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好天亮會來看我可接連幾天都不見他的身影,到不是我多期望他來,只是心裏太多疑問要問他。我猜想上次醉酒許是被我拉住的人就是他,當時我已然醉的糊塗自然沒認出他,而他見到這樣的我把我帶回宮裏也說的過去。只是巧娟跟陸昀又去了何處,我被人帶走他們不可能不管不顧,他們畢竟不是本國的人,若是跟南宮夜動起手來不知會有怎樣的下場。
我被困在這不大不小的院子裏,他不來我自是不敢出去找他,這裏畢竟是皇宮,我雖并不全然陌生卻是害怕出了這門遇着不該遇着的人,到時如何都說不清楚。
禦醫每日都來診脈,問一些過去傷病的緣由,我心中煩悶總是草草的說幾句打發走人,各色湯藥卻如何推脫都推脫不了,我自覺身體已經大好,可對着些奉命行事的宮女太監我也只能認命的一一喝下。
我已然幾日沒回‘桃園’,父母若是知道怕又是一番操心,想到這些我越加覺得難受,宮女送進來的晚膳都是我從前最愛的菜色,此刻我卻看都不願看一眼,晚膳剛擺上桌我便欲起身離開。恰好此刻門口有人進來,我起身看向來人。今日的他一身嚴謹的朝服,單看着就覺得威嚴,身邊的宮女都一一跪下,我尋思着是不是也要行禮,卻想到他困住我在這裏便沒了那心思,像是突然倔脾氣上來了硬是板起臉來。
他卻毫不在意,瞧着桌上的飯菜對我說道:“怎麽了,飯菜不合胃口。”
“你什麽時候放我離開。”
我哪有心思吃那些飯菜,只想快點離開這裏。
“從前你可沒這麽大膽,總是中規中矩禮數周全,如今這性子倒是變了不少。”
聽他此言我方知自己太過心急,他這樣說倒是客氣,我如今這氣急敗壞的樣俨然毫無教養可言。
我緩了緩心緒,縱然我有再多不滿着急,對着的依舊是個帝王,而我如今的身份依舊是相國大人的女兒,他若因我的大不敬而遷怒父親那就大大不值得了。
“皇上,臣女身體已無大礙,不知何時可以離開。”
“離開……這次你又要去哪裏呢?讓所有人都當你死了,如今卻又為何回來。”
“當年的事是臣女身不由己,如今回來只是挂念雙親。”
“如若不是被朕剛好撞見,你是打算一輩子都不見朕了嗎,是要讓朕在失去你的自責與痛苦的日子裏過一輩子嗎?”
“我……”
我原本早已想好說辭,他與妹妹兩情相悅,沒有我自是皆大歡喜,卻不想在他眼裏到生生成了我的過失。
他所說的自責與痛苦我自然理解為他是因沒有救上我才會那樣,畢竟他與妹妹終究還是在一起了不是嗎。
“當初的事是意外,既然已經過去這麽多年皇上何必放在心上。”
“是不是意外你心裏比誰都清楚,顧良辰我在你心裏到底算什麽,竟讓你那麽輕易就放手,寧願自己消失都要把我讓出去。”
他突然的憤怒讓我有些害怕,控制不住的雙腳往後退。心裏越加慌亂,他怎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像是早已知道當日我墜崖的實情。他的話語裏分明是在怪我,到底是為哪般啊!
“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此刻我只想逃跑,他的臉色太過吓人,根本不是我認識十幾年的南宮夜。
不知是我速度太慢還是他反應太快,我剛想轉身就被他雙手擒住,逼迫着我與他近距離的面對面。
“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當初到底是誰跟朕有的婚約,是誰為了朕努力學習皇家規矩,是誰為了朕學習騎射,為什麽到了要成親卻要逃走。你以為你是誰,想要把朕讓給誰就可以讓給誰嗎?”
“你……你與妹妹原本就兩情相悅,我以為自己不過是你們兩人的阻礙,現在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不是很好嗎?”
“顧良辰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偉大,為了成全我們你不惜墜崖生死未蔔,而朕就必須對你愧疚一輩子。”
“不是的,我從來沒這樣想過,從來沒想讓你愧疚,只是覺得相愛的人在一起才會幸福,我只是想讓你幸福。”
“這就是你即使活着也不出現的原因嗎,你憑什麽決定朕的幸福,你問過朕的幸福是什麽嗎?”
“我……”
“因為你的自以為是,父皇為了顧及皇室顏面,為了穩固朝堂逼着我不得不娶你妹妹,讓我娶那個我親眼見着推你掉崖的人,偏偏你是心甘情願的把我讓給她。”
原來他看到了,所以才那麽及時的抓住了我的手,卻被我自己給放開了,是因為這樣所以才不愛妹妹了嗎?
我自是不敢在問他,當時的我一門心思的以為他愛的不是我,想的最多的是逃開,至于妹妹有那樣的舉動我也未曾真心怨怪過,當年他娶了妹妹我也只以為是理所當然。我一度的傷心難過卻總以為他會是幸福的,一直以來都以為自己是受害着卻從沒想過他會是這樣的處境。
“這是你欠朕的,現在既是你自己回來就由不得你說走就走。”
時過境遷,物是人非,如若他這樣的話是在當年說起我該是如何的歡欣雀躍,如今聽來卻是那般惶恐不安。
“皇上是不打算放臣女離開了嗎,恕臣女不知已何種身份住在宮裏。”
“你是先皇與先皇後給朕指腹為婚的妻子,你說是什麽身份。”
“那妹妹呢,皇上要将妹妹至于何地,她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南國的皇後。”
“明媒正娶是不錯,可那是她陷害自己的親姐姐得來的,就憑這一點她就不配做皇後。朕沒治她的罪已經是給你顧家顏面。”
“皇上與妹妹成親已有三年之久,妹妹的心思自是知道的,當年會做那樣的事不過是太愛你,如今所有事都塵埃落定,臣女都已然放下,皇上何必還要抓着舊事不放。”
“你放下了,朕就不得不放下是嗎,朕的人生憑什麽要按照你的意思走,當年是找不到你所以朕無能為力,如今你就在我面前就由不得你主導這一切。”
眼前的男人我好像從來都不曾認識過,他到底想要做什麽,是生氣我當年的自作主張消失,所以從此要将我困在這宮裏嗎,他因為當年的事怪我,所以要懲罰我。
“當年你不也是喜歡妹妹的嗎,元宵燈會的時候我看見她依偎在你懷裏看煙花,你們看起來是那麽般配,你也笑的很開心,我從來就沒見你那麽笑過。自那以後我就知道你愛的人不是我,只是礙于我們指腹為婚的約定,縱使沒有後來的落崖我想我也不會嫁給你的,且不說那個人是我妹妹,單為我自己我也不會嫁給不愛我的人。”
我努力讓自己冷靜的說出這些話,我想他只是太氣憤了才會有那樣的想法,我努力想要安撫他打消他留住我的念頭。要我留在這宮裏,将來與妹妹争一個男人,繞了這麽多年一切又回到原點,要我如何活下去。
“你可曾問過朕的心思,在我面前從來畢恭畢敬的你可曾真正了解過朕。當年朕只當你是害羞,所以對我說話都是小心翼翼,我只當你性子如此,想着婚後你總會放開些,我們有的是時間說話。所以我一點也不着急着與你親近,因為在我心裏早已認定了你會是我的,我們會有一輩子的時間在一起。良婉性子活潑與誰都親近,朕不過是覺得她是你妹妹方才格外照顧,卻招來你這般誤會。不想你是這般倔強竟寧願死也要離開我,你可知你所謂的成全傷害了多少人。”
“我……”
“六弟本來心儀良婉,我原想着等我們成了親就該求父皇賜婚與他,卻是因為你的消失我不得瞞着天下人把良婉當做你娶過來,卻傷了六弟的心以至于如今他都不願娶親。而朕呢,原本要娶的人生生在我手心滑落,生死未蔔。朕卻還要穿上大紅喜袍佯裝歡喜的娶那個害你的人,我多希望你能在那個十裏迎親道上出現,如果你出現我就當一切都沒發生過,我娶的依然是你,六弟也該有他的幸福,可你終究沒有出現。”
眼睛酸酸脹脹的疼,任憑眼淚滑落我連拭擦的勇氣都沒有,要我如何承認當年我任性的放手會牽連到他人,叫我如何承認我那麽傷心的遠走他鄉原來只是誤會。
“別哭了,朕方才也只是氣過了頭,最最受傷不過是你,朕如何忍心怪你。”
突如其來的擁抱讓我有些措手不及,我不知是要推開還是要靠在他懷裏痛痛快快的哭一場,唯有石化般愣住絲毫不敢動彈,唯忍也忍不住的眼淚一直在流。
也不知何時開始自己變的這般沒心沒肺,哭着哭着竟睡了過去,醒來時已是豔陽高照,幸好他已不再身邊了,待到一切都說開了我還真有些不知如何面對他。
而且他昨晚說了太多話,我至今還有些雲裏霧裏,必須的好生總結。
照他的意思他與妹妹親近全然是我的關系,而他想娶的那個人從來都是我。怪我未曾明白他的心思,自作主張的就把他讓給了妹妹連帶着害了六王爺,說到底是我誤會了他。
若然我理解的沒有錯,昨晚那些話要是在三年前聽到,我何至于傷心欲絕的離開,還差點搭上性命。如今想來當年我的苦苦單戀也從來未曾在他面前說過,他也從未說過不愛我,總是我悲觀脆弱的想法比較多。說到底我們是有緣無分,如今趕巧的碰上,我對他已再無他想只求老天莫在讓我們有所糾纏。可是想着昨晚他再三說到不會放我離開,我便忍不住膽戰心驚,他已不再是我心裏想要的那個人,要我如何安心被困在這牢籠裏。
早知如此就不該那般匆匆離開北國,如今我深困在這南國皇宮裏他可知道,說到底我是賭氣離開,心頭不順便只想着遠遠逃開,與三年前的我又有何區別,如果我就此出不了這宮廷,那我們是不是要錯過一輩子。
想到在也見不到他,我手心竟冒出冷汗來,悔意如毒蟲撕咬着我的五髒六腑,我當初為何要離開,如若要困在皇宮一輩子,如若注定要同別的女人分享一個男人,我寧願是獨孤宏月,至少他在我心裏,縱使我心裏怨怪他可也無法抹去過去三年裏他在我生命力的點滴。如同他說的我的命是他救的,以後就是屬于他的,或許從他說出這樣的話時,我自己的心裏也同樣的認定了。
也許真愛一個人時,心總會變得如針眼般狹窄,在也容不得他身邊出現任何人。我一次次的逃開他,因為他身邊一次又一次的出現不同的人,我縱使想他戀他也不允許自己有任何服軟,始終在和他叫着勁,較勁着我們到底誰更在意誰。哪怕是不顧自己的身體一再病倒,內心裏卻是想要證明他到底在意我多少,我縱使逃的這樣遠,卻依舊盼着他處理好身邊的人事,有一天會出現在我的面前,那時我會放下一切跟着他,哪怕從此身居宮中自由不在,只要身邊有他他心裏唯我我便也安然。
可如今這樣的情況,我真不知如何是好,我不懂南宮夜的心思更不知他下一步要做什麽。
晚膳的時候他準時過來,我卻不知道要同他說些什麽,唯有悶頭吃飯,好在他也沒有說起什麽。整個晚膳安靜的只有筷子碰碗的聲音,好不容熬到用膳結束,眼看着宮人們都收拾幹淨一一退下他卻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我越發有些坐立難安。
他許是瞧出了我的不自在,開口道:“要不要出去走走。”
我早已在這屋子裏悶壞了,聽他這麽說便不管不顧的點頭答應了。
正值暑熱,禦花園夜晚卻清涼的很,荷塘裏睡蓮開得正好,借着淡淡的燈光看着如煙似幻,美得不似凡物。從前也時常有機會來逛禦花園,也最喜歡這一池的荷花,沒想過還會有機會見到。
聞着這滿池的荷香,吹着夏日的涼風,竟有難得的輕松,忘記了身邊還有旁人,自語道:“若是有條小船就好了,蕩到湖心去被這滿池蓮香圍着,才真是身臨其境。”
“走吧!”
手突然被人拉住,我方才回過神來原來他一直站在我身邊,環顧四周沒見其他的人,我若硬是甩開他的手倒又要費不少口舌,壞了我此刻的好興致,索性由他牽着。
沒走多遠果然見着一條小船,他率先上了船然後拉我上去,就我們二人我還想着誰來擺渡,他卻拿起漿劃起水。看着他娴熟的動作我忍不住問道:“皇上時常來這。”
“記得從前你就喜歡這裏的荷花,朕便命人做了這船,想着成親後可以帶你來,後來出了那樣的變故,夜深人靜的時候朕就時常一個人來這裏劃船,好在你終究是坐上了這條船,也圓了我當年的初衷。”
一時無話,我不知如何回答他,也不願再想如果當初沒有那變故,如果我沒放手會如何如何,畢竟已時隔三年,我心裏的人從最初的他換成了另一個人,這個人比他在時占據的更牢固更紮實,好似與我的心融合。不會在為任何人任何事動搖。
“皇上,臣女心中有一事想要請問。”
“你說吧!”
“臣女想知道當日與臣女一起的兩個人現在何處,多時不見臣女甚為擔心。”
知道此刻問這樣的問題有些不妥,可是心裏着實擔心他二人,再者便是不知如何回答他方才的話。
“朕并未為難他二人,至于他們去處朕不得而知。”
聽他此言我便也安心下來,他沒有為難別人也傷不到他們,就不知他二人是回北國去了,還是依舊在‘桃園’等我。
“已然多日不見父母,恐父母擔心許久了,臣女懇請皇上放臣女出宮。”
我本是坐着的想要起身向他下跪,船身卻動的厲害,我腳下不穩便一頭栽倒,卻被他拉住栽了他滿懷。
我尴尬的不敢看他,三年前我們都不曾這般親密,如今叫我情何以堪。
“就這麽想離開朕。”
“不……不是這個意思,是着實太久沒見父母,三年一別已累及父母擔憂,如今又這般無故失蹤,我不舍父母在為我傷心難過。”
“哎……知道現在還留不住你,朕會給你時間,明日就派人送你出宮。”
“謝皇上。”
我想要起身,這樣的姿勢若是被人瞧見我便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剛動一下船又開始搖晃,我本不管不顧的起來卻被他扣住我便動彈不得。
他一手扣住我一手搖着槳,漸漸的靠了岸,我以為他會松開不料他竟是将我攔腰抱起,因為他的動作船晃動的厲害我本能的環住他的脖子,連拒絕的話都不敢說出口。許是當年掉進河裏吃盡了苦頭,如今遇水便格外小心。
“臣妾參見皇上,夏日禦花園涼爽不知竟會碰見皇上。”
荷塘本就清淨,那道清麗的聲音便顯得格外清晰,我看着跪在最前面說話的人,燭火昏暗的照上她富麗繁華的宮裝,她微微低着頭看不清面容,我卻一眼便認出她是誰。
明天我就可以出宮了,可為什麽偏要趕在今晚遇見,我努力的掙脫那人,好在他也配合的放下我,如此我也只想找個洞藏起來。
“婉妃不必多禮。”
感覺她要起身我努力的把頭壓的再低一點,為怕她看見我的臉,心裏祈禱老天讓她不要認出我來。
“不知這位妹妹是哪個宮的,看着好生眼熟,可否擡起頭來讓本宮瞧瞧。”
我慌亂的繞着手指不知如何是好,若是被她認出來那要掀起多大的誤會,我們那微弱的姐妹情誼只怕就要毀之殆盡。妹妹是極好強的性子,認定的人事怎由得他人插足,她若因此而記恨我便是我最最不願看到的。
“朕乏了,婉妃早些回去歇息。”
“皇上……”
正在我兩難之際,那人丢下這句話拉着我就離開了,待我醒過神來人已走開好遠,唯那句委婉的叫喚依舊我耳邊久久不散,我小心的回頭那昏昏暗暗的人影依舊立着未曾羅開半步。
我不知過往的三年他們是否也是這樣相處,一個皇帝一個後妃言語間毫無溫情,空有那富貴榮華又有多少樂趣。
“皇上與妹妹從來都是這般嗎?”
知道這是大不敬的話,可是我就是忍不住問出了口,在我的心裏他們一直一直都是很好的,應該幸福相守,縱使身份所限也不該這般疏離。
“她不是朕心愛的女子,朕給她後宮最高的地位,朕不覺得有什麽對不起她。”
“可她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
“朕娶過很多女子,卻沒有一個是妻子,朕的妻子三年前被你現在口口聲聲抱不平的人推下了斷情崖。”
“皇上又如何能肯定,如若當年沒有那變故,你娶來的妻子就不會同你娶回的其他女人一樣,給最好的後宮地位然後問心無愧。”
“或許你該給朕一個機會,讓朕來肯定三年五年後朕對你會如何。”
“皇上,若要問臣女的內心臣女不願意,如若天命如此臣女定會如從前一般不顧一切的逃離,丢掉小命也在所不惜。”
“三年前你已讓朕見過你的倔強,朕不會逼你,三年前你未曾看到的真心日後朕會讓你看到,朕會等你心甘情願。”
禦花園裏花影浮動,燈火明明暗暗,樹影裏像是有人匆忙走過又像是什麽也沒有只是微風輕輕吹起。我無心猜測他情深幾許,只想快些逃離他所在的地方。
“時候不早了,臣女先行告退,希望明日能早些出宮看望父母。”
匆匆行了禮,我便逃也似的往住的地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