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1
2031.7.17
老城區的江邊站着一對穿着校服的男女,女生梳着高高的馬尾正對着江高興的勾着唇笑,男生跟在女生身後看着女生站在江水退潮後裸露出來的石頭上,在他們身後站着個舉着照相機的女人。
那人穿着簡單的白色吊帶牛仔短褲,吊帶外加了件藍色外套,頭上紮着略顯随意的丸子頭,江風吹起了那人額邊散下的幾縷碎發,女子趁着風起按下快門。
“完工”陸允允從高處沖下來摟着宋念白的胳膊,“拍好了拍好了,我們今晚去吃火鍋好不好。”
宋念白重重的點了下頭,“吃,馬上就去吃。”
“姐姐,照片我們多久能拿到啊?”
站在江邊的女生背着手走到宋念白身前小心翼翼的詢問着。
陸允允看了一眼她身後的男生,低頭看了一下宋念白剛拍好的照片
“你們是情侶嗎?”
女生被這問題問的一愣很快不好意思起來,飛快回頭看了一眼在身後的男生湊近陸允允小聲的說了句
“不是,我喜歡他。”
宋念白擡頭看了男生一眼,似是察覺到她的視線對方偏過頭看了宋念白一眼。
她忽然恍惚了一瞬,像是錯時空的感覺,在她最後一次見到遲北故的背影時,遲北故也像這樣回望了她一眼。
可惜遲北故當年沒轉身回望她,她的記憶中最後的一面是白白的襯衫和擁擠的人群。
宋念白看了眼手腕上的手表估了下時間
“今年下午六點之前照片就能出來,你們可以直接去工作室那邊等,那邊會有人直接給你。”
女生乖乖的點了點頭禮貌的對着宋念白道謝
宋念白輕輕笑了下:“小乖很漂亮。”
女生看了眼宋念白真誠的誇贊:“漂亮姐姐,你真的特別特別漂亮。”
宋念白怔了一下視線掃了一眼手肘上的疤,客氣的朝對方說了聲謝謝。
四個人分別之後陸允允帶着宋念白直奔火鍋店,陸允允将筷子上的毛肚放下鍋唠唠叨叨的給宋念白講公司發生的事情。
“我和你講那男的有多離譜,我真的,我這輩子沒遇見過這麽離譜又神經的人。”
宋念白将手邊的雪碧拉開放在陸允允手邊聽着對方的話時不時點點頭示意自己在聽。
“不是,他怎麽好意思說出口的啊,他晚上睡覺不怕有鬼來敲門啊?”
宋念白看着越說越激動的陸允允連忙将鍋裏的菜撈到陸允允碗裏,“你慢點說別激動,實在不喜歡就找人事部聊聊讓人事部考察一下他,不行就直接把他換了。”
陸允允聽見宋念白這話直接放下筷子拍了拍手:“就等你這句話,我明天就去找人事部聊。”
宋念白好笑的看着陸允允:“這種事你可以直接去找人事部不用征求我的意見。”
陸允允搖搖頭重新拿起自己的筷子把剛撈到碗裏的菜往嘴裏送:“那不行,畢竟是你的公司你有知情權。”
“對了。”
宋念白還沒接上話陸允允忽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明天的行程我都幫你推掉了但後天要做的事就有一點多了噢。”
宋念白輕輕點點頭;“行,你看着安排就好。”
陸允允咽下嘴裏的菜小心翼翼地看了宋念白一眼:“需要我替你準備什麽東西嗎?”
宋念白沒接話拿過旁邊的漏勺把陸允允放下去的毛肚撈出來
“再多說幾句毛肚都不用吃了。”
陸允允看着鍋裏的毛肚哀嚎的啊了一聲,“我的毛肚!”
宋念白看了一眼窗外亮起的彩燈
“你幫我去預定一套婚紗吧,明天我想拍婚紗照。”
陸允允疑惑了一瞬:“你不是從來不拍婚紗照嗎?”
火鍋的熱氣熏得人發熱,宋念白伸手将自己的外套敞開了一些
“拍,明天就拍。”
第二天陸允允選了家最大的婚紗店把時間預約在了下午倆點,宋念白走進帶着涼意的婚紗店。
前臺挂着禮貌的微笑:“歡迎光臨,請問您有預約嗎?”
宋念白放下肩上的包點點頭:“宋念白。”
前臺輸名字的手頓了一下,擡頭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孩,小心翼翼的詢問:“能冒昧的問一下您是要結婚了來試婚紗嗎?”
在她問出這個問題的那一刻,她莫名覺得眼前的女孩失神了一瞬
“不是”
在得到了否定的回答時宋念白很明顯的看到前臺默默松了一口氣,接着在旁邊的紙上寫了些什麽,沒一會兒另一個穿着黑色工作服紮着丸子頭的幹練女性走到了她旁邊。
宋念白看了看她的胸牌,于夢。
“這是我們的導購員,她會帶您去挑婚紗。”前臺在旁邊解釋
宋念白點點頭:“麻煩了。”
導購員帶着宋念白放了包走到試紗區,熾白的燈光打在婚紗上折射出細鑽閃着的亮光,試紗區沒有人——鮮少人會選擇在燥熱的盛夏結婚。
宋念白漫不經心的伸手拂過一片一片片的婚紗,忽的停在了一件婚紗前。
純白色,沒有碎鑽,一字肩的領口剛好把鎖骨露出來,是寬松的輕紗長袖,袖口做的荷葉工藝,魚尾裙擺,剛好落地遮住腳,沒什麽特殊工藝,放在巨大的玻璃罩裏。
宋念白隔着玻璃伸手摸了摸那條婚紗
“這條可以嗎?”
身後的導購員神色不明的吐了一口氣點點頭:“好的,您先去休息區等待一下,我去給您取婚紗。”
宋念白拒絕了化妝師的妝造建議,自己把頭發盤好,戴上了放在旁邊的白色絲綢蝴蝶結發夾,婚紗工藝并不繁瑣,裙子也不重,試穿過程沒費什麽勁。
但在門外等待拍攝的攝影師在試紗間的門被推開時還是驚了一瞬。
女生沒帶頭紗,頭發都盤在了後腦勺,額邊留着幾縷碎發,妝飾和來時一樣,一字肩婚紗剛好把鎖骨露出來,像是很久沒曬過太陽,露出來的皮膚很白。
直到他的目光看到女生手上熟悉的銀镯子時他才反應過來。
于朝看着宋念白的側臉遲疑地叫了一聲:“拜拜?”
低着頭的宋念白聽到自己的名字下意識的擡起頭看到了,然後她看見了站在她對面一臉詫異的于朝。
于朝對上擡眼的宋念白确定了對方就是自己叫的人之後高興了一瞬,剛要寒暄卻突然看向了宋念白穿着的婚紗。
宋念白看着對方一開始有些驚喜的眼神變了變,而後對方有些僵硬的問:“你要結婚啦?”
宋念白看着于朝不知道該放在哪裏的眼睛,輕輕笑了一下:“沒呢,就是想來試試婚紗。”
于朝沉默的點了點頭,忽然低着聲問:“你會結婚嗎?”
這個問題有些冒昧,尤其是在她還穿着婚紗的時候,于朝問完像是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太過失禮,對方抱歉的朝她笑了笑:“對不起,是我太失禮了。”
就在于朝做好對方可能會生氣的準備時,卻聽見宋念白輕輕答了句:“不會”
于朝沒再繼續這個話題看着眼前穿着婚紗的女生笑了笑,真誠的誇贊到:“真的很漂亮。”
“謝謝小太陽的誇贊”
時隔九年于朝又聽到了這個稱呼,他咧了咧嘴,乖乖的叫了聲,“拜拜”
宋念白看了看他手裏的攝像機:“當攝影師了嗎?”
于朝眨了眨眼有些小得意的問:“沒想到吧!”
宋念白配合的做出一個驚奇的表情,也确實算是沒想到,畢竟以當年于朝的性子告訴她現在于朝會當攝影師,她只會覺得對方瘋了。
“拜拜,你考上廈門了嗎?”
宋念白點了點頭:“廈門畢業之後去清北讀了碩士,之後自己創了業,現在名下有一家公司,沒事又辦了個攝影工作室。”
于朝驚奇的瞪大眼:“拜拜你還是這麽厲害。”
宋念白沒接話:“你也很厲害啊。”
于朝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擡起頭再看宋念白時臉上已經收了笑意變得有些猶豫。
宋念白看出對方的糾結:“你是想問什麽嗎?沒關系,你問吧。”
于朝謹慎的看了宋念白一眼,有些躊躇,宋念白剛想問他怎麽這麽不好意思了就聽見對方小聲的問她
“你……喜歡遲北故嗎?”
他本來想問你能喜歡遲北故嗎?遲北故好喜歡你
話出口時卻突然反應過來遲北故說過不能告訴宋念白,才讓說出口的話半路拐了個彎。
宋念白有些沒緩過神,她不知道話題怎麽突然跳到了這個地方,她沉默了一會擡起頭看于朝笑着問
“我暗戀的那麽明顯啊?”
于朝的眼神一瞬間變得錯愕起來,低下頭眼神裏帶上了幾分看不清的悲傷。
明顯,明顯個狗屁啊。
宋念白也喜歡遲北故。
沒有意想中的高興于朝只覺得眼睛更酸了。
在那一瞬間他幾乎就要脫口而出說遲北故一直喜歡你,可他只是攥緊了衣角。
于朝忽然想起了很早之前遲北故莫名其妙說過的一句話
“人想要幸福太正常了,想在一起有千萬種方式,可人不能只想着自己幸福。”
“至少我不能。”
原來一切的一切都是有跡可循的,那當時他和陳安調侃遲北故,笑着和他聊她們以後在一起的日子時遲北故在想些什麽呢?
遲北故什麽都知道了,但他沒否定他和陳安調侃的那些話,那些設想的未來。
如果遲北故沒有去世,那麽那不會是設想,他任由自己短暫的沉淪在有宋念白的未來裏,然後一聲不吭的給所有人留下了美好的幻想。
這個話題莫名其妙的被提起,又在遲北故已死的結局中心照不宣的結束。
等宋念白拍好照片拿到沖洗好的照片時太陽也已經熄了火準備落下,宋念白看了看照片翻到了照片後面。
她應該提筆寫些什麽,事實也确實如此,她提起了筆在腦海裏思來想去思考自己該寫什麽,她需要寫一句看起來像朋友,像同學的話。
即使她送在墓碑前的花早已替她把愛說了很多次,可真正要留下些什麽東西時她還是只能以同學的身份留下一句合适的有分寸的話。
宋念白握着筆輕輕眨了下眼,慢慢在紙上落下一行字。
她習慣性的要在落筆後的右下角寫下一個日期,筆卻在橫線後的時間落款處頓住了。
日期是多久呢,該是2023.7.18還是2031.7.18,還是從2023.7.18到2031.7.18日中的任何一天,又或者該是2023.7.18到2031.7.18的每一天。
宋念白看了眼已經被收拾好的婚紗低下頭在原本該寫下時間的落款處寫下來自己的名字。
店外已經退去炎熱開始吹起了涼風,街道上開始出現拿着冰糕散步的人群,宋念白透過店裏的透明玻璃看了眼正對着婚紗店的紅綠燈。
紅燈倒計時9秒,宋念白眼也不眨的看着窗外,等着紅燈倒計時變為零。
在綠燈亮起的那一刻宋念白站起了身。
她轉身走到店門口,在轉身出門時最後看了一眼已經套在人體模特上被玻璃罩着的婚紗。
宋念白剛走出店門還沒來得及邁腳就被一個有些急切的聲音叫住了
“拜拜,等等我。”
宋念白轉過身看向叫住自己的陸允允。
對方站在之前她看的那個紅綠燈處,手裏還抓着她的包,陸允允跑的有些急,耳邊的碎發被風吹的有些亂。
陸允允身後還跟着一個男孩,身後背着陸允允的電腦包頭發上還綁了一個小啾啾,不緊不慢的跟在她身後。
宋念白攥緊了兜裏那張照片,強撐着臉對着陸允允笑了一下
“怎麽啦?”
陸允允挽住宋念白的手肘看了眼身後的男人:“我們先送念白回去。”
男人看了宋念白一眼禮貌的朝對方點頭致意了一下,而後輕輕應着陸允允的話:“好。”
宋念白松開了兜裏的那張照片,看了眼一直開心的像吃到好吃糖果的陸允允。
“允允啊”宋念白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陸允允壓下鼻腔強烈的酸意,眨了眨眼把眼裏的眼淚用力壓下去,她伸手理了理對方被風吹亂的頭發,顫抖着聲音開口
“我幸福不了了,你替我幸福吧。”
街上吹的風似乎更大了,她幾乎覺得自己兜裏的那張照片快被風帶出來了。
如果那陣風真的把宋念白兜裏的那張照片吹了出來或許那張照片會随着風被吹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吹到她看得見或者看不見的地方。
或許還會被風吹到遲北故面前,而遲北故會看見那張單人婚紗照後的字。
遲北故,我想你
——宋念白
字跡清晰的讓愛意無處可藏。
四歲那年她轉身放媽媽走,十四歲再得知對方消息時她已經被冠上了烈士家屬的稱號。
十八歲那年她轉身沒能留住遲北故,少年一去不複返,她又在多年後的今天被冠上一個最佳暗戀者的稱號。
可她一點都不想要那些稱號,她只想媽媽和遲北故都能好好的活着。
她一輩子沒求過什麽東西,十四歲那年家人沒能留住,十七歲那年愛人也沒能留住,她甚至沒求過自己平安,唯一許過的生日願望也一個接一個的破碎。
她什麽都沒能留住命運也什麽都沒給她留。
愛她的和她愛的都不在了,只荒唐的留了她一個人在這無望的人世間。
泾渭分明的愛恨裏宋念白迷茫的站在對角線上,該怎麽辦呢,愛她的人太愛她,不愛她的人記不住她。
十四歲末的那場相識陪着她走到了十七歲末,也只陪她走到了十七歲末,十八歲的起點是新的開始是新的希望和新的絕望。
—
宋念白剛離開店裏,站在門口前臺擡頭看了看重新裝在玻璃罩裏的婚紗。
“經理,1106號婚紗怎麽辦?”
于夢看着女孩遠去的背影沉默了一會兒,她伸手把包裏的那張照片拿出來,這是她聽到前臺說那位女生來時放在包裏的。
九年了。
她還是記得那天,那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夏天,烈陽高照,街上只依稀的駛過幾輛車,直到下午倆點婚紗店才迎來第一個客人,一個身材高挑的少年走進了店裏,眼睛彎彎的,十七八歲的模樣,外面的烈陽似乎是沒有曬在他身上,少年沒出一滴汗,嘴角彎着,高興的朝着店裏幾位玩手機的店員點頭,臉色卻有些不正常的白。
“能麻煩你們帶我試一下西裝嗎?”少年的聲音有些低
當時她愣了一下才湊上前帶着那位男孩去了試衣間。
少年挑選的很認真最後選定了一套黑西裝,她剛要帶他去試衣間卻突然聽見少年問
“我拍照時能挑選一件婚紗嗎?”
她有些沒反應過來但還是下意識點了點頭,等她反應過來時少年已經站在了一件婚紗前。
一件很普通的婚紗,沒有碎鑽鑲嵌也沒有繁瑣的工藝,簡單的一字肩長袖設計,少年伸手撫了撫婚紗領口,讓人看不清神色,她只覺得少年的眼神溫柔又眷戀。
那位少年拍完照片臨走時買走了那件西裝又付了那件婚紗的錢,但他并沒有把那套婚紗帶走,他只是給前臺留了一個名字,說如果那個女孩來拍婚紗照剛好選中這套就讓她試吧。
他給這套婚紗留了個編號:1106
後來那件婚紗被鎖在了玻璃櫥窗裏只供人觀看。
九年,它才等來了它唯一的主人。
于夢慢慢的摩擦着照片上的少年,摸了摸少年的頭發走進了那件穿着人體婚紗的玻璃罩裏,将手裏的照片放在了婚紗左邊緊挨着心髒的位置。
照片上的少年閉着眼穿着黑色西裝把手背在了身後略低着頭虔誠的在人體模特的那件婚紗上印上一個吻,少年落下吻的地方剛好是心髒的位置。
于夢靜靜的站在玻璃櫥窗前看着那件婚紗和婚紗上照片中的男孩。
如果沒有隔着那九年,那位少年真的吻到了她的女孩。
【十五歲她來,平靜的世界闖入一抹異光,他好奇的追着這束異光走】
[十四歲他來,灰舊舊的世界闖入一道光,她順着這道光走]
【發現這束異光背後是一個滿目瘡痍的世界】
[少年的熱烈讓她冷清的世界出現幾縷陽光]
【他瞞着所有人小心翼翼的為這束異光鋪上路】
[她總是看着少年的笑愣神]
【希望這束光能帶着自己往前走的更遠些】
[然後如少年預想的那般走上少年替她鋪好的路]
【十九歲她走,宋念白永遠留在了他的記憶裏】
[十七歲他走,他将他帶來的友誼青春熱鬧全都留給了她]
【最後消逝的時間裏他想起了那人身上散不掉的蒙灰感】
[熱烈的青春留下裏少年永不再變的歌聲]
【他再次許下心願】
[他帶來了很多,也留下了很多,唯一沒能留下來的是他自己]
【希望宋念白金榜題名平安順遂】
[愛意蔓延而少年不在]
【希望他所帶來的青春友誼熱鬧能夠短暫的替代那些灰舊的過往】
[從此困住宋念白一生之人成了遲北故]
【無法逾矩的雙手只能最後眷戀的回頭】
[只有遲北故]
婚紗店裏的冷氣開的有些足,前臺打了個寒顫過了好久才聽見于夢回答
“鎖了吧。”
—
故人遺失舊風,天明不見回首
—未完無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