心記着系統發布的任務,要給裴韶安家一般的溫暖,“大柱哥,你将東西送到之後,一定要告訴指揮使大人,方氏食肆擔憂指揮使大人因為公事廢寝忘食,特意送來熱乎的飯菜給指揮使大人,像他們這般一心為民的錦衣衛,值得感受到如同一家一般的溫暖。”
一心為民……方大柱聽到這四個字的時候,感覺自己與方知魚所了解到的裴指揮使大人不是同一個人。
其實原本一開始,知道這飯菜是要送去錦衣衛所給裴指揮使大人,他的內心是拒絕的,但思及知魚妹妹心善,留他妹妹在店裏做活,不過短短一個月,妹妹的臉明顯地圓潤了起來,還隔三差五地帶些好吃的來給他這個哥哥加餐,心中愈發感激知魚妹妹的恩情,便決定了,就算是豁出去命了,也要為知魚妹妹跑這個腿。
況且,他收到消息後,上午做活時,特意向碼頭上的人打探過,裴指揮使大人雖然殺人不眨眼,但大多都是殺的貪官污吏,像他們這般的平民,若沒有主動惹事惹到裴指揮使大人的頭上,一般是不會有事的,這也是為什麽,在方大柱聽到方知魚說裴指揮使大人一心為民時,雖覺得有古怪,但卻沒有反駁。
方大柱接過了食盒,又仔細問了問方知魚有沒有其他需要注意的事項,而後轉身就離開了。
待方大柱走了以後,範凜才試探着問道,“方姑娘,你方才做的新菜,不是為了指揮使大人做的?”
方知魚疑惑,“為何要為指揮使大人做新菜?店裏的規矩不是一向是出了新菜先由自己人品嘗以後,才會賣給客人嗎?”
範凜聽這話,一直懸着的心終于可以放下去一半,好歹現在方姑娘仍舊是把那裴指揮使當作是客人來看待,另一半的心依舊高懸在空中,是因為方姑娘顯然對這位“客人”的态度,有些不一般。
自從來了方氏食肆,他就一直把方知魚當作親妹妹看待,後來……方知魚主動教他學習廚藝,範凜的心中一直對方知魚存着些許感激之情,也暗自立下誓言,是無論如何,都要護方知魚周全的。
他斟酌着開口,“方姑娘……覺得那裴指揮使大人,是個怎樣的人?”
“既然是錦衣衛,又混到了錦衣衛指揮使的位置,定然是個對百姓負 * 責的好人吧?”方知魚思索了一番,才開口說道,盡管她與那人的相處并不是那麽愉快,但眼下系統既然選定了他成為任務對象,定然是有系統的道理,從一開始的範凜到後來的徐家祖孫,系統選定的人瞧着應當都是內心深處仍舊存有一片淨土之人。
範凜一聽這話,又覺得有些不好,只可惜自己打雲南過來,後來又一直待在桃源村方氏食肆,對這汴京城的官員不是很熟悉,心中暗自壓下了依舊覺得有些不妥的心思,打算哪一日有空去外頭打聽打聽,這裴指揮使,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再回來和方知魚好好說道說道。
二人回了廚房,見方二丫依舊守着那碟子紅燒肉,雖然口水直流卻依舊沒有動手,羞愧地方知魚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見着方知魚和範凜入了廚房,方二丫再也忍不住了,一人給遞了一雙筷子,眼巴巴地看向方知魚,問道,“知魚姐姐,我可以吃了嗎?”
待得了方知魚的許可,方二丫才迫不及待地夾了一塊醬紅油亮的紅燒肉入了嘴,帶着些焦糖香味兒的五花肉,肥瘦相得益彰,入嘴以後皮連着汁兒,入口即化,肥而不膩,恰到火候,比起她曾經吃過的紅燒肉都要好吃。
“範凜哥哥,你也吃,這紅燒肉的味道好極了。”方二丫一塊紅燒肉還沒有下肚,看範凜攥着筷子立在一旁不知道在想什麽,遂喊了範凜一聲。
範凜這才回過神來,夾了一塊肉放入嘴中……
……
……
這邊兒品嘗新菜正吃得不亦樂乎,那邊兒方大柱駕着驢車,也到了錦衣衛所的大門前。
他在門外徘徊了許久,久到立在門口的兩個錦衣衛已經頻頻向着他這邊看,這才終于咬了咬牙,拿過食盒,向着錦衣衛所的大門走了過去。
“兩位……兩位大人……”方大柱盡量想穩住聲線,不讓旁人聽出來自己已經怕得發抖,“這……這飯菜是給裴指揮使大人的……”
他結結巴巴地把方知魚交代的話說完,縮了縮腦袋,抖着手将食盒雙手捧了上去。
這可是錦衣衛所的大門啊,多少高官權貴見着了錦衣衛大人都吓得屁滾尿流,可他方大柱竟然主動和錦衣衛大人們搭話,若是放在以前,簡直是想都不敢想。
也不知道他哪裏來的膽子。
站在右邊的錦衣衛板着一張臉,上下打量了方大柱一番,看得方大柱是愈發地膽寒。
突然,那錦衣衛向着方大柱伸出了手,吓得方大柱條件反射般地跪在了地上,連連喊道:“大人饒命,大人饒命……”
那錦衣衛只涼涼地瞥了方大柱一眼,卻沒有解釋,只接過了方大柱手中的食盒,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番,然後板着臉說了句,“知道了,東西會交給指揮使大人的,你若是沒有事,可以走了。”
“是是是,”方大柱連聲應着,從地上爬了起來,道,“那小人就先 * 行告退了……”
那錦衣衛沒有搭話,待看着方大柱坐上了驢車,越走越遠以後,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陶醉道,“這飯菜真香,好想嘗上一口。”
“這可是指揮使大人的東西,你不要命了?”左邊那錦衣衛看了他一眼,警告道。
“我也就是說說,哪裏敢動指揮使大人的東西,不過剛剛那人不是說這飯菜是叫什麽方氏食肆送來的嗎?”右邊那錦衣衛道,“我先将東西送進去,若是指揮使大人吃了,不就說明,咱們也可以去方氏食肆買來嘗嘗嗎?”
那左邊的錦衣衛一聽這話,也有些意動,但還是連聲催促道,“你先送去再說,若這方氏食肆是得罪了指揮使大人才來故意讨好,你以為你還吃得到?”
右邊的錦衣衛一想,确實是這個理,便将食盒拿好,入了錦衣衛所,七拐八繞好不容易走到了一扇門前,輕輕地敲了敲門,道,“指揮使大人……”
待聽見裏頭應了聲以後,他才敢推開門走進去。
屋裏頭的陳設十分簡單,僅一桌一椅,一個及膝的小塌,和整整一排用來存放案卷的書櫃,便也就沒了。
裴韶安正坐在那簡陋的桌子前,手捧着一冊案卷正在找着什麽東西,聽見推門聲以後,頭也不擡的問道,“何事?”
那人雙手捧着食盒放在了裴韶安的面前,恭恭敬敬道,“卑職……”他将方大柱的話,又向裴韶安轉述了一遍。
說完以後,許久都沒有聽見裴韶安的動靜,他也沒敢擡頭去看,自然也不知道裴韶安盯着那食盒不知道多久,才輕聲“嗯”了一聲,“知道了,出去吧。”
“是!”那錦衣衛沖着裴韶安抱了抱拳,轉身向外面走去。
沒有讓他丢掉,那就是說明,這方氏食肆的來路應當沒問題,所以他也有口福了!
裴韶安本是想在今日上午,将手頭上那卷案卷趕緊看完的,他自入了錦衣衛所,一直是矜矜業業,将全副身心都交托其中,這才能在短短時間內爬到錦衣衛指揮使的位置,可沒曾想,今日那食盒的飯菜香味兒争先恐後地往他的鼻尖湧着,讓他禁不住地想着,昨夜在方氏食肆嘗着的那長壽面的滋味,連着眼前的字都進不了腦子了,只覺得自己多年以來的自制力就要因為這小小的食盒化為烏有。
他看了看手中的案卷,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食盒,終于還是選擇伸出手,拿住了那食盒——
然後起身向門外走去,最後将那食盒放在了外頭的桌子上,又回了屋子裏,“砰”地一聲将門給關上了。
外頭的錦衣衛見狀,面面相觑,指揮使大人這般,到底是生氣了,還是沒生氣?
若是沒生氣,為何要将這食盒拿出來?
若是生氣了,為何指揮使大人今日竟然如此溫柔,沒有直接将它給砸出來?
不過很快,衆人終于知道了答案。
到了吃午膳的時候,裴韶安也終于 * 将手中那案卷研讀地差不多了,遂又再度站起身,走了出來,走到了之前放置食盒的地方,又将它給拿了起來。
沒了看完案卷的任務在背後追着他跑,裴韶安只覺得這會子再聞到這食盒裏傳出來的飯菜香,終于沒有之前那般罪惡了。
他随意選了個沒人的座兒坐下,開始打量起眼前的這食盒。
這食盒樣子看起來十分樸素,外頭是銅制的,上面只用篆書雕刻了方氏食肆四個字,便再沒有任何花紋了。
裴韶安将那食盒的蓋子打開,一股熱氣便順着食盒的口子直直地冒了出來,這裏頭竟然還是熱的!
他心中也興起了些許好奇之心,從裏到外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一番,這才發現,這食盒用了雙層的銅制作而成,中間不知道夾了什麽東西,阻礙了熱氣的擴散,而裏面又分成上中下兩層,最下面一層是鮮濃的松茸炖雞,滿滿的雞湯甚至還冒着騰騰熱氣,而中間那層則是又被分割成了三塊,分別裝了一小份水煮魚、一小份糖醋燈籠茄子,還有一小份秋葵釀蝦,而最上面,自然是粒粒分明的米飯了。
食盒的蓋子一打開,那飯菜的香味便更加明顯了,雖然裴韶安依舊是沒有什麽表情,可周圍也在用飯的錦衣衛同僚們卻也早已經聞到了香味,紛紛往裴韶安的方向看了過來。
不過也只是略略看了一眼,發現是自家的指揮使大人,便又趕緊收回了視線,只在心中感嘆,這指揮使大人永遠是這般,不出手則已,一出手每每都是讓他們驚嘆,便連帶個飯都這般勾得他們饞蟲都要出來了。
若是旁人,他們都要大膽上去問了,甚至直接動手奪食,可換了指揮使大人,他們卻是動也不敢動的。
裴韶安自然是不知道自家下屬那顆蠢蠢欲動的心,只自顧自地先嘗了一口糖醋燈籠茄子,那炸過的茄子許是放了太久有些軟了,但酸酸甜甜的糖醋味卻仍舊十分可口,而那秋葵釀蝦,滑嫩的蝦泥被夾在秋葵之中,一口下去,蝦泥柔韌Q彈的口感真真是解壓又好吃。
最後是那水煮魚,鮮香麻辣,鮮嫩的魚片辣得人那叫一個痛快,讓他覺得一口氣能吃上一大碗飯。
不過吃來吃去,裴韶安覺得自己最愛的還是最開始吃的那糖醋燈籠茄子,不知不覺便将食盒中的糖醋燈籠茄子全都吃完了,這才頗有些意猶未盡地開始吃起其他的菜來。
這方氏食肆的菜色,真真是十分不錯。
裴韶安一口氣便吃完了所有的東西,眼見着已然空蕩蕩的食盒,他終于回過味來,那方氏食肆的老板娘,在知道他是錦衣衛指揮使以後,還對他這般殷勤,究竟是有何所圖?
算起來,他裴韶安見過的大風大浪比旁人越過的小溝小河還要多,光是一眼便能夠看出罪犯的意圖,只一個眼神就能吓得對方将所有事情全都交代了,可卻直 * 到下了值,也沒有猜出,方氏食肆那老板娘,究竟要做什麽。
他牽着馬兒,走出了錦衣衛所得大門,路上的行人見他走出來,紛紛避之不及,可還沒有走幾步,就撞上了特意來尋他的李文濤。
說起來,整個汴京城中,不怕他的人很少,不怕他的官員,那就更少了,李文濤是他從小一同長大的玩伴,可以算其中一個。
李文濤是一個文臣,也不會騎馬,平日裏不是乘馬車,就是坐轎子,明明掐準了時間,知道自家好友矜矜業業為皇上抛頭顱灑熱血,總是最晚一個離開錦衣衛所,本以為自己已經早來了許多,卻沒想到今日,遠遠地就看見好友穿着飛魚服牽着馬兒就出來了。
他一面喊着裴韶安的名字,一面跑着,好不容易才追上了裴韶安,氣喘籲籲地道,“裴九……你昨日到底去了何處……你可知道……你錯過了我好不容易給你約上的宴席嗎?”裴九,是他的诨號之一。
說到宴席,裴韶安又想起了今日困擾他許久的問題,“你說,若是有人突然給你送膳食,是不是想要賄賂你?”
他身居錦衣衛指揮使這個位置,對上只需要服從于皇上一人,對下可以誅百官,汴京城中怕他的人又很多,恨他的人有許多,但是想要籠絡他的人也有不少。
他昨日便已經試探過,那方氏食肆的老板娘,并不是來害他的,甚至在知道了他的名號之後,還沒有怕他的意思,反而還特特給他送來膳食。
若說是為了籠絡他,哪怕他情商再低,也不會不知道,這飯菜雖然好吃,可若用來籠絡,未免也太廉價了些。
他出身錦衣衛,最是擅長查探人心,可當方知魚反其道而行,他卻有些看不懂了。
又或者說,他從來不信,人心能有多純粹。
李文濤一聽這話,猛然停了下來,看向裴韶安,問道,“那人是特意給你送來膳食,他是男是女?”
裴韶安想了一想,道,“應當是特意來給我送膳食的,是個女子。”
“竟然還有女子不怕你,給你送膳食?”李文濤脫口而出,而後看了看裴韶安的臉色,又以手握拳,輕輕咳了兩聲,道,“我是說,那膳食是她親手所做嗎?”
“是吧……”裴韶安回憶了一番做日那長壽面的味道,和今日這飯菜,吃着的确像是出自一人之手,縱然他再手眼通天,也想不到範凜那一身的廚藝與方知魚一脈相承,都出自系統提供的配方。
“?”李文濤更吃驚了,“那她可是做了不止一次??”
裴韶安換了只手拿住缰繩,然後摸了摸鼻子,道,“……是。”加上長壽面,确實是不止一次了。
???
李文濤快走了兩步,走到了裴韶安面前,伸出手拍了拍裴韶安的肩膀,滿臉嚴肅,道,“若是我沒有猜錯的話……”
“子望,話本子有雲,若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