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吉跟主人守着攤子,時不時站出去攬客,很積極,絲毫不敷衍。
當知道陳小椿還做生意賺錢,夜吉頗為驚訝,在她看來,外室只管裝扮自己,乖乖呆着家裏等男人找來就好,沒必要幹活。
看陳小椿一派溫婉安靜,怡然自得的普通農家女模樣,夜吉也理解,小椿這是為以後着想,錢,誰也不嫌多,但是,夜吉還是認為主子沒必要勞累自己。
夜吉不知道伍南飛每個月給小椿多少錢,但一定夠用,主仆二人一個月正常的開銷,再加消遣一些物品,也不過幾兩銀子,一個月下來,小椿怎麽也能存個兩三兩,完全沒必要做這種收入微薄又勞累的生意。
賣餅的收入,伍南飛随手一個打賞都比這多,想要賺大錢,只有薄利多銷,而薄利多銷的生意很累人。
夜吉從雁子口中得知,小椿是良籍,并非伍南飛買來的奴籍女人,如果伍南飛不喜歡小椿了,小椿還是可以過正常生活,回家有田有地。
小椿應該還能得寵一兩年,能存個幾十兩,到時候回家買十來二十畝田地沒問題,一個家庭擁有十幾畝地,能過上不錯的日子了。
夜吉就不懂了,陳小椿為何不趁得寵的時候好好享受?
是為了博得男人好感,讓男人覺得她勤儉持家,與衆不同?
夜吉迷惑,心中不知不覺因把握不準主人的心思而對主子生了一絲敬畏感。
陳小椿不知道夜吉在想什麽,也不在意他人的想法,她目光流轉,認真的觀察路過的人,整個人耐心、沉靜。
下午申時,小椿便收攤回家,畢竟懷孕了,她不想累着自己。
“夜吉,去九號的曾家,請他們給我打造一輛板車,價錢不超過一吊錢。”回到家,小椿便吩咐夜吉。
租板車不花多少錢,她以後會時常使用板車,還是自己擁有一輛比較方便。
夜吉點點頭:“是,椿夫人。”
趁現在天還沒黑,夜吉忙去辦事。小椿回屋躺下,她撫摸腹部,希望今晚伍南飛不要來。
喬府。
“表少爺,請喝茶。”
擡喜端着香茶嘴角蕩漾着一抹溫婉淺笑,盡量表現優雅地放在伍南飛面前,目光不由得在伍南飛俊美的臉上停留了一下,又匆忙移開。
喬明光院子裏,喬明光在接待表哥伍南飛。
喬明光不着痕跡地掃了自個貼身丫鬟一眼,對伍南飛笑道:“表哥昨宵出府夜宿溫柔鄉,今日可是要搬出府住?”
伍南飛端起茶,對喬明光的調侃大方回道:“溫柔鄉是好,但不是長久宜居之處啊。”
擡喜安靜站在喬明光身後,沒有他想,也就認為主子們說的溫柔鄉是青樓之地。
喬明光看着伍南飛,含笑的聲音中似乎帶着一絲諷刺:“說的也是,畢竟是外面的野花。”
野花?擡喜微微眨眼,有些意外,表少爺在青蘋縣養了哪個女人嗎?
伍南飛看着喬明光的眼睛,笑容不變:“野花,家花,都是嬌花,野花也可成為家花不是?不管是什麽花,是我的就好。”
喬明光靜靜看着伍南飛,一寸寸收斂笑容,沒什麽表情地默默端起茶。
伍南飛依然一派坦然大方,不顧慮兄弟的介懷,明眸含笑:“我就不耽誤舉人的寶貴時間了,今晚我跟表叔去酒樓赴宴,認識認識當地的商友,你,好好念書,啊。”
以長輩的口氣告訴喬明光今晚自己的行蹤,伍南飛把茶喝完,便起身離開,淡藍色的衣衫翩然飄動,渾身潇灑。
目送喬明光清雅的身影遠去,喬明光怔了怔,靜默了一下,他搖頭一笑,心道:一個女人而已,何必在意?
天黑了好一會兒,夜吉檢查屋子,把門窗關好,有點遺憾地對漱了口正擦嘴的陳小椿道:“椿夫人,門窗關好了……你要休息了嗎?”
伍公子還沒來,或許等等他就來了呢?
小椿淡淡回了一聲:“嗯。”
看小椿毫無期待,完全沒有等待的意思,夜吉感覺小椿不在意伍公子的模樣應該不是裝的。
夜吉沒多說其他:“床已鋪好了,椿夫人好好休息。”
小椿躺下後,夜吉沒有休息,她在小客廳中練字,時不時擡頭望門口屋外的動靜,等候着,要是另一個主子到來,她能好及時去開門。
小椿已開始教夜吉學習,她剛會認自己的名字,字還得練,她很高興,更加用心伺候小椿。
一夜寂靜,無事到黎明。
陳小椿一如既往帶着夜吉拉着柿子餅去街頭賣,客人寥寥無幾,她安靜沉着的守着小攤子,夜吉勸主子回家歇着,她看着攤子,小椿也沒有動身。
兩天後,小椿如常做小生意,在攤子邊上立了塊布牌,上面寫着:
柿餅十二文一斤,多買有優惠。
“柿子餅,柿子餅,肉香軟綿,甜而不膩,保存長久,貨好實惠,是出門在外必備的幹糧首先……”
“老板,要不要買柿子餅……”
見到出城的人經過,小椿和丫鬟就吆喝招攬生意,有些趕路人來買柿子餅出城,大量購買者還沒有。
小椿現在易累,她時不時坐着歇息,喝着丫鬟帶來的花果茶,望着城門的方向,耐心等待。
不知過了多久,小椿正想回家歇一歇,讓夜吉自己看着,忽瞧見城門的方向緩緩走來一隊人,他們有乘馬車,有騎馬,看衣着打扮是外地人。
小椿精神一振,透亮的眸光帶着期待。
她看看自己挂的牌子,抿嘴安靜坐下,手握着茶杯,感覺手中的物件,她忙把茶杯放入腳邊的籃子裏。
看人們靠近過來,她站起來,看向夜吉,又望了那對入城的隊伍一眼,然後敞開嗓子吆喝:“香軟的柿子餅喲~甜而不膩,久存不爛,貨好實惠……”
夜吉詫異,椿夫人怎麽情緒高漲了?這些人剛進城,又不是出城。
她還是不懂這個主子在想什麽。
不解歸不解,夜吉還是随主子吆喝,努力攬客,毫不敷衍。
經過柿子餅攤子時,馬車的窗口的簾子被撩起,露出一張包含滄桑又充滿睿智的眼睛。
車裏人視線悠哉中隐約透出一絲疲憊,有神的目光向吆喝的攤子飄去,瞧了瞧攤主,還有貨物。
小椿沒有異常地看着路過的人,與車裏人對視了一眼,她不經意地露出一絲羞澀,但聲音不斷,甚至更加嘹亮。
她看車裏人面部呈麥色,眼角有皺紋,神情透着疲憊,應該是時常在外走動,歷經風吹雨打,若是個商人,應該是個常外出尋貨采購的商人。
馬車裏。
身穿暗紅衣裳的陳四方背靠車壁,車裏還有一個人,身穿青色衣裳。
見陳四方雙眼微眯,這是他思考的模樣,周祖問道:“陳哥,有什麽入眼的玩意嗎?”
周祖很快想到剛才聽到的吆喝:“這裏有柿子餅賣?省事了。”
陳四方看向同伴:“嗯,我們一趟出島回去要好幾個月,這回帶點不鹹的食物上路,柿子餅正好,十二文一斤,有點貴了,其他果幹也差不多,不過咱們買的時候不會是這個價,不知道那小攤子有多少貨。”
說到買賣時,陳四方眼睛發光,露出自信的微笑,即使是一文一錢的交易,他也認真對待。
周祖點點頭:“這玩意普遍,但一般人不會有太多存貨,希望這小縣城裏有多點貨,省我們的事。”
航行海上的人需要儲存能夠長期保存不爛的糧食,柿子餅是不錯的選擇之一。
陳四方他們主要是來內陸尋找大貨,到處收購大貨已經夠累了,沒那麽多精力到處收集食物,當地有什麽不錯的,就買了。
小椿目送行人遠去,嘴角不由得勾起,泛起淺笑,她感覺自己等待的客人來了。
夜吉看主子心情不錯,順着主子望方向投去了一眼:“椿夫人,怎麽了?”
是有什麽好事嗎?
小椿看向夜吉,眉眼間隐約透着笑意,神情柔和,比剛才精神多了:“好事不是天天有嗎?賣出去一個餅也是好事。”
夜吉覺得主子是有好事了,主子不說,作為下人她懂得不追究主子的事,轉而道:“椿夫人,我看你累了,要不要先回家去休息?”
小椿正有此意:“嗯,你再呆兩刻鐘,就可以收攤回家,我先回去。”
小椿收拾非商品之物,好心情地回家去,她推測,今天也不會有大交易,明天她會一整天看着攤子。
翌日。
陳小椿不早也不晚的如常出來擺攤,耐心等待。
這一天沒大交易。
二天後,陳小椿攤上終于來了一個她見過的男人,就是她兩天前看到的外來商隊裏的一個騎馬的男人。
“柿子餅,柿子餅,香軟的柿子餅喲~甜而不膩,久存不爛,貨好實惠……”
“老板娘,這柿子餅怎麽賣?”
陳小椿正吆喝着,被客人打斷,她一點兒也不惱怒,轉身面對來客,笑吟吟道:“這位大哥,一斤十二文,這吃食能長久保存,還易填飽肚子,你看……哦,可以嘗嘗……”
小椿有點緊張,但整體表現大方,她端起箬葉包着的一條柿子餅,打開後捧到客人面前,眼神透着期待。
男子不客氣,拿起一個餅,小椿把箬葉重新包起來。一個餅也是錢,其他客人可沒有試吃權利,這個客人不一樣,小椿對他大方。
“嗯~”男子滿意地點點頭,“味道确實不錯,多賣有優惠的吧老板娘?”
“大哥你要買多少?”陳小椿臉上綻放小販見到大顧客的市儈笑容,“我這兒買十斤以上有優惠。”
男子把最後一口餅塞入嘴中,拍拍手:“你們有多少我全都要,不止十斤。”
一旁的夜吉不以為意,以為這客人虛言,為了優惠,到時候他可能也就買了十斤而已,哪會全部買,她們家可是有一大堆柿子餅。
陳小椿是确定來了大買家,忙回道:“大哥,我有千斤呢,呵呵,十斤以上,每斤十一文。大哥,你看要多少?”
男子臉色立刻打皺:“十一文,還是貴了,五文一斤,你有千斤,我要千斤,立刻打包,我立刻付錢,搬貨。”
夜吉一聽,瞪了瞪眼,真的?哎喲,這可是大買賣!
陳小椿則是立刻收回笑容:“五文一斤?不行。”
話音一落,小椿意識到自己的态度太過堅決,好像沒得商量,立刻放柔語氣:“大哥,你買千斤我謝謝你,但五文一斤可不行,這原材料我收貨都不止,最少十文半。”
小椿語氣不那麽硬,但也堅持,她做生意是要賺錢,而不是賠錢,再大的賣家不讓她賺錢,她做這個生意豈不是多餘?
男子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老板,千斤生意不常有,你坐一天也就賣幾斤,這小買賣就是薄利多銷,千斤,你也賺不少了。”
小椿臉上沒有笑容:“大哥,我這餅是整個柿子做成的,我買的原料都不止這個價,我的成本按你的價千斤餅賣了也收不回來,相當我白送你千斤餅,還搭進去不少時間、材料、人力,那我這是何必?這餅能長久保存,我有時間慢慢賣,我現在一天能賣五六斤,半年也能把貨清了,不然,留着自家吃也完全沒問題。”
小椿邊說邊把餅放回盒子裏,蓋上蓋子,剛剛的興奮勁全沒了。
男子微微一怔,看看籃子裏露出來的那些餅,雪白的霜點下面是紅豔的果肉,看着新鮮,還能存好久,賣家确實不必急着出手。
男子露出妥協的樣子:“我知道老板也不容易,六文一斤,怎麽樣?千斤我全都要了。”
小椿轉頭看看男子,嘆了口氣:“大哥,千斤全賣給你,最低也十文一斤,不能再少了,不然,我寧願一天天守着我的小攤子。”
千斤,一斤六文,也賺六兩,不少了,別人家一年的收益都沒六兩。夜吉覺得這買賣做得,她看看主子,又看看客人,想勸主子不要太強硬,省得生意沒了,但她忍住,作為下人,這個時候她更不能插嘴。
“十文?”男子蹙眉,“那我還是找別家吧。”
說罷,男子轉身就走。
夜吉張張嘴想留人,見主子無動于衷,看也不看客人的背影一眼,又硬生生咽下口中的氣。
看主子是真不做這個生意,夜吉不解問道:“夫人,為何不賣呀?”
這一樁生意要是成,賺六兩,不少了。
小椿眼神略顯嚴肅地看向丫鬟:“柿子六文一斤,你自己算算,我這麽賣了,是賺是虧?這麽多天白辛苦了。”
夜吉怔住,六文一斤買入,柿子做成餅,再六文一斤賣出,這樣的話确實是虧了,還浪費時間。
“可惜……”夜吉嘆口氣,很遺憾。
小椿望了那個男人隐約還看得見的背影,緩緩吐了口氣,眼底透着失望的同時又殘留着希望:“生意就是這樣,不必在意,我們耗的起。”
客人不一定不會回頭。
果然,下午臨近申時,那個男人又回來了。
“老板,千斤柿子餅,還有嗎?”男人帶一個同伴前來,也不廢話了。
他找了小城裏的其他地方,都沒有一斤五六文的柿子餅,且鋪子裏的貨只有更貴,存貨還不多,也就幾十斤。
相比他們購買其他貨物的錢,千斤柿子餅這點錢不算什麽了,沒必要花費他的時間。
陳小椿起身待客,面容平靜,心中暗喜:“有的,購買十斤以上一斤十文,客官,我立刻就可以給你把貨拉來。”
當下,陳小椿就回家把貨都拉出來,交易達成。
“大哥,還有一點貨,你跟我去取吧。”小椿望望街上的行人,然後看向男人。
男子心領神會,跟着小椿走到無人的巷子裏,這才付款。
目送客人把滿滿一車貨拉走,小椿露出了笑容。她把所有的貨都賣給男子,一共有一千零八斤,收益十一兩。
扣去成本,這一筆生意,陳小椿賺了一兩銀子,雖然純利潤不多,但她很高興,高興的不是賺了多少錢,而是通過這樁生意,她确定自己能做生意,能吃這口飯。
“夫人,太好了。”夜吉看着陳小椿,心生敬佩,她不是很理解,但她覺得主子厲害。
小椿拉着板車的另一個手柄回家,看了夜吉一眼,含笑道:“今晚少爺應該會來,你好好準備一下。”
“是。”夜吉高興應下,主子得寵,今日又有好事,沒準主子一高興就賞她了呢。
主子好,她做下人的才會好。
頓了頓,夜吉好奇問小椿:“椿夫人,你怎麽知道今晚少爺會來?”
“他的事可能忙完了吧。”小椿淡淡一笑,眼眸裏透着一絲自信。
夜吉微愕,對主子回答了又好像沒回答的回答感到迷惑,但沒再追問。
回到家後,小椿整理這些日子的收益,眼底一直蕩漾着愉悅的笑,滿足、自信,還有堅定。
她覺得,自己可以吃生意這碗飯了。
陳小椿做這麽多柿子餅,不是想做個普通生意這麽簡單,主要是因為她知道這段時間會有海商來青蘋縣大量采購。
這個消息,是陳小椿從喬家那裏得知的。
當時,小椿還在老夫人身邊伺候,老爺和管家時常與老夫人談生意上重要的事,老夫人是屬于不管家但要了解家事的主人。
喬家生意上的重要事下人自是不知,但作為老夫人身邊人,多少聽到一些,小椿兩年前就知道喬家在與海商接觸,擴大生意。
離開喬家後,小椿就打算拿積蓄做點小生意,她不由得想到喬家,想起喬家提起這段時間會有海商來這裏采購的事,而喬家為這次機會早做準備,種植大量香料。
小椿想到海上旅途時間長久,需要儲蓄大量糧食,食物一般不會新鮮,能長久保存的食物是乘船者的最佳選擇,她便試試看能否靠這次機會獲得點好處。
現在看來,這個機會她抓住了,雖然只賺了一兩銀子,但這次的生意,她收獲的不只是一兩銀子。
至于伍南飛,小椿猜,他這次來喬家也是為了這次機會。
小椿做喬家大少爺的貼身丫鬟的時間,是鄉試之前的三個月,那時,伍南飛來喬家跟喬明光一起念書。
大夫人不悅,覺得伍南飛打擾到她兒子了。伍南飛說,一個人念書沒氣氛,易寂寞,胡思亂想,有人陪着才有奮鬥的氣氛。
這話有那麽一點兒道理,大夫人當伍南飛是來蹭兒子的先生的學識,也就不反對。
小椿就是在那時認識伍南飛,根據她的觀察,伍南飛念書并不認真,對喬家生意比對讀書還感興趣。
今天高興,小椿放松下來,也想念伍南飛了,早做準備,等待公子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