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表愛慕
城郊之西落碧玉,碧玉之西屹穹昆。
穹昆之西臨晚照,晚照映紅一荔春。
這是十四年前,春荔被師父帶回崇明山上時,給她說的一首詩。
那時候的她還不懂事,聽着如同天書,只知道她的名字是打這裏來的。
師父說,嘉定城郊的春格外美,待她長大了便帶她回去,也算是落葉歸根。
她生在嘉定,卻是孤家寡人。
從沒有兒時的記憶,亦不知爹媽是何許人,師父也從來不與她說起,她也不問。她覺着,爹媽定是辭世了,要不然為何這麽多年不來尋她呢,也許還有其他原因,但是她寧可這麽認為。
自欺欺人,有時候反倒落得順心。
她從來都不是愛較真兒的人,說性子涼薄倒也熱心,說她大大咧咧倒也有心思細膩的時候,她只是寄居山水慣了,連日子都過得寫意。
春荔信步流連于穹昆山與碧玉溪之間,努力回溯着童年的記憶。
只是,全都是徒勞,一點印象也沒有。
本來十多年都不琢磨的事兒了,沒料着今日來了這裏觸景生情了,呵呵,這是一個挺丢人的舉動,春荔自嘲笑了。
祁銜停下步子,看着她專注的側顏道:“在想心事?”
春荔聞聲擡眸去看他,一時之間不知說什麽好。師父說叫她長大了落葉歸根,便給她自小許了這戶人家。可是如今呢,這夫君的眼裏卻只有男人,想想也夠滑稽的了。深吸一口氣,胸腔之內有股子情緒在流動,不是嘆惋,也不是可惜,那種奇妙,說不清道不明。
春荔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終是搖搖頭沒言語。溪邊有光滑整潔的大石,春荔索性在石上坐了下來。望着潺潺的溪水,她的聲音很輕,“你不是說帶我來這裏有話說的麽?”
祁銜“嗯”了一聲,也走到她身邊的一塊石頭上坐了下。方才為了調虎離山,他撒了謊,原想着帶她離開表哥的視線,沒成想她來了這裏後竟是一直長籲短嘆似是勾起了什麽不愉快的回憶,看得他心中也無端的不好受。
其實深思一下,方才她看着自己那欲言又止的眼神,也許原因裏也有他的一部分呢。可是,如今還不是和盤托出的時候,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讓她不斷對自己有信心。這真是難為她了,而且于他來說,顯然也不是一件易事。好在他和阡陌結成了同盟,二師哥是個好人,答應幫人幫到底,這不就在方才還又犧牲了自己的色相把表哥弄走了。
其實,崇明山上的人,人品都沒得說。這和那個高高在上的人不無關系,只是很多事兒都趕湊在今年發生,難道真是巧合麽?他不能肯定,亦不能大意,唯有暗裏悄悄行動,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而眼下,對于她的問題,他必須給出個答案。
他的确有話要對她說,但不是在此刻。祁銜清了清嗓,聲音裏多了一絲輕快,“是關于表哥的,你想聽麽?”
春荔餘光剜他一眼,都把人家拐過來了,還賣關子,“愛說不說!”
“你有沒有發現,表哥總找各種機會出現在我面前?”
春荔嗤笑,“你也太自作多情了吧,他每回出現可都是在損你!”
祁銜回以一個你不懂的眼神,得意道:“他那是故意引起我的注意,你畢竟不懂,其實這些年裏他一直在暗戀我。”
“噗——”春荔實在忍不住,笑得臉都嗆紅了,“你可真夠自戀的!”
祁銜說得煞有介事,“之前因為清風的事兒,他一直和我賭氣不來見我,這回聽說我與清風分開了,便知道自己又有機會了,就又開始頻頻出現了。昨日不是還要跟我們一同賞山玩水麽?我沒答應他,他不死心,今兒又處心積慮地跟着來了。”
春荔有點匪夷所思,心下也是半信半疑,“可是我聽說你從前對人家很不厚道啊?都這樣了他還喜歡你?”
祁銜認真點頭,“他喜歡被虐。”
“……”
“要不然,”祁銜乘勝追擊,“為何他都二十六了還不娶妻?”
啊,春荔這才知道原來表少爺都二十六了,也算大齡男子了。想起他詩集的句子,她問:“不是有相好兒的進了宮麽?”
“……”果然不能小看了這丫頭,知道的還不少呢,祁銜眼皮都不帶眨一下,“對,是進宮了,當太監總管去了。”
“……”春荔鄙夷地瞅了他一眼,“還有女人能當太監總管的?真是新鮮事兒呢!二少爺您為什麽要這麽編排表少爺呢?嫉妒他比你有才華麽?若是這樣的話,您可太卑鄙了。還有,你說他壞話我管不着,我只想告訴你,關于你的這些破爛事兒我沒興趣聽,沒的玷污了我耳朵!”
“呵呵,”二少爺笑得無害極了,“我只是想提醒你,保護好咱們那單純的二師哥。千萬不要被我表哥勾引了。”
春荔心說你和你爹還真是一個德行,遇事兒先把責任推到人家身上去,他不提阡陌她倒還忘了,這下可好,問題都來了,“你到底給我二師哥灌了什麽迷魂湯兒?方才不是你指使他去拐走表少爺的麽?我知道你和表少爺不對付,這是什麽意思啊?利用我們師兄妹倆給你當惡人?真沒看出來,你是這種人呢!”
祁銜斂了笑意,故作高深,“我言盡于此,信不信随你。”
“哼!”春荔不再搭理他了。
一直以來,衆人口裏的二少爺可不是這樣的啊,就在今早出來的時候,城中百姓還都在誇他,說他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那霸道王爺誰敢治啊,叫小将軍回來一個月裏就拿下。就事論事的話,祁二其實還算不錯的,春荔也覺着自己方才太過激動了,他不過是在她面前顯擺一下有多少人喜歡他,炫耀也算人之常情,聽聽也就罷了,便也軟了語氣,問道:“你不怕王爺的餘黨報複你?”
這個問題轉得太突然,不過祁銜聽着卻是高興,這說明她在關心他。他望着連綿遠山,聲音裏飄散着若有似無的苦澀,“自打上了戰場那日起,就忘了什麽叫怕了。”
兩人之間的談話似是一下子進入了瓶頸。左着這裏人多也熱鬧,兩人沉默着倒也不顯得尴尬。
溪水中倒映着一綠一白倆身影,一個碧如竹,一個純若雪,任誰瞧了,這都是男才女貌璧人一對。擺脫了阡陌的謝君瑞走到近前,忽的停住了腳步。
眼前的一幕靜谧又美好,讓人不忍心打擾。
恰巧山腳下一群身着華服的年輕人中有人撫起了琴,有個恬美的嗓音在這高山流水中緩緩唱起——
“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
欲問行人去那邊,眉眼盈盈處。
才始送春歸,又送君歸去。
若到江南趕上春,千萬和春住……”
千萬和春住。
祁銜咂摸了半晌,忽然笑着自言自語,“我最喜歡最後一句。”
春荔壓根兒沒聽他在說什麽,這大石頭坐久了涼,便站起來,轉身活動一下筋骨,她正好看見了面帶微笑的謝君瑞。他的手中還捏着一個鳳凰形狀的風筝,看樣子像是等了一會兒了。
發覺她在看他,他笑着揚了揚手中的東西,發出無言的邀請。
她歡喜地跑過去。
穹昆腳下有一大片開闊的平地,加上今兒還有風,最适合放風筝。伴着周遭的琴聲歌聲還有各種談詩論賦聲,謝君瑞手中的鳳凰漸漸起勢越飛越高!
“表少爺您真行!”春荔站在他身後望着頭頂,拍手稱好!
還有其他一些看客也聚集在一起欣賞着這景致。有的小姑娘還興奮地尖叫起來。
受到衆人矚目的謝君瑞面上有點微紅,将繩線交到了春荔的手中,“你玩兒一會兒吧。”
“謝謝表少爺!”春荔激動地接過,還未動作,繩線便“蹦”地一聲脆響,斷了。本來還在迎風飛舞的鳳凰便頹然地飄落下來了。
周圍立時傳出一陣惋惜。
“對不起!”春荔歉疚地看向謝君瑞,“我笨手笨腳的,掃了您的興。我去撿回來。”
“我同你一起去。”
春荔眼神兒好,知道是有人投暗器了!不要臉的祁老二,使這種下三濫的手段作踐人家!還污蔑表少爺喜歡他呢,就他這種奇葩,有病的人才會喜歡他!
因着風筝落地的地兒較遠,倆人一路上也不能幹走道兒不說話,春荔想起了萬惡的祁老二,便問謝君瑞道:“您對龍陽怎麽看?”
謝君瑞心中了然,只是笑着回道:“呵呵,猶如山望水,水望月。”
莫非祁二說得是真的?春荔思索了下,試探着問:“是說可望而不可即麽?”
謝君瑞微微搖頭,“于我無關。”
她不會無緣無故問這個問題,想必是表弟對她說了什麽。謝君瑞雖然心中不氣,但也不能不為自己解釋一下,便走近了幾步,同春荔一起蹲在了地上,她撿鳳凰,他在扯線,然後,他垂着目光道:“我喜歡女子。且,只喜歡像姑娘這般有才情的女子。”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