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君心悅
他抓得很緊,她跟在後面掙脫了幾下,非但沒有擺脫,反而更被禁锢住了。
雖說隔着袖子,也能隐隐感到他手心的溫熱,她的脈搏在壓迫下跳動得更加奮力,連同她的心,都一同跟着慌亂忐忑,春荔意識到這兒,竟是一下子臉紅了。
一路上,他都沒有回頭與她說一句話,只管拽着往家去,他忽然發現,自己竟然生出了一個很可笑的念頭,他從沒有像此刻這般希望回家的這條路可以長些,再長些……
回到府裏之後,祁銜把她送回了小院兒,招呼來脆棗兒好生伺候着,便轉身走了。
春荔沒與小脆棗兒搭話,徑直進屋去了裏間。她此刻的心境兒,也說不上高興或是氣憤,就是覺着再待下去似乎也沒有什麽新鮮勁兒了。換好了自己的衣裳,又簡單收拾了一下東西,她發現那支定情玉笛不見了,春荔一哂,想必也是被祁夫人扣下了,無所謂,既然與祁二無緣分,那玩意兒不要也罷。
找不到注定的楊柳岸,她便不是誰的曉風殘月。
只是要走了,與脆棗兒那小丫頭倒是有點舍不得,春荔這遭下山身上也沒帶什麽值錢的,唯獨送得出手的就是大師兄親手繡制的那塊錦緞帕子,大師兄的繡工自不必說,不管是實用或是珍藏,都是極有價值的。權當做是認識一場的紀念罷!
正要招呼小脆棗兒過來,這時院子裏走進了一個人,那股子香遠益清的氣息,不用看也知道是誰了。春荔走出來,朝進了屋的祁夫人抿唇一笑。
謝氏當然知道她要走,她着急着趕過來就是為了這個,索性也裝傻不提,只是拉了她的手在椅子上坐下,餘光瞥見她身側的小包袱,謝氏樂得眉開眼笑,“沒想到你這麽快就收拾好了?看來我來得正是時候,我琢磨着啊,這一趟南下時候長,便給你們添了點兒路上備用的。”
謝氏說罷擡手示意大丫頭玲珑,玲珑兩步過來将手中的包袱敞開放在夫人和春荔之間的桌子上,然後又退到了一邊。
謝氏如數家珍般地道:“這是火折子,這是迷魂香,這幾件,都是給你準備的換洗衣裳,咱府裏有自己的裁縫,專門照着你的身段兒特意新做的。吶,這裏還有一些糕點吃食,也是新出爐的,香着咧!另外,我還給你們備了些盤纏銀兩,銜兒那孩子粗心大意,還好有你這個好兒媳和他一道兒去,我這個做娘的也放心了。”
春荔被她這一籮筐的話着實給弄蒙了,“夫人,您誤會了,我不是……”
“我知道,我都知道!”謝氏根本不給她說話的機會,匆匆打斷了她的話,繼續道:“我知道你不是因為看上了銜兒才和他一起出去游山玩水的。你是心眼兒好,完全是看他被人甩了可憐,所以才要陪他出去散心。春荔,你是個好孩子,天上地下都難再找出第二個的菩薩心,我們祁家對不住你,讓你跟着受這不明不白的委屈,但這話說回來啊,人心都是肉長的,銜兒也不是鐵石般的心腸子,保不齊你倆就在朝夕相對間互生情愫了呢,所以啊,這遭出門,是好事兒!”
“夫人——”
“還有啊,”謝氏見她又要開口,趕忙從懷中掏出了一個精美的盒子,打開了蓋兒,裏面躺着一枚光澤瑩潤的玉镯子。謝氏将這盒子放到她的手心,“這是咱祁家的傳家寶,你留着收好。當年銜兒的祖母送了我一對兒,正好你和你嫂子,一人一只。”
“使不得,”春荔把盒子放到桌上,并沒有多少受寵若驚,心中平靜得很,只微笑着道:“我不是祁家的媳婦兒,這寶貝自然不能收。”
謝氏皺了眉頭,“你是嫌棄祁家的傳家寶寒酸瞧不上眼?還是對我們老兩口有成見?怎的突然說這種傷人心的生分話呢孩子!”
春荔依舊不溫不火地說,“都不是,因為您家二少爺根本就不喜歡我。”
“誰說的!”謝氏頗為激動,“他方才特意去我房中說要出去游歷一番,而且點了名只要你陪着,都這麽明顯了,不是喜歡你是什麽。銜兒這孩子,面皮兒薄,不好意思承認,你總得給他一些時間吧,”
謝氏說幹了口舌,舔了舔唇,接着道:“若是他才與另一人結束了一段感情緊接着就将目标換做了你,那你會怎麽看他?移情別戀地這麽快,靠得住麽?倒不如細水長流來得踏實實在,你說我的話在理不?這幾日過來我們可都看在眼裏,他是怎麽一點點的轉變,那真真是全因為你。孩子,你就好人做到底,不要再提離家出走的話題子了,何況之前不是答應了我要等到老爺腿好了再說的嗎?”
“可是,你們老爺的腿卻是好好的。”
春荔只是随口一詐,沒想到這話卻讓祁夫人當場花容失色。
即便是再善于僞裝的人,再老練的騙子,也會有自己出賣自己的時候。一向被他們耍得團團轉的小猴子突然一語道破,這讓她措手不及。因為一直不把她放在眼裏,所以對于她的質問,她一時間無法置信。
春荔卻笑了,這回若是再不走都對不起自己。只是電光石火似的兩下子,謝氏和玲珑的穴道便被點住了。脆棗兒不知什麽時候出去了,春荔沒瞧着人影兒,便也不再看身後那瞠目結舌呆若木雞的兩人,拿着自己的小包袱踏出了祁府。
幸好每日一百兩的工錢是日結的,包袱裏還是沉甸甸的,也夠出去和二師哥好好潇灑一頓的了!
“月籠紗”客棧離祁府不算遠,春荔問了幾個人後,還算順利地找了去。只是問了老板娘後,得知這會兒阡陌不在房間裏,便找了個靠窗的座位在樓下等着。
巧合的是,這正是當日初來嘉定時,和二師哥一同吃飯時坐的位置。春荔淡淡笑了,有種善始善終的感覺呢。
“師妹!”阡陌邁進了客棧大門,直接沖着她擺手,“你怎麽在這兒?”
春荔扯起了包袱,慢悠悠走到他面前,“來找你回家呗,我在這兒呆夠了,想師父了。”
“哦,好的!”阡陌痛快答應了,伸手給她比了個請的姿勢,“咱先回房,我這就收拾行李!”
他的言行一向異于常人,春荔早就習慣,也未作多想,樂呵呵笑着先他一步踏上了樓梯臺階,“果然還是娘家人靠譜——”
譜字的音還未說完全,春荔就倒下了。
阡陌準确無誤地接住了師妹,還在後悔方才那一掌下手似是重了些,小師妹醒過來後,後腦勺定是會疼一陣子。這可是他頭一回對她動手啊,想想真是舍不得。
客棧外停着一輛馬車,不華麗,且簡樸着。阡陌抱着師妹出來後,車簾子已經掀開一半,裏面有個人同阡陌一起将春荔挪到了馬車裏。
阡陌氣得胸膛一鼓一鼓得,“往後你不許再惹她生氣了,今兒既然你求我,我就幫你一回,我告訴你啊,我這妹子可金貴着呢,你若是對不起她,我就扒了你的皮!”
“是,師哥放心,我以後保證不氣她了。”
“她愛吃荔枝,特能吃,你記得多給她買幾斤。”阡陌說到這兒朝前又挪了一步,看着昏睡的師妹倚在他肩上,心裏又落不忍,“話說你們都打算去哪裏啊,我不放心……”
“我們不去遠地兒,你放心在這裏等着便是,師哥,那我們先回去了。”
馬車漸漸駛沒影兒了,阡陌站在大街上看得望眼欲穿。他仿佛覺着,這會兒的心情就好似那娘親遠嫁閨女似的。也不知自己這回所做,是對是錯……
一個時辰後,祁府正廳中。
祁老爺端坐首座上,喜笑顏開榮光滿面。為了見小嬌杏兒,他特意睡了午覺服了補藥,養精蓄銳啊,上戰場可不就需要體力嘛!
“這真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祁老爺一時喜不自勝,竟然把心裏話給吐露出來了。正琢磨着如何狡辯解釋,沒成想邊兒上的夫人給理解偏了。
“可不是嘛。”謝氏微微轉了身朝站在後面的春荔道:“老爺的話可要好好揣摩。”
春荔沒吭聲,還千載難逢?說的就像見到了微服的皇帝似的,不過是一個讨厭的少爺而已,誰稀罕。她早就醒過來了,也縷清了來龍去脈,合着那傻二師兄是被祁二收買了!要不然怎能幫着他把她敲暈了送回來!現在甚至連自己人都站到了祁家那邊,無奈呀,只得孤軍奮戰啦,罷了,看在祁老二長得俊的份兒上,她就再留一次,看看他到底出什麽幺蛾子。
謝氏以為她不說話算是默認了,又道:“少爺愛幹淨,他的衣裳要一天一換,吃的倒是不挑剔,但是每頓都要有茶水。尤其是夜裏,若是打悶雷火閃子,他雖是口裏不說,心裏還是怕的,所以若是趕上雷雨天,你最好在他房裏陪着。”
祁銜眉毛跳了跳,他娘可真有一套,連這都能想得出。
春荔癟着嘴道:“夫人,我也怕打雷。”
“那你倆正好做伴兒嘛。”
“……”
祁老爺一向高瞻遠矚,明兒個他也要出去快活了,萬一他和小嬌杏兒動情游玩的時候被兒子兒媳碰見,那可如何是好?便問道:“你們打算好了第一站去哪裏沒?”
祁銜知道他顧慮什麽,故意吓唬他,“聽說爹要去崇明山,不若我們同路?”
祁老爺忙擺手,“不妥吧,我是去拜謝神靈,虔誠着呢,神聖着呢,你們小兩口是談情說愛游山玩水,實在是不妥,不妥。你們應該去鳳凰城或者清水洞,總之就別來和我這老人家摻和了。”
好不容易遣散了年輕人,祁老爺越想越害怕,幹脆拎了行李當日就作別夫人啓程了,出了祁府大門後,祁連山悄悄問胡管家,“你找的那個易容師傅技術靠譜不?能把我變成另一個人的模樣不?”
胡管家覺得他太小題大做,可能是頭一回在大白天幹壞事兒作賊心虛的緣故,也可以理解,便哈腰道:“老爺,若是您變作了另一個人,您的嬌杏姑娘認不出您怎辦?”
祁連山拍着胸脯道:“放心,我有獨特的體香,她可憑借這個辨認。”
“……”胡管家腳步一錯差點給自己絆倒了,您整日一身的豬血味兒,還獨特的體香,到底是哪裏來的自信?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