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底,這日陽光高升,氣溫暖和,村子裏已經開始收割莊稼,山裏充滿豐收的氣息。
陳小椿在屋檐下繡着一身紅衣裳,這是她的嫁衣。
女子出嫁一般都會自己給自己繡嫁衣,向男方表示自己針線活拿手,勤勞能幹。楊氏幫女兒裁好布料,把自己以前的嫁衣給女兒做樣品。
眼眸倒映着幸福色的紅,小椿一針一針地繡,臉上浮現難以掩飾的期待和喜悅。
“陳小椿家嗎?”
正沉寂在自己針線中的小椿下意識擡頭,見一個男人牽着馬走過來,馬背上綁了一箱物品,正向自己家張望。
房間裏。
“主子,看,伍少爺還送來了嫁衣!”夜吉打開伍南飛送來的東西,盒子裏全是喜慶的色彩。
夜吉一臉羨慕:“太好了,主子可以不用忙活了,少爺對主子真好。主子,要不要試一試?”
夜吉叫來秋火,倆人把衣裳小心翼翼地拿出來展開。
真紅青邊齊胸襦裙,真紅大袖褙子,綢緞料子,絲滑柔軟,觸覺舒适。
這件嫁衣的樣式方便穿戴,整體寬松,正适合小椿如今的身材,可見伍南飛考慮周到。
除了衣裳,還有耳墜、手镯、璎珞等各種首飾,最漂亮的要數由衆多金質小花組成的冠狀簡約頭飾,樸素又不失端莊典雅。
小椿看着漂亮的嫁衣呆坐了好久,神情恍惚,适應了這份真實感後,她緩緩道:“不試了,這麽寬松一定适合我穿。”
既然伍南飛給她送來了嫁衣,表示男方不在意她的是否會針線活,那她就不用做了。
父母家。
“哎呀,十二月十五,年前就要嫁過去啊,還有十七天,這急了點,不過也趕得過來。”楊氏聽聞女婿送來的喜訊,笑得合不攏嘴,完全沒有一點兒不滿。
這婚禮是趕了,但成親日期陳家全家贊成,小椿的肚子時間越久越大,得快些嫁入男方家的好。
楊氏叫上大兒媳婦給小椿準備婚禮,地裏的活兒由家裏的男人幹,雖然更加忙碌起來了,但男人們都沒怨言,越發賣力。
這婚事的主角,伍南飛和陳小椿對彼此都不是陌生人,采納、問名啥的就不必了。
伍南飛已親自向陳家提親,還送了兩次聘禮,納吉、納征也算都進行了。
伍南飛請算命先生算好黃道吉日,如今告知陳家成親日期,擇日也完成了,剩下的就是迎娶了。
陳家現在要做的,就是準備一場出嫁酒席,大概夠全村人吃的酒席。
楊氏和張氏準備酒席所需的物品,其中最需要的是食材,聘禮中的臘肉剛好派上用場,楊氏都有點舍不得。
在陳小椿的期待和一絲忐忑中,時間飛快流逝,終于,迎娶之日來臨。
十二月十五日這天,一大早的,就是嗜睡的小椿也睜開了眼,她聽到了屋外的動靜。
天早已大冷,大夥都穿上了棉衣,楊家人今天都停工,很早就來小椿家動手,在新郎官來之前得把酒席開出來。
三嬸周氏和她二兒子媳婦王氏也來幫忙,四兒子媳婦鄭氏肚子已有七個月大,就等着生。
母親楊氏、大嫂張氏、妹妹小梅、三嬸周氏、二堂嫂王氏,五個人在廚房忙活。陳家男人在外面把前些天借來的桌椅擺上,布好酒和茶,花生豆子之類的餐前小食。
院門口有張桌子和椅子,陳寶準備好筆墨紙硯,随時接待客人,接收份子錢。嘻嘻!
稻滿和麥香姐弟倆跟其他孩子在院子裏玩,童聲笑語不斷。
太陽光播撒大地之時,小椿家已是一派溫馨景象。
屋外寒冷,有人在忙碌,屋裏溫暖,小椿悠哉地享用早食。家裏木炭不愁,兩個牆角分別燒着一盆木炭,窗口半敞通風,氣溫暖和又不悶。
巳時,下人們伺候小椿穿戴嫁衣,穿好嫁衣後,下人們便出去。
很快,小梅來敲門:“姐~”
她來陪陪姐姐,姐妹倆說些悄悄話。
“小梅,進來吧。”小椿含笑的聲音透過木門,顯得溫婉。
小梅推門而進,見姐姐安靜的坐在床上,一身紅豔綢緞衣,頭戴花冠狀金飾,杏眸如夜星明亮,肌膚白皙勝雪,珠圓玉潤,臉蛋在金頭飾的襯托下可愛又充滿福氣,胭脂紅唇嬌豔欲滴,令人忍不住想一親芳澤。
“姐,你真漂亮,真的!”小梅看着眼前的姐姐忍不住贊嘆,沒想到姐姐能這麽好看。
小椿雙手抱在腹部,唇邊含笑看,那平靜的眸子透出的淡然氣質,也是一個溫婉靜雅的美人。
聽妹妹的誇贊,小椿笑容大了一些:“新娘子都是美麗的,你以後也會變得很美。”
小梅走過來在姐姐身邊坐下,沒靠姐姐太近,生怕碰到了姐姐身上的飾物:“那也不比姐姐美……這是姐夫送的嫁衣,真好看……”
小梅沒掩飾自己的羨慕,想着自己以後嫁的男人不會比姐夫更好,她的新娘模樣也不會比姐姐更美。
小椿笑了笑:“想要成為更好的人,是上進的事,你可以變得更好。”
“真的嗎?”有姐姐這話,小梅莫名的感覺希望很大。
小椿鼓勵妹妹:“我給你的書你要都看懂,我把蒸籠和板車給娘了,你做的面挺好吃的,多學學做面,以後跟爹娘商量進城開個小面館,你能幹了,就能把錢拿在自己手裏,爹娘也不會太在意,你的婚事你也能說得上話。”
姐姐就是最好的例子,小梅相信姐姐,連連點頭:“嗯,我會努力的。”
小椿握住妹妹的手:“姐姐以後可得靠你。”
小梅下意識的想說自己沒本事,轉念一想姐姐出嫁,娘家就是她的靠山,轉而豪氣道:“姐,你放心,如果姐夫欺負你,你就回家裏來,爹說我們要買十畝地,咱們家有地,養得起你。”
“呵呵,好。”小椿滿意地點頭。
與此同時,屋外越發熱鬧起來,客人們來了。
院子裏燒了好幾盆木炭,熱氣彌漫,加之人多起來後,空氣中的寒氣散開了不少。
桌上擺滿了酒菜,美味彌漫在空中飄出去很遠,把在家裏避寒的人勾出來,大家順着食香往小椿家彙聚,手裏或多或少都提着東西。
“恭喜啊,陳老爹,你女兒真有福氣。”
“恭喜,恭喜……”
“恭喜啊,我也沒什麽好東西,這是我親手做的椅子……”
“恭喜,恭喜,這是我在山裏摘的山楂做的山楂酒,陳老哥你嘗嘗……”
陳寶一一記下客人的賀禮,給錢的人還沒出現,都是給物品。這也正常,村子裏的人家哪有多少閑錢,一般都送物品。
客人陸續到場,臨近中午,大家夥都在這個時候來吃飯,正好把午餐解決了,有的全家都來了,有的一個人帶孩子來。
“恭喜啊,陳大,阿寶。”
“呵呵,我就說小椿這丫頭有福氣吧。”
村長來了,媳婦也來了,手裏還牽着個小男孩。
“村長,你破費了,裏邊請。”陳金看了村長的禮一眼,滿面笑容的請客人進去。
村長的禮是錢,第一個給錢的人。
大肚子的鄭氏早早坐在一張桌子上,吃着美食,喝着茶,悠哉地跟村裏的女人們聊天,她的眼睛時不時望着一個方向的路,要是有人從外面進村,一定會出現在那個方向。
“恭喜陳老爺,鄙人姓秦,我代喬家來給陳小姐道賀了。”一道清脆的字正腔圓的嗓音出現,使空氣中安靜了那麽一瞬間,附近的人忙轉頭好奇地望着這個客人。
他說誰?代的誰?喬家?
陳家人也愣住了,陳寶看了看父親,又看看一身紅黑正裝的客人,一時不知說什麽好。
自我介紹後,秦管事從衣袖裏取出一個紅封放在陳寶面前。
陳寶這才回過神:“秦管事,多謝,您裏邊請……”
陳金把疑惑和驚訝先抛開,忙招呼客人:“多謝,多謝,秦管事,請。”
秦管事沒多說什麽,掃了在場的人一眼便入席,随意坐在一張桌子上。
陳寶沒打開秦管事送的紅封,只是開口子往裏面看了一眼,臉上忍不住露出笑容,他認真地在賬本上寫下:城裏喬家,十兩。客人,秦管事。
“喬家?”
“那不是小椿做丫鬟的人家嗎?”
“小椿在喬家這麽有面兒啊?”
大夥紛紛議論,楊管事含笑與旁人打招呼,沒理會那些猜測。
“爹……”陳運走過來。
陳金與兒子對視,都知道喬家不是給女兒面子,是給女婿面子。
很快,閨房裏的小椿也知道喬家來人了。
“秦管事……”小椿想親自道謝,奈何現在她不宜露臉。
想了想,小椿吩咐夜吉:“等會兒秦管事走的時候,給他帶上兩袋木炭,說是給老夫人的,幫我給老夫人帶話,提前向老夫人拜年。”
“我記住了。”夜吉立刻去叮囑陳家人,喬家可是貴客。
中午,酒席正歡,人多熱鬧,大夥聽到了喜慶的樂聲,聽到有人喊:
“新郎官來了!”
“迎親隊伍來了!”
鄭氏立刻轉頭望去,尋找等待已久的人。
随着喜慶的樂聲越來越清晰,大家漸漸看清迎親對伍,為首的是一匹駿馬,上面坐着一襲紅裝的新郎官,後面有四人擡着一座不大不小的紅轎子。
頓時,看熱鬧的客人們安靜下來了。
伍南飛身穿真紅對襟長袍,紅色襯得他原本就俊雅無雙的臉龐泛着紅潤,渾身散發着難以遏制的魅力,強烈的吸引人們的眼睛。
隊伍在院子外停下,伍南飛身姿矯健地翻身下馬,衣衫飄逸,墨發搖曳,意氣風發,好不得意。
他掃過在場看他看得發愣的人,大方接受大家的目光,露出一個連陽光也黯然失色的笑容,拱手向客人們道謝:“多謝各位,鴻志感激不盡。”
客人們立刻嘩然一片:
“哎喲,這就是來娶小椿的男人?”
“長得真好啊,小椿這是修了幾世的功德才換來的福氣啊!”
“陳家真是好福氣!”
“做丫鬟還真飛上枝頭了……”
鄭氏安靜坐着沒發表言論,雙眼貪婪的望着伍南飛的臉,心跳加速,心裏對小椿妒忌更甚:我怎麽沒這麽好命?是我嫁給這麽富貴好看的男人該多好!真是便宜小椿那個又醜又胖的女人,這麽好的男人給那女人糟蹋了。
鄭氏在心裏吶喊,也只敢在心裏說這些話,明面上不敢表現出一點兒非分之想。
“阿寶,去把你姐背出來。”陳金對小兒子道。
“哎。”陳寶趕緊進屋去。
伍南飛望望屋裏,沒進去,按照規矩在外面等着岳父岳母家把新娘子送出來,他才能接新娘子。
此時聽岳父的吩咐,伍南飛不禁蹙眉打量小舅子的身板,思量着:沒我高,有點瘦,背得起小椿嗎?那丫頭比以前起碼胖了一半的體重,可別摔着了,再說小椿有身孕,不能背的。
伍南飛想叮囑一聲,但陳家父子已進入屋裏。
屋裏,楊氏身着新衣裳坐在主位上,高興得笑彎了眼。
夜吉和秋火扶着遮了紅蓋頭的新娘走出堂屋,掀起新娘子蓋頭的前端。
在丫鬟的攙扶下,小椿向父母跪拜,一一敬茶:
“爹,娘,女兒即将遠嫁,沒能在你們身邊孝敬你們,你們保重身體。”
陳金夫婦接了茶,心中湧上各種念頭,忽然很舍不得女兒,想起女兒不滿十歲就被賣為奴,頓時對女兒充滿愧疚。
父親扯了扯唇角,欲言又止,在這個喜慶的時刻有的話不宜說,他轉而道:“出嫁從夫,孝敬公婆。”
楊氏對女兒臉色從未有此刻這麽柔,愧疚鋪滿了雙眼,眼睛蒙上一層薄薄的水霧,口中說道:“夫妻和睦,兒孫滿堂。”
“女兒記下了。”小椿低頭拜下,眼睛也不由得紅了,心,一片柔軟。這一刻,她心底一直保存的對父母的怨氣全部消失,一身輕松。
丫頭們把蓋頭整理好,然後扶小椿起來,這時,陳寶過來接手扶姐姐,小聲對姐姐道:“姐,我來背你。”
正要背,陳寶才發現小椿大着肚子,不能背,他立刻改口:“姐,我抱你出去。”
旁人松了口氣,但很快又懷疑地看着陳寶,他抱得動嗎?
陳寶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為難的原地不動,臉色尴尬,他要是抱,會摔着姐姐的。
小椿想說,幹脆扶自己走出去得了,不必那麽講究。
“我來。”大哥陳運過來了,他用力握握拳,手上的筋脈都露出來了。
陳寶松了口氣:“大哥,我們一起,這樣更有力。”
兄弟倆搭橋,合力把小椿抱出院子。大家望過來,看到小椿明顯的肚子,都明白怎麽回事,又議論起小椿是奉子成婚的事。
陳家和伍南飛沒去管賓客們怎麽想,伍南飛本想接住新娘子,但看小椿的樣子他收回了手,引着舅舅們把人送到轎子裏。
伍南飛上馬,一轉馬頭,潇灑的走了,轎子在馬匹身後不緩不急的跟着。
不一會兒,在喜慶的樂聲中,迎親隊伍漸漸消失在河頭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