擡頭對上那雙銳利而陰霾滿布的眼,心裏不震驚那是假的,縱使猜到我們還會見上一面,沒想到會是此時,他登基當天的深夜裏。
“見到我當真無話可說了嗎?”他的聲音略顯疲憊,聽不出何等心思。
“參見皇上。”
我跪地行禮,除此我竟不知要對他說些什麽,多少次希望他突然出現在我的眼前,多少次幻想自己毫無顧忌的撲進他懷裏,告訴他從前的事一筆勾銷,從此我們好好相愛。
如今他真的來了,愛卻早已風化。
“呵……是因為這個身份嗎,讓你不遠萬裏,不惜混跡沙場都要進宮為妃。還是當初被南宮夜抛棄,進不了南國的宮門,就非得擠進北國的宮殿,你這辰妃當的可還順心。”
他滿眼嘲諷,一瞬不瞬的盯着我,我躲無可躲。
“随你怎麽想好了,你曾說我的命是你的,如今亦随你處置。”
我的漠然終究激怒了他,當他的手緊緊的鉗制着我的脖子,幾近奪去我的呼吸時,我當真害怕了,原來死亡真的需要勇氣,無論我如何強裝鎮定,也控制不住全身的顫抖。
“我說過吧,你是我的女人,我只愛你一次,你既然能做到轉身離開棄我的愛如玩笑,我就的讓你付出代價,我生平最恨人背叛,你偏觸犯我兩大禁忌,我怎舍得讓你輕易的去死,所有試圖背叛我的人,唯一的下場就是身不如死。”
“啊……”
被他狠狠甩在牆壁上的那一刻,只覺五髒六腑都摔得粉碎,在擡頭看他,卻只留一個明黃背影漸行漸遠。
滿嘴的血腥味,忍不住幹嘔不止,他說的身不如死太過揪心,如同三伏天裏身如寒潭冰冷,而我卻只能挨着受着。
明明那麽想哭,好久好久眼裏卻流不出任何眼淚,一路走來我們到底算什麽呢,你說愛我,可你的心尖上明明有着別人,憑什麽譴責我的離開,若你愛我,又可曾尋過我。
只覺全身酸痛再也無法入睡,身心糾結,呆坐天亮,如果知道之後會發生那樣的事,我寧願被他摔死在牆上,也好過真的身不如死。
連續幾天的不吃不喝,久争的眼睛終于支撐不住,靠着冰冷的牆壁沉沉的睡去。
夢裏出現了好多熟悉的面孔,看到了一身紅裝的妹妹,巧笑嫣然,身側立着的是蟒袍加身的南宮夜。桃花爛漫的季節,漫天飛舞的桃花雨,美則美已卻比不過他們的幸福來得耀眼。我忍不住也跟着笑了,我們三人從小一起長大,他們若幸福也不枉我遠走他鄉。
夢裏煙霧彌散,漸漸沒了他們的身影,畫面轉到初到北國王府的情景;巧娟身穿平日裏最喜愛的淺綠色羅裙,眼睛盯着一個地方出了神,我随他望去,正是師兄在擺弄着師父種的藥草,一身青衣玉帶束發,迎着冬日裏的陽光愈發俊朗。
多希望他們會是那一生一代的一雙人,不要有太多的糾葛,平平凡凡的相愛。
“姐姐……姐姐……”
這世上這個幹脆喚我姐姐的只有阿生一個,我努力的想睜開眼睛,看看他是否真的在我身邊。
“姐姐,你怎麽可以丢下我一個人,你怎忍心離開我。”
大霧茫茫,所有的人都看不見了,只有我一個尋着聲音而去,我努力奔跑,可縱使我筋疲力盡也找不到阿生的身影。
“阿生,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丢下你的,你該有你想要的人生,我怎舍你牽扯其中。”
“姐姐……快醒醒,睜開眼看看我。”
身體被誰在使勁的搖晃,搖碎了我的夢,我迷迷糊糊的睜開雙眼,眼前一片光亮,卻并沒有人,我當真是在做夢。
“姐姐,我在這裏,你轉過頭來看看我。”
聲音太過真切,我忍着全身疼痛努力轉過身去,眼淚就那般不經意間滑落。
“阿……生,阿生你怎麽會在這裏,你為什麽會在牢裏。”
我不解,恐懼,軍醫随軍征戰,縱使無功也不該關進死牢,為什麽阿生會在這裏。
“姐姐,我總算找到你了,以後別在離開我了好不好,所有人都說你死了,可我就是不信,姐姐怎麽可以丢下我一個。”
“告訴我,你是怎麽進來的。”
“我知道姐姐沒死,在皇上封賞軍醫的時候,我推辭了皇上的賞賜,請求來陪姐姐。”
聽他說完,我早已泣不成聲,怎麽會有這般癡傻的人,未曾完成爺爺囑托,如今又讓阿生陷入死牢,我要如何向他老人家交代。
“啪”
我們雖隔着條條木樁,卻也忍不住憤怒的手掌,打在他臉上如何不是打在我心上。
“你怎麽可以這麽傻,這裏是死牢……是死牢啊,進來了就在難出去你知不知道。”
“那又如何,姐姐在哪我就在哪,姐姐可以忍心抛下我,我卻不能抛下姐姐。”
我放聲哭泣說不出任何話來,在我心裏他早已勝過我的親弟弟,至親的人,我如何忍心讓他這般陪着我。獨孤弘月你是當真要我身不如死嗎,怎麽可以是阿生,為什麽是阿生。
“姐姐別哭,我有太久沒見到姐姐了,讓我好好看看你好嗎?”
不過一年光景,初見時那個傻傻的大男孩,好像突然長大了,他的眼神裏竟不再是青澀,像個男人隐忍着憂傷。
“姐姐,以後讓我來保護你好不好,我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就算是死也不讓別人傷你分毫。”
“閉嘴……”
突然間我出奇的害怕那個‘死’字,說不出的心慌。許是見我真的生氣,阿生不敢在說什麽,只一眼不眨的看着我,嘴角卻挂着淡淡的笑意。
“能這樣看着姐姐真好,你失蹤以後我每日每日的做夢就是這樣看着你,一眨不眨的看着,好像一輩子都看不夠。”
越加猜不透阿生的心思了,他就這般傻傻的盯着我,一直看一直看直到太陽落盡再也看不清對方。
“姐姐,我可以牽着你的手嗎?”
我心中一顫,卻也毫不猶豫的握住他的手。
“阿生,睡一會吧,我在你身邊。”
“我不睡,我要守着姐姐。”
好久好久我都說不出一句話來,我們就這般沉默着,我們隔着木牢背靠着背,他緊緊的抓着我的手,好像怕下一秒我就不見一般。
打破平靜的最終是我,如何我都得想辦法讓阿生出去。
“阿生,你想爺爺嗎?”
“恩”
“等出去了,就回去看爺爺吧!”
“姐姐跟我一起回去嗎?”
“阿生……”
“姐姐,舍不得他嗎?”
“你說什麽?”
“姐姐的事我已經聽陸大人說了,當日他們都以為姐姐死了,我怎麽都不信,如何都不肯進城,非要在死人堆裏找姐姐,陸大人拉住我對我說你全部的事,說你若沒有死定是有自己的事要做,容不得別人插手。”
“姐姐很愛他對嗎?”
“阿生,不說這些好嗎。”
我愛不愛他已然不重要,如今他想要的是我身不如死的破敗,竟狠心的将你扯入這紛争,叫我如何愛得起他。
連續幾天,大牢裏并沒有因多了個人而有什麽改變,除了送餐的人,依舊安靜的如同被遺忘。
我身上依舊疼痛難忍,卻又不願阿生察覺,每次都強忍着吃下那硬如岩石的饅頭,然後假裝睡覺,阿生便一眨不眨的看着我。
晚上多半是在我的威逼下阿生才肯睡覺,若非如此他只會一直守着,不肯閉眼休息片刻。
今夜月光有些許暗淡,黑暗裏呆久了,也能勉強看清周遭,死牢裏安靜的緊任何悉索的聲音都聽得到,平日裏也多有老鼠攢動,今日更盛些,見阿生睡的正好我也未多加在意。
習慣了老鼠的攢動,平日裏也怕人,都若弄大點響聲它便逃了,在不敢來。
今日我照同樣的方法驅趕過幾次,卻不斷有老鼠靠近,我心裏開始害怕,站起身來借着淡淡月光,隐約看見一片一片的黑色在蠕動,我心裏大驚,猛然尖叫起來。
“阿生,有老鼠,好多老鼠。”
“姐姐……來人啊!快來人啊……”
阿生也被眼前的景象吓着,趕忙叫喚起人來。
怎麽會出現這麽多老鼠,沒下雨也沒旱澇,如何而來,腦海裏一瞬閃過獨孤弘月暴戾的臉,耳邊回蕩着‘身不如死‘。
渾身冷戰,眼睜睜看着那一群老鼠靠近卻無法動彈。
“姐姐快跑起來,快跑起來啊;來人……有沒有人啊……姐姐。”
我聽到阿生撕心裂肺的哭喊,也聽到他用身體撞牢門的聲音,老鼠好像已經鑽進了我的褲腿,撕咬我的腳踝,我真的好想跑,好痛……心好痛;全身都不聽使喚,想動都動不了。
“攔住他,他要越獄。”
“姐姐……”
哪裏來了那麽多人,平日裏從沒出現的官兵現在竟全部聚集,他們個個兇狠,拿着尖刀在對付誰。
阿生……阿生明明在我身邊的,為什麽聲音好似從天際而來。我終于回過神來,卻不見阿生的身影,人影晃動處隐隐約約間,是誰被官兵圍住,胸前血流不止。
“阿生……”
我拼勁全力裝着牢門,一下,兩下……如何疼痛卻都比不上心裏的恐慌。
“啪”的一聲響,牢門生生被我撞開,我腳步踉跄一把推開那些官兵。任他們手裏的利劍向我刺來,是誰喚了“住手……”我已然無心探究。
“阿生……阿生……別怕,你不會有事的,我會救你,我一定會救你。“
我把阿生緊緊的摟在懷裏,看着他胸前如泉的鮮血,嘴裏念念叨叨,卻不知下一步要怎麽辦。
“良辰,我可以這樣叫你嗎!很久以前我就想這樣喚你,過了今年我就十八了,可以不用在叫你姐姐,可以保護你,我心裏一直在期待……期待十八歲的到來。救起你的那一刻我就想,如果是我一定不會讓這樣的女子受傷。”
“阿生,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了你,當初你沒救我該多好,讓我自生自滅,你還是漁村裏快樂的男孩,這一切的一切都不會發生。對不起……對不起……”
“不是你的錯,我很感謝老天讓……我遇見你,只是還沒開始保護你,我……我……”
“別說了,我求你了阿生別說了,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會一輩子都無法原諒我自己。”
“姐姐,我真的要走了,下輩子就讓我做你的親弟弟吧!雖然心有不甘,不過能呆在你身邊總是好的,不要難過好好活下去……”
“阿生……回來……不要走……”
我耗盡眼淚,怒目瞪着這周遭所有人,那一身明黃不知站立多久,我不願再看他一眼,無力再面對任何。
抱着阿生漸漸冷卻的身體,随他一起栽倒在地,但願別在醒來……
又是同樣的白霧茫茫,我在這霧林裏飄蕩好久好久,卻再也找不要一個熟悉的身影,這裏會是陰曹地府嗎?為什麽沒有一個人,阿生呢,阿生在哪裏……
說好的不丢下我的,為什麽轉身就自己走了,為什麽不等我。
白茫茫的迷霧裏,什麽都看不到,看不清來時路,也不知要走向何處。
“良辰……”
是誰在叫我,我尋着聲音而去,漸漸的霧散了些許,我看到朦胧中的身影,他一身白衣說不出的幹淨。
“姐姐……回去吧!用你雙眼替我看這世界,好好活着。”
阿生從來都不穿白衣服,竟是那般耀眼,他笑的真切連我都忘記了悲傷。
我還有好多話想要對他說,我快步追上他卻越行越遠,任我如何叫喚。
“阿生……阿生……”
我猛然驚醒,白霧不在,一室溫暖明亮,家具陳設那般真實,身上的痛亦是真切的刻骨。
“丫頭,你可算醒來了。”
從來師兄都叫我野丫頭的,如今省去一個子,竟是那般讓人感動,沒想到第一眼看到的會是師兄。
“師兄……“
我想要擡手拉他,可是右手如何都用不了力,稍動一下便疼痛不已,眼淚便刷刷掉落下來。
“你別亂動,手上的傷還沒好利索,別又傷着了。”
看了看自己的右手,腦海裏又想起當日的情形,我那麽拼命的撞門,不惜毀了這手臂卻依舊沒救回阿生的性命,如今還護着做什麽。
我努力的想要坐起來,不顧手上的疼痛,撐起身體。
師兄心急想要來扶我,卻被一個身影推開,我跌入誰的懷抱,只聽他氣急呵斥“方才撿回一條命,手又不想要了嗎?”
我一動不動連哭泣都覺得費勁了“我早已不想要這條命,留着手臂作何。”
“你……”
我靠着他的胸口,知道他已氣急,不知又要把我摔倒何處。
“來人,把藥端上來。“
他竟平複了心緒,接過侍女手裏的藥,倒弄着就要喂我,我把頭偏向一邊,經過方才的折騰,我已累極也不知自己昏睡了多少日,全身竟毫無力氣。此刻卻依舊不願屈服,固執的與他對抗。
幾次之後本以為他會沒了耐心摔碗而去,他倒是放下了藥碗,卻是猛地低頭含住我的雙唇,片刻便把藥渡到我的嘴裏,我氣急嗚嗚咽咽的叫喚,卻毫無力氣抵抗。掙紮幾下已經氣喘籲籲。
“是想用湯匙喂還是用嘴喂你自己選。“
湯匙又遞到嘴邊,我雖憤怒不已,卻也不願他在碰我分毫,乖乖喝下湯匙的藥。
一勺接着一勺,我只覺越來越累,漸漸的閉上眼睛,意識模模糊糊的,聽着他驚慌的責怪太醫。
“快看看怎麽回事,怎麽又昏睡過去。”
“回皇上,病人方才醒來,體力不足只是睡下了。”
迷糊的睡着,周遭的動靜聽的真切,每日的湯藥我都能正常咽下,總難得熟睡,卻也總不得真醒來。
那人多陪在身邊,我便越加不願睜開眼睛,時常聽到他責罵太醫的聲音,他這般又是作何,一切塵埃落定,何必費心做戲。
這樣的日子又過了幾日,我的身體已輕松好多,原想着等師兄來看我時在醒來,可師兄好幾日都不來,趁着夜裏屋子裏靜悄悄的時候,我慢慢睜開眼睛,想要緩緩的坐起身。
“舍得醒來了,我倒以為你想在這床上躺一輩子。”
循聲望去,他竟坐在不遠處的書案旁,手裏拿着奏折,說着話卻未曾看我。
“我倒想一輩子都不要醒來,皇上何不成全了我。”
“哼……沒有我的允許閻王都沒膽收裏,你最好收起你那些心思,好好的活。”
“拜你所賜,我生不如死,你卻還要我好好的活,獨孤弘月我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恨你!”
我心中的結只怕難再解開,無論他說什麽做什麽,我都覺諷刺。
“那就恨好了,來人把粥端上來。”
我如同魔障了一般,像個不可理喻的瘋子,打翻侍女手上的托盤,藥汁與白粥撒了滿地。
“從新在端一份來。”
任我如何撒潑,他卻依舊不溫不火,一盤一盤灑落,又一盤一盤的端來,他不怒不煩,左右都是我無理取鬧。索性靠在床沿上不在理會,任那宮女高舉着托盤。
“打翻了這麽多盤子,也總該累了,不吃東西還怎麽跟我對抗。”
他行至床前,端起托盤裏的粥,用湯匙乘了送到我面前,我心裏自是不願意喝,瞪着他,他的眼神似乎在說着,不喝就用嘴喂。
我自是不願他在那般對我,心裏憤恨,卻也乖乖就範,喝了半碗就在也沒了食欲,好在他沒在逼我,我自己端着托盤裏的藥一飲而盡,完了将碗狠狠一摔,側身而躺不在理會他。
“好好睡吧!躺了兩個月了,明日裏出去見見陽光。”
兩個月了嗎我竟躺了兩個月,從黃葉紛飛的涼秋躺倒隆冬了嗎!阿生呢,在哪裏……爺爺知道了嗎,該是如何的傷心欲絕。
“對不起……對不起……”
我心裏一直默念着這三個字,越說的多心裏卻越是沉重,悲傷成河,在苦痛的漩渦裏如何掙紮叫喊都得不到救贖。
第二日陽光很好,透過窗明亮的晃眼,我不願出去,不願看到這陽光,憑什麽我可以看到這明亮的陽光,阿生那麽善良的人卻永遠被黑暗隔絕,他有什麽錯,為什麽這麽不公平。
“小姐,皇上在禦花園裏等着呢!囑咐奴婢扶小姐出去曬曬太陽。”
“走開……我不出去,不要曬太陽。”
我緊緊的抱着自己,任誰都不讓靠近,眼淚迷蒙雙眼。
“我不要出去,不要曬太陽,阿生再也曬不到太陽,我憑什麽憑什麽可以。”
“辰辰……”
“走開,都是你的錯,是你害死了阿生,我恨你……怎麽會有那麽多老鼠怎麽會有……”
在他喚我的那一刻,我把積壓在心裏的怨恨一股腦的說出來,手裏還不忘扔着枕頭去打他。
“你以為老鼠是我放的嗎,是我要至你于死地?“
“你說過要讓我身不如死,現在你做到了,為什麽還要假惺惺。“
“你欠我的,我也只會讓你還,沒那麽卑鄙的陷害無關的人。”
他甩袖而去,我哭倒在床沿,人怎麽可以有這麽多眼淚,如何都流不盡。縱使不是你,可是阿生死了不是嗎,是你讓他去的死牢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