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銷魂月
這也是留在祁府的一大好處,從天亮起就開始看好戲,好吃好喝的還不用花銀子。春荔坐在客座上,看得倒也不乏味。
朱家的炮仗聲噼啪了好一會兒才斷斷續續停下,謝氏聽不得鬧騰的動靜兒,倆手捂耳朵累得胳膊都酸了。身邊的大丫鬟玲珑給沏好了茶,讓她喝下壓壓驚。
謝氏喝了些,拍着心口道:“恨不得全嘉定城都知道他家多了個孫子,讓他折騰撓騰,全城的人都罵他才好呢!”
春荔沒言語,這祁夫人嘴上說話太缺德了,嫉妒人家算什麽本事,難怪她要喝藥,成天生氣不氣出病來才怪。得虧二少爺不喜歡女人,若是真娶了媳婦兒将來和這種婆婆可怎麽處,早晨時候聽脆棗兒說祁老爺就只有謝氏這一房太太,可見她多有能耐。要說這祁家的爺們兒,個個都有可憐之處,合着都是拜這祁夫人所賜。
謝氏也不避諱春荔,直接問玲珑,“二少爺昨晚都做什麽了?這會兒可是回來了?”
春荔心說二少爺昨兒不是和那小神醫同床共枕了麽?祁夫人連這個都要打聽?可是聽這意思貌似他不在府裏,莫非昨夜倆人出去開客棧住了?
玲珑在謝氏身邊伺候了這麽多年,知道夫人擱在這會兒問的意圖,便娓娓道來,“回夫人,昨夜樂郎中診館裏去了重病人,他家小厮來把他早早叫走了,之後二少爺一個人在房裏待了會兒,後來就出去了,但是沒去樂郎中那裏。眼下還沒回來呢。”
她知道,夫人要的就是二少爺昨夜是清白的,至于他真去了哪裏夫人才沒閑工夫操心。夫人不過是拿這個抛磚引玉,接下來要說的才是重頭兒戲。
果然,謝氏又把美眸轉向了邊上的春荔。
這姑娘水靈标致,渾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清新耐人尋味,也不知是天生麗質還是有保養的妙方子,那凝脂般的肌膚嫩得仿佛一掐就出水兒似的。她靜靜坐在那裏,不言聲不動容,就像靜谧月夜下的幽蘭,碧波深潭中的白蓮。若是沒有郡主這檔子事兒,她也算是不錯的人選,奈何與郡主那尊貴身份一比,立馬沒了位置。她自己生的兒子最了解是什麽德行,越是和他對着幹他越不會低頭,好在他心地善良有擔當平生最重信,實在不行拿出婚約,定情信物和未婚妻都擺在眼前,他縱是萬般不情願也只能妥協。有一就有二,娶了一個就不怕就三妻四妾。只不過這招兒是下下之策,不到萬不得已不會使的,謝氏的完美算盤裏可從來沒把這鄉野丫頭算進去。
“春荔啊,俗話說‘萬事開頭難’,咱家銜兒性子倔,恐怕這幾日還要委屈你繼續做丫鬟。而且你千萬要記住,不可對銜兒說你們之間有婚約的事。在他面前,你要繼續隐姓埋名,我知道這樣太為難你,可是兒媳,我也是迫不得已,銜兒那犟驢性子你沒見識過,眼下他被那小神醫迷惑得正是雲裏霧裏的時候,若是知曉你是他要娶的未婚妻早就給你趕出門了,所以,”謝氏說到這裏眼眶裏蓄滿了盈盈粉淚,殷殷期期地看着春荔,“所以,你幫人幫到底,可千萬別再說什麽住幾日就要回去的話了,我身子不好,可受不了。”
祁夫人您這嘴還是嘴麽?說瞎話可真是臉不紅心不跳呢。一大早還說自己壯實,這會兒又扯身子不好了,春荔活了這麽大還是頭一遭和這種人打交道,像這種無利不起早的人不會平白無故對她殷勤,除了要她幫忙拯救斷袖兒子之外恐怕還有其他不可告人的心思,結局不外乎倆個,一是祁銜娶她做媳婦,二是她背着包袱回山上去,哪個對她來說都是可以接受的,左着有師父那強有力的靠山,想必祁家也不能拿她怎麽樣,她自來好說話,旁的也不計較,只道:“我既然答應了留下幫幫看看,就不介意以何種方式。只不過夫人,咱們來個君子約定吧,三日之後若是沒有轉圜,我還得走。”
言下之意,幫是可以,但是要看我心情。
“不過,幫忙也不能白幫。”
啥意思?謝氏一聽這話也不淡定了,要是有三日就治好斷袖的方子她也用不着留下她了!還不能白幫?這可成了春荔難為她了!看來是她輕敵了,這鄉下丫頭也不是個好糊弄的主兒!眼下也只有先使緩兵之計了。“兒媳,你的顧慮和難處我都理解,畢竟府裏暫時沒有給你名分,甚至還自私地讓你扮演沒名沒姓沒地位的丫頭,所以即便是三日,也是你對我們祁府的恩德。我們祁家上上下下感激不盡。這樣吧,都是一家人,也別定什麽死框子了,沒的弄了生分。等老爺腿傷好了,若是那不孝子還死性不改,那時候我們親自送你回去,如何?”
“那倒不必,您也知道,我就是個俗人,窮人,既然我來尋夫君不成,又肯留下無私的幫貴府的忙,那咱們就論銀子說話吧!”
“這——”
“每日一百兩,你們商量一下吧!”
繁華水城的白日總是短暫的。記不得多少艘畫舫從朱紅的大門前經過,直到那欸乃的槳聲搖落了日暮沉閣,直到河畔的花燈中次第亮起了顏色,青衣小厮又慌慌張張來報,二少爺又帶着小神醫回來喽!
謝氏給春荔使了個眼色,又到了拯救斷袖的光榮時刻。
春荔接過托盤,去上值了。
二少爺的院子裏長着一顆高大的梧桐,此時倆人正坐在樹下的石桌邊,把酒言歡。
月朗風清,花蔭滿庭。有美人,有杜康,有茶香。
春荔進門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腳步一頓,心跳愣是慢了半拍子。昨日夜裏只是匆匆一瞥,只覺得美人如花隔雲端。今兒不同了,他就端坐在面前,月白的袍子寬大松散,執酒唇邊,眼波漾轉。搖晃的燈影兒下,祁銜的面容俊美得有些不真實,靜時朗潤如玉,動時璀璨若星。即便是月色再美,也難以掩蓋那舉手投足間的翩翩風采。
恍惚中,幼年的記憶裏似乎閃過一個類似的片段。孤槳,獨舟,十裏荷香,有個稚嫩的聲音喚她小泥鳅。
她笑了,忽然覺得,為了這一眼,之前的一切也值了。
“小綠見過二位少爺。”不卑不亢的語氣,清快爽利的聲音。春荔走過去,将幾味下酒菜一一置好。
她的身形比一般女子都高出一截兒,淺綠的衣裙與寂青夜色相得益彰,微風一掃一過,還散發着淡而甜的香。祁銜夾了顆花生含在嘴裏,道:“給樂少爺倒酒。”
樂清風的臉上始終帶着笑,于他來說,今夜祁銜和這綠丫頭才是主演,他嘛,喝小酒兒看熱鬧。
“是。”春荔依言照做,聽見祁銜在身側說:“可懂詩詞?”
想必是問她的了,她倒好了酒後轉身看向祁銜,很快又垂下了頭,“回少爺,會背一些,若是自己作的話,還欠了火候。”
“不用你作。”祁銜飲了杯中物,望着樂清風,眼神變得飄忽,“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磨人的相思,我卻甘之如饴。你說我這種心境,用哪句詩詞合适?”
“啊?”春荔沒料到二少爺給自己出了這種題,反應了會子,詢問,“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這傻丫頭倒是認真,祁銜暗笑,“就是這句,方才竟是想不起來了。清風,這就是我要對你說的。”
春荔手中的托盤又掉了。
合着她有自虐的傾向,這軍師當的,簡直窩囊死了!本來看着風流才俊把酒對月,也是賞心悅目的妙事一樁。哪成想,這詩情畫意的景致後來慢慢變了味兒。
祁銜幾杯酒下肚後竟要去牽樂少爺的手。春荔兢兢業業,一看有這苗頭趕緊去給二少爺倒酒,祁銜喝完又想去抱他,又被春荔倒了酒。二少爺被倒酒次數多了,也暈乎了,幹脆舉着杯走到樂清風面前,提議與他喝交杯酒。
這下春荔受不了了,轉身就走。
“不許走,在這兒候着。”二少爺聲音微愠。
春荔回頭看他一眼,語氣不善,“小綠還要去伺候夫人呢。時候不早了,你們倆趕緊洗洗睡吧!”
樂清風笑了。
祁銜也險些沒繃住,她倒是比他倆還入戲。“夫人那邊我去說,你只管在一邊候着。”
“小綠怕杵在這裏,影響了二位少爺的花前月下二人世界!”
“你沒看過那些話本麽?情侶相會,一般身邊都會有個小丫鬟,紅娘一類的。”
春荔很委屈,“我可不是什麽紅娘,我渾身上下都綠透了。”
“對,你是綠娘。”
“……”
“少爺少爺!”牆外傳來急切的呼喚,緊接着門口跳進一個少年,是樂清風診館裏的小學徒秦揚,秦揚匆匆見過了祁銜,就道:“也不知這兩日是怎的了,診館裏又來了一群重患。師父趕快回去看看吧。”
樂清風走了,二少爺自然是滿臉惆悵依依不舍。
春荔礙于少爺的命令,只得硬着頭皮在一邊杵着。也不管他美不美俊不俊了,橫豎與她半文錢關系也沒有,他就像那高高在上的天鵝肉,讓她這水中的小蝌蚪連肖想的念頭都不敢有。
只是,二少爺的清風被病人搶走了,二少爺心裏難受,借酒澆愁之後便醉了,吵着叫江戈出來扶他回房睡覺。這個姜戈春荔知道,不就是脆棗兒那回老家的心上人麽?眼看他身子一歪要倒,她兩步奔過去伸手扶住了他的腰,好在她是個練家子有力氣,就這麽半抱半拖着給弄上了床。
他一直含糊不清地說着什麽,她也沒心思細聽。誰知剛把他放下,就被他摟着脖子拉進懷裏了!春荔腦子一晃蕩,雙頰登時紅了!幹什麽?耍流氓?可是我是女人啊!“二少爺,您做什麽快放開!”
“我不放。終于只剩下我們兩個了,方才那個綠丫頭站在那裏礙眼,看了就煩!”
你以為我願意看你呀!春荔咬着牙槽去掰他的手,“你放心,以後她再不會礙你的眼了!”
“清風你在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清。”
春荔怒了,“我不是清風!我是大閨女!不是男子!”
“在我眼裏,清風比女子還要美!”
“美!美你奶奶個腿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