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如何自證(捉蟲)
地宮相比于外面還要顯得更陰冷一些,那是一種綿密入骨的寒氣,好似每一絲都能浸入人的骨縫裏,辛婵從來無法習慣這裏的冷。
地宮裏守衛很少,只因這裏曾是已逝城主予南華煉藥和關押人奴的重地,而這裏的寒冷便是從小生在烈雲城的人也無法抵禦。
辛婵忽然腳下一頓,她皺起眉。
“怎麽了?”謝靈殊在她身後,聲音壓得很低。
“我覺得……有些不對勁。”
辛婵回首望他。
謝靈殊自然清楚她到底在想些什麽,他一壁扶着辛婵往前走,一壁小聲湊在她耳畔道:“是覺得太輕易了些?”
“嗯。”辛婵一直小心注意着在前面帶路的那名弟子。
“小蟬,既然我們已經下來了,那就一定不能無功而返。”謝靈殊輕拍她的手背,算作安撫,仿佛如今的境況,也仍在他的掌控之中。
辛婵聽了他的話,也算放心了一些,随後便也挺直脊背,随着那人一路往地宮深處前行。
直至甬道盡處,眼前便是一片豁然開朗。
辛婵走進去時,便見到其中正有幾個予氏弟子在将那些依靠石壁而建的鐵牢裏的那些衣衫褴褛的人奴都從其中拖出來。
石壁上的燈火映照着他們手中所持的劍刃寒光微泛。
腳下已經是一片蜿蜒血色,那些被殺死的人奴都已經堆成了一座小山。
那些弟子一見辛婵,便迎上來行禮,“大小姐!”
“你們……這是做什麽?”
鮮血染紅了辛婵那雙素白軟履,她停下來,忽然出聲。
那幾人面面相觑,像是有些疑惑,那原本給辛婵帶路的弟子便拱手道:“昨日是大小姐您下令,将這些沒用的人奴,全都殺了,大小姐怎麽忘了?”
予南華一死,娑羅星被盜,烈雲城再也不需要人奴的血,來鎮壓秘寶。
所以這地牢裏的這些奴隸,都被予明嬌下令處死。
辛婵還未開口,謝靈殊便已先行出手,淡金色的氣流湧動着,便如利箭一般擦過在場所有予氏弟子的脖頸,令他們當場殒命。
“先去找鎖魂鼎。”謝靈殊牽住她的手。
辛婵回神,颔首應道,“好。”
當初辛婵之所以可以逃出地宮,是因為她用了兩年的時間,費盡心思研究出了這地宮的地形,因此她對這裏尤其熟悉。
這地宮之中,有兩處是予南華絕不讓人靠近的。
一處便是靠近鎮壓娑羅星的那條更深的棧道,另外一處,便是他平日裏煉藥的地方。
“應該是這裏。”
辛婵躲在巨大的石刻饕餮後,望見前面那扇石門前守着的兩隊人時,便輕聲對身後的謝靈殊說了一句。
謝靈殊拍了拍她的手臂,“走罷,小蟬。”
于是辛婵便站直身體,頂着予明嬌的這張臉,步履輕緩地走了過去。
“大小姐。”
守在石門外的予氏弟子一見她,便躬身行禮。
“開門。”辛婵簡短開口。
“是。”
有人應聲,随即便幾人一同轉動那石門上的星辰石鎖,致使石門緩緩向上。
謝靈殊只站在辛婵身後,遙遙望向那門後蓮臺中央的鎖魂鼎,便輕嘆一聲,“小蟬,早知如此,我們又何必費此周章,用這幻術。”
辛婵忽然聽見他清冽低沉的嗓音,便瞪圓了眼睛,回身望他。
那十幾名予氏弟子忽而聽見這婢女說話卻是男子的嗓音,一時間便也瞪大雙眼。
辛婵還來不及詢問他,便先召出千疊雪,同這些忽然拔劍相向的予氏弟子打了起來。
劍氣蕩開千層冰雪,蜂擁而上的這十幾人便在剎那間被震出幾米之外,便連那石刻的饕餮也因這劍氣震蕩而碎裂成了兩半。
“小蟬現在可真厲害。”
謝靈殊笑盈盈地望她。
辛婵回望他時,才發現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已經恢複了原本的模樣,于是她後知後覺地摸了摸自己的臉,“我也變回來了嗎?”
“自然。”謝靈殊說着,便牽起她的手,一撩衣袍,踏進了門內。
“業靈宗的小少君竟能為他這位未婚妻做到如此地步,小蟬,”
站在那雕刻如石煉化一般的高臺下,謝靈殊伸手指了指上頭放置着的鎖魂鼎,“你看,他連正清派的縛靈鏡都能借來。”
“縛靈鏡?”辛婵擡眼望去,果然看見那鎖魂鼎上方,有一面散發着猶如皎皎月輝般的光芒的鏡子在來回運轉。
“只要有人敢将手伸向鎖魂鼎,便會被頃刻間鎖入鏡中的縛靈陣裏。”即便是到了此間危急的境地,謝靈殊看起來卻仍懶洋洋的,一點兒也不着急。
“那要怎麽辦?”辛婵皺起眉。
“若是旁人便是難事,但小蟬,你不一樣。”
謝靈殊伸手輕輕撫過她的抹額,彎起眼眸,“你如今已是娑羅星的主人,縛靈陣困不住你,但你我若想悄悄離開,怕也是不能了。”
“怕嗎小蟬?”他忽然問她。
辛婵看了一眼蓮臺上的鎖魂鼎,她搖頭,“不怕,只是……我可能要連累你了。”
謝靈殊輕笑出聲,他忍不住去捧她的臉,“小蟬真是對自己的力量一無所知。”
唇畔笑意稍斂,他一擡手,便有長劍從他衣袖間飛出,直接刺破了蓮臺之上的結界,并将那鎖魂鼎帶入他的手裏。
那縛靈鏡震動着,一時華光大盛,辛婵反應迅速,連忙便施展術法,千疊雪在她手中震顫铮鳴,雪花冰霜随着氣流湧動,瞬間便使縛靈鏡周身凝結成冰。
“小蟬,走罷。”
謝靈殊朝她伸手,眼眉含笑地望她,“現在外面,或許有很多人在等着我們。”
辛婵看了一眼他朝自己伸出來的手掌,她握着劍柄的手又收緊了一些,沒去牽他的手,徑自往前走了。
謝靈殊倒也不惱,笑着收回手,也随着她往外去了。
不出謝靈殊所料,地宮之外,早已守着許多的人。
“辛婵!”
當辛婵才從地宮中走出來,還未看清眼前這些人的面目時,她便最先聽到的,是一抹熟悉的女聲。
這聲音滿攜怒火,更有些咬牙切齒。
那身穿杏色衣裙的女子從人群後被人扶着走上前來,一張嬌豔的面龐此刻已顯露出些許蒼白之色,她發髻淩亂,顯然是方才從昏迷中醒來,還未來得及整理梳洗。
“你這賤奴!奪我烈雲城至寶,殺我父親,今日我定要殺了你!”予明嬌伸手便想要奪身旁之人手裏的那柄劍,可她如此嬌弱的一名女子,又如何提得起那樣一柄劍。
“明嬌。”
一抹朗潤的嗓音傳來,衆人回望之際,便見有人推着那輪椅上坐着的青衣男子緩緩前來。
此人生得眉目俊秀,卻身形清瘦,臉色蒼白,坐在輪椅上便又多了幾分羸弱之感。
“顏哥哥。”予明嬌回身時,便喚了一聲。
也是此時,辛婵便看見幾名穿着枯黃衣袍的予氏弟子押着聶青遙和林豐走了過來。
她當即出手,一柄千疊雪飛出,便如一簇冰雪落入煙塵,裹挾着風霜的寒涼,瞬間斬斷鎖着聶青遙與林豐二人的鐵索,然後她手指間冰藍的光芒便如繩索一般,将那兩人纏裹着,送到了她的面前。
“辛姐姐!”
“辛婵姐姐!”
聶青遙和林豐同時喚了辛婵一聲,他們的臉都已經被這烈雲城的寒涼天氣給凍得通紅。
“業靈宗的小少君連縛靈鏡都能借來,看來你對予小姐,倒真是情深義重。”謝靈殊方才從假山洞口出來,便慢悠悠地說了一句。
衆人只見從地宮入口走出來的那人金冠玉帶,殷紅的衣袍更襯出他肌膚冷白,眉目猶似畫,兩袖挽風流。
“我的未婚妻做事欠妥,可我總該為她多考慮一些,”
趙景顏不動聲色地打量着這位突然出現的年輕公子,他微微一笑,眉眼間盡是溫柔疏朗,“不知閣下是何人?”
九大宗門除卻艼雲山,所有的掌門宗主都還在這烈雲城的城主府中小住,此時他們也是帶着自己宗門裏的弟子匆匆趕來。
丹砂觀的觀主善微來時便一眼望見了那穿着婢女衣裳的聶青遙,于是她便蹙起眉,“青遙,你怎麽會在這裏?”
聶青遙知道九大宗門除了艼雲山之外,都有人來烈雲城,她也想過會也許會遇上師父善微,但沒想到會是在這樣的境況下。
“師父……”她有點心虛。
“還不過來!”善微冷聲道。
聶青遙擡頭看了一眼辛婵,還是有點猶豫。
辛婵便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臂,輕聲道:“去罷。”
聶青遙只好挪動步子,可她看見林豐後背上被刀刃割破的一道血痕時,她又頓了一下,擡頭望了望他,像是想說些什麽,但最終,她還是一聲不吭地走到善微跟前去了。
正清派的掌門程硯亭來時,便正見所有人持着刀劍,将那三人圍在中間,一副對峙之勢。
一見宗門之首來此,衆人便讓開了一條道。
程硯亭胡須花白,已是老态龍鐘,但那雙眼卻不見絲毫渾濁,反而精神矍铄,頗有仙風道骨之态。
他略微打量着辛婵,便看向一旁的趙景顏,“趙少君,這便是烈雲城通緝的那名婢女?”
“程掌門,确是此人。”趙景顏颔首道。
聽得他此言,程硯亭便再度看向辛婵,他的目光最先落在她手中的那柄千疊雪上,神情或許稍有變化,但也被他隐藏得極好,“你奪了烈雲秘寶,又殺了烈雲城的先城主,這你可認?”
他嗓音蒼老,語氣輕緩,并不顯半分逼人之态,反而自有一種慈和溫柔。
“不認。”辛婵迎上他的目光,只兩字,也答得毫不猶豫。
程硯亭見她雙眸清澈坦蕩,腰背直挺,只站在那裏,便有一種柔韌之态,他便輕捋白須,“既是不認,你又該如何自證?”
辛婵還未說話,便被從她身後走上前來的謝靈殊握住手腕。
“要自證,也很容易。”
他臨着眼前這些人的目光時,仍是笑盈盈的,寒風吹着他單薄殷紅的衣袍,烏濃的長發都與他衣袖顏色一般濃烈,他雙指施術,便有金光裹挾着一只赤足鳥從高檐之上而來,出現在衆人的眼前。
“不如我們先猜一猜,這只炙凃鳥是誰的。”
在場之人看着那只仍在金光裏掙紮的鳥,面面相觑,開始議論紛紛。
“世人誰不知曉,這炙凃鳥,乃是赤陽門下專門豢養的,用以消殺赤陽門弟子在修煉祝火功不當時催生出的心火。”那天照閣的閣主秦昭烈輕搖玉骨扇,語氣輕飄飄的。
赤陽門的祝火功是天下人皆知的屬火功法,其他宗門是修元神,而唯有赤陽門是修煉心火,召火為術。
而心火與一般的火并不相同,它的烈焰灼燙難滅,唯有炙凃鳥的唾液可消解。
“這位公子莫不是要将這髒水潑到我赤陽門的頭上?”
彼時,一抹渾厚洪亮的嗓音從人群之後傳來,衆人眼見着那身着暗紫衣袍的赤陽門掌門葛秋嵩拄着他的火元杖,步履穩健地走過來。
那扶着他的,便是他座下的大弟子——晏重陽。
“葛掌門不若再看看這只炙凃鳥?我可記得你門中的炙凃鳥若是離開赤陽門太久,便會從紅如烈火般的翎羽慢慢地轉化為如烏鴉一般的黑羽。”秦昭烈笑着又開口說了一句。
衆人因此便再将目光聚集到那只被鎖在金光裏的炙凃鳥,它的翎羽果然呈現出一種灰黑色。
“這顏色看來,怕是已經離開赤陽門幾月有餘了。”有人說道。
辛婵也在看那只鳥,但她又偏頭去看站在自己身側的謝靈殊,他是什麽時候發現這只炙凃鳥的?
她竟全然不知。
“即便如此,那這位公子又憑什麽以一只我門中的炙凃鳥,便要将先城主的死,算在我赤陽門的頭上?”
葛秋嵩握着手裏那黑漆漆的火元杖,看向謝靈殊時,目光銳利,“這未免有些荒唐。”
“炙凃鳥畏寒,若是身處極寒之地太久,身形便會越來越小,如蜂鳥一般,而它腳上綁有絡絲,這絡絲是城主府中才有的專用來抵禦寒氣的物件,非城主府內門弟子不可有。”
謝靈殊伸手一指,那炙凃鳥的腳爪上便有殷紅的絡絲掉下來,落在鋪了一層薄雪的地上,便顯得分外顯眼。
謝靈殊的目光在眼前這些人中來回游移片刻,“我這麽說,各位可明白了?”
謝靈殊不再笑,那雙眼睛裏也多了幾分冷淡,“如今各位該做的,不是來逼着沒有做過的人承認她做過,而是該好好查驗先城主的屍身,不要白白冤枉了旁人。”
“好,即便如你所言,先城主或許不是死于她之手,那麽烈雲城的秘寶呢?”葛秋嵩沉默半晌,又見正清派的掌門程硯亭只顧捋須,也不說話,他便指着辛婵,再次诘問。
也不等他作答,葛秋嵩便喚了身旁的弟子晏重陽,“重陽,你去試試她的修為,看看她是不是真的盜走了秘寶。”
一身玄衣的晏重陽聽他此言,那張冷峻的面龐上也沒有過多的情緒表露,只是颔首稱是,随後便喚出長鞭,往前走了幾步。
當他盯住辛婵,那樣冰冷的目光便猶如一條毒蛇纏在了她的脖頸一般,令人心生寒意。
“小蟬,只管跟他打,不要怕。”
謝靈殊的聲音就在她的耳畔,他如此輕柔的語氣,瞬間便給了她足夠的勇氣。
林豐被謝靈殊抓着後領給拉到了後頭時,辛婵便已舉起手中的那柄千疊雪,定定地盯着那個朝她走來的男人。
長鞭纏上半透明的劍刃,辛婵翻身躲過他的一擊,劍刃抽出鞭身的時候,便濺起一簇簇冰霜雪色,灑在地上時,便又消融無痕。
她凝神,手腕一轉,反身便朝晏重陽而去。
劍氣鋪散開來便是比烈雲城的風還要凜冽煞人的冰藍氣流,在場的許多人都不由因此而後退幾步,也唯有正清派的掌門程硯亭仍老神在在,飛身立在山石上,饒有興致地看着底下的這場比試。
晏重陽的長鞭好似裹着烈火一般,寸寸灼燒在她的裙角,卻又被她劍刃上落下的霜雪給熄滅,他的一招一式都迅疾狠戾,根本不給辛婵反應的時間。
但辛婵卻也未曾露怯,千疊雪從她手中飛出,一劍化萬影,如雨一般湧向晏重陽。
當他長鞭上的烈火被如簇的冰雪覆滅,所有人都看着那騰空而起的少女再将萬般劍影化作了她手中那一柄攜滿霜雪的長劍。
她的衣擺如層疊的雲一般落下,劍鋒直指晏重陽的頭頂。
晏重陽擡眼見她,終于臉色稍變,翻身後閃時,她的劍鋒便已深深嵌入了地底,于是便有盛大的劍氣再度蕩開,使得周遭草木摧折,山石崩裂。
作者有話說:
更新送達,趕上啦!!感謝在2020-09-22 19:58:27~2020-09-23 23:40:1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Annie 2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