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從兩耳呼嘯着跑過去,朦胧中陸宣好像聽見羅格喊着什麽,但聲音迅速被黃沙吞噬掉。
沙牆湧動得太快,漫天黃沙撲面,臉被直直吹來的流沙打得生疼,她不敢動,手下意識地緊緊抓住駱駝的缰繩。
死亡臨近,陸宣腦海裏卻浮現出一個男人的樣貌來,冷冽的面容,在人前一副冰冷絕情的模樣,看不出喜怒哀樂,不容易讨得他的歡心。她摸不透他的想法,也不敢靠近她。
但就是這樣一個男人,卻又給她機會讓她能脫離奴籍,并且給她安置了去處,送她……禮物,如果那書和玉吊墜也算禮物的話,陸宣心裏酸酸的。
他有潔癖,她是知道的;他身邊沒有女人,連個侍妾和通房都沒有,她是知道的。他沒事總來找自己,受傷後第一時間也到她這裏來,她也是知道的。
……聽說你想嫁人……
……你就那麽想找個男人嗎……
……我是現成的,便宜你吧……
他暗示得這樣明顯了,她想她是故意忽略掉這些過往的,她想,自己真是個膽小鬼,明明渴望能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裏找尋自己最終的歸宿,不再惶惶然過着孤單寂寞的日子,卻對眼前這個男人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她想她是害怕的,或者她是自卑的,她應付不來那樣複雜的家庭,讨不來公婆的歡心,門不當戶不對的婚姻沒有太幸福的。
她想能自己掌控一切,想找一個可以看得見的未來,而不是要那種站在衆人矚目的地方去努力去付出的愛情。
風力越來越大,陸宣感覺自己的半截腿都被埋在了沙裏,耳邊什麽也聽不見,只有黃沙翻湧之聲呼嘯而過。
駱駝不安起來,開始躁動,陸宣緊緊抓住缰繩,但漸漸感覺缰繩被拉緊,駱駝正不安地移動身軀。
陸宣覺得自己要抓不住了,忽然好想聽到耳邊有人在喊什麽,下一秒,整個身子被卷起,抛向了半空。
就要死了吧,陸宣忽然有些後悔。
如果可以,愛一次也是好的……,她想,風把她卷走的剎那,陷入昏迷之前,她腦海裏忽然閃過這樣的念頭。
有水滴在她的臉上,嘴唇上,她無意識地蠕動了嘴唇一下,水浸潤了幹裂,她動了動,昏迷前的意識回到了腦海裏,她一激靈,倏地睜開了眼睛。
入眼處仍是漫天的黃沙,自己躺在一個高高的沙丘上,風暴已經停了下來,只是刮過的塵沙沒有散,天空仍是昏黃的一片。
旁邊是個帶着鬥笠的男人,面容圍的嚴實,看不清樣貌。
“你救了我?”陸宣說話,卻吓了一跳,發現自己嗓子啞啞的,聲音難聽的像硬物劃過不鏽鋼的聲音,讓人全身起雞皮。
“你先別說話,嗓子現在幹燥,硬是開口,會傷到的,多喝幾口水。”男人遞給她一個水袋。
陸宣注意到,那男人說話聲音特別怪異,好像極力在壓低自己。
也許他的嗓子也和自己一樣,被傷到了。
陸宣接過水袋,喝了一小口,沒有敢咽下去,就含在嘴裏,濕潤口腔。剛要站起來,卻發覺腳上的鞋子早已不知去向,腳掌被白布包的嚴嚴的,只是一動之下,卻是鑽心得疼。
“你的鞋子掉了,腳被風沙打傷了,我已經處理好了,你別擔心。”那人見她一臉難受,出聲安慰她。
她悶悶地低着頭,看着腳下的黃沙,又擡頭放眼望去,周圍一片黃沙,沒有羅格他們的身影,只有眼前這個男人,還有一匹高大健壯的駱駝。
過了好一會,男人問:“你去哪?”
陸宣雙肩頹然地垮了下來,她嘆了口氣說:“去雲州城。”
腳受了傷,連鞋子都沒有了,還怎麽去啊。
男人幽幽地看着她,良久道:“正好我也去雲州,不如一起吧。”
陸宣眼睛一亮,又想到什麽,小臉又垮了下來。
“怎麽了?”男人問,聲音粗嘎。
“我這個樣子,怕拖累你。”陸宣說的是實話,在沙漠中正常情況下行走都随時充滿了風險和意外,更何況一個傷者。
男人淡淡一笑:“這到是沒有什麽,有食物有水,還有駱駝,還能結伴同行避免寂寞,不是挺好的,談不上拖累。”
陸宣心一下子酸酸的,受傷的人總是額外的軟弱,但凡一句好聽的話就讓她忍不住要流淚。她這一生最怕成為別人的拖累,但凡有人說這樣的話,總是讓她感慨萬千。
家境不好,生活不富裕。她從小到大,身上負載了父母太多的期望,她變得只會拿起不會放下,活得特別累,總是不由自主地把一切責任往自己身上扛,完全忘記了自己也是個弱女子,也需要依靠,需要別人的保護。
“好”,陸宣轉過頭去。
“咱們出發吧,離水源還有一段距離,今晚就在那裏休息吧,明日如果走的快,傍晚也許就到雲州了。”
男人站了起來,走到她身邊,轉過身子,微蹲下。
陸宣愣住了:“你……”。
“沒有鞋子,腳還受傷了,你難道要自己走嗎,快點上來。”男人聲音平靜地像在和人聊天。
陸宣猶豫了一下,男人又催促了一遍,她才輕輕趴了上去。
男人的手輕扶她的大腿,她心莫名地抖了一下。男人的背很寬闊,她趴在他的身上,男人的體溫透過衣衫傳來,莫名的讓她覺得很熟悉,也很安全。
她忽然想起那晚阿史那清烈抱着她,壓在她身上,炙熱的吻……她心跳如鼓,怨氣一過,再回想,竟是別樣滋味。
男人背着她,手牽着駱駝,往前走。
風沙停了,天邊升起一片火燒雲,一會似雲霧,一會似孔雀,豔豔的分外好看,陸宣靜靜地趴在他的背上,看着天邊的美景,心情額外的平靜。
她眯上了眼睛,又困又疲勞,趴在這溫柔的背上,她睡意朦胧。
不知道走了多久,水源處,一片綠洲郁郁蔥蔥,那人停了下來。
察覺背上的人兒呼吸平穩,他小小嘆息一下,找了一個幹淨的地方輕輕地将她放了下來。
陸宣軟軟地倒在草地上,睡得那樣安穩。
男人從駱駝身上挂着的包袱裏拿出一個氈墊,鋪在了地上,将陸宣輕輕抱起,放在了氈墊上,給她調整了睡姿。
然後,男人坐在旁邊,凝視她的睡顏出神。
陸宣是在一陣烤肉的香味中醒來的,睜開眼時天已經全黑了,大漠的夜空星星總是額外的近,放佛一伸手就能摘下來一樣。
陸宣直起身子,一個毛氅從身上滑落下來,看着不遠處的火光,那個帶着鬥笠的男人正在不遠處烤着肉,香味順風飄過來,她的肚子立刻咕咕叫了起來。
察覺了這邊的動靜,男人的目光投射過來,“餓了?馬上就好。”男人仍然是啞着嗓子。
陸宣不好意思點了點頭,不一會,男人将烤好的肉拿了過來,用随身帶着的匕首切成了小塊,用樹枝串好,遞給了陸宣。
像現代的烤羊肉串的串法,陸宣笑了。
她接過,毫不客氣的吃了起來,察覺到男人注視的目光,陸宣愣了一下,忽然那種熟悉的感覺又來了。
“我好像見過你?”陸宣說的不是很肯定,只是試探着問。
男人低下頭,看着地面,良久重新擡頭道:“是嗎?那可真是緣分啊。”不肯定也不否認,完全讓人摸不着頭腦,比太極打得都好,陸宣心裏嘀咕了一句。
“你不吃嗎?”陸宣問。
“我吃過了,你吃吧。”那人站了起來,将走遠的駱駝牽了回來。
吃飽喝足了,陸宣伸了個懶腰,趕緊将毛氅披好,白天那麽熱,晚上又這麽冷,真是個鬼地方。
她好想洗個澡,白天出來一身汗,又灌了滿身的風沙,雖然現在汗已都涼透,但身上那種不舒服的感覺仍然揮之不去。
“嗯?那個,我去方便一下——”,陸宣看了看前方不遠處的淺灘,主意打定,打算去偷偷擦個身子就回來。
“如果你想去洗澡,我勸你別去了。”倏地,男人聲音響起。
啊,陸宣呆愣住了,下意識脫口而出:“為什麽?”才說完,她懊惱地就想咬掉自己的舌頭,這不是間接承認了嗎?
男人頭也沒有回,陸宣只看見他雙肩抖動了一下,不知道怎麽了,好一會,男人才說:“沙漠裏不比忽瑪城,經常有毒物出沒,這時候水邊尤甚,還是別下水的好。”
回過頭來,男人眼睛裏一閃而過的是笑意,陸宣後知後覺意識到剛才他之所以雙肩抖動,應該是在忍笑。
陸宣一下子鑽進毛氅裏,躺下,蒙住頭,睡覺睡覺,她對自己說。
腳步聲走近,下一秒,男人将毛氅掀起。
“幹嘛?”陸宣問,轉頭發現男人将那火堆已經移走,将另一個氈墊鋪在了火燒之後遺留的地面上。
“換個地方睡,這裏晚上涼。”男人一把抱起她,陸宣吓了一跳,等反應過來,男人已經将她挪到了那個氈墊上。
剛燒過火的地面殘留着餘溫,溫度透過氈墊傳導上來,舒服的讓陸宣嘆了口氣。
這真是個有強悍生存能力的男人,陸宣想。
早上醒來,陸宣發現男人正在喂駱駝喝水。
她動了一下,發現腳好像好了很多,沒有那麽疼了。
她正要喊他,忽然瞥見不遠處有個熟悉的黑衣男子正在往水袋裏灌水。
“主子——”,黑衣男子直起腰,往這邊走來。
陸宣愣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停電一天, 終于更上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