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盛夏季,宜城高中高三四班的教室裏坐着四十幾個垂着腦袋的“小白菜”。
紀枕槐放下手裏的書選擇了像以前的無數年一樣通過八卦的方式來吸引注意力。
“我說你們,摸魚摸成這樣要不要出去打聽打聽我一節課多少錢啊?”
果不其然,底下低着頭的衆人在聽到這句話的一瞬間精神了起來,看他的眼睛都閃着光。
紀枕槐也不惱,笑眯眯的伸手比了個四。
下面的學生大膽的猜了個四千,卻沒料臺上的紀枕槐真的點了下頭。
教室裏傳來一片唏噓聲,即使是在幾年後的今天,一節課四千依舊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人群中有人躍躍欲試的想要問些什麽,有人已經開始大膽提問了:“那你為什麽要來免費給我們上課啊?”
紀枕槐笑了一聲:“誰告訴你們我是免費給你們上課的,我現在一節課七千只是錢不是學校發而已。”
講臺下衆人的表情變的更吃驚了,他們一天倆節課一個星期上十節課,一個星期七萬。
這得多有錢才請的起啊,而且學校可不止他們一個班上紀枕槐的課,他們剛還猜四千,還是太保守了。
一個細小的女聲從前排傳來:“所以你為什麽會來這裏給我們上課啊,你去外面會有更好的發展吧?”
紀枕槐點點頭以示贊同:“我當時一定是腦子被驢踢了才會答應他來給你們上課,上這麽簡單的課不知道有什麽意義。”
臺下衆人:“……”
感覺自己被歧視了,并且有證據。
紀枕槐看着臺下的這些白菜蘿蔔嘆了一口氣:“沒辦法,朋友是個傻逼,他把我搞來給自己喜歡的女生上課了。”
“窩草”班裏開始響起零零碎碎的國粹聲。
“誰他媽這麽有錢為了幫自己喜歡的女生補課直接把這麽貴的人請學校來教課啊?”
“是我沒見識了。”
“我甚至想象不到這個人為了幫這個女生補課花了多少錢。”
“豪門都這麽追喜歡的人的嗎?”
臺下越來越熱烈的讨論聲将紀枕槐的記憶勾到很早很早之前的秋季
–
少年俯首在桌上寫着自己的試卷,風吹起窗邊的白紗帶來絲絲涼意,他看着筆動個不停的遲北故好奇的問對方:“有喜歡的人嗎?”
少年的筆停了一瞬擡頭看了他一眼又若無其事的低下頭繼續看試卷,紀枕槐敏銳的捕捉到了遲北故出神的一瞬間新奇的看着對方
“好小子,有喜歡的人都不告訴我。”
遲北故避開紀枕槐伸出來要勾他脖子的手臂,好笑的看着他:“你是我老師,你真的沒點老師的自覺嗎?”
紀枕槐眨眨眼:“說年紀可就沒意思了啊,我就只比你大七八歲而已。”
對方敷衍的點點頭繼續在試卷上做着勾畫:“是是是,比我大八歲的天才少年,你快看着我學習,要不然今天的工資就拿不到了。”
紀枕槐滿不在意的聳聳肩:“比起那一倆萬塊錢我還是更想知道你喜歡的女生是誰。”
遲北故無語的搖了下頭任由對方如何好奇都不願透露一點消息。
叛逆心好像就是這麽來的,遲北故越是藏着他越是想知道。
紀枕槐摳破腦袋死活問不出來最後只能放大招
“你告訴我關于她的事,我答應你三件事。”
低着頭的少年終于擡起頭看着他毫不猶豫的答應:“成交。”
紀枕槐:“……”
有種被騙了還幫着數錢的感覺
沒給紀枕槐後悔的機會,遲北故快速的把紀枕槐繞了進去
“我告訴你我喜歡的女生,你答應我三個條件,我不坑你不讓你賠錢。”
紀枕槐聽見喜歡的女生這幾個字立馬沒了腦子:“行,先說好騙我你下次考全校倒數。”
遲北故不接話:“第一件事,你去我們學校給我們班上倆年課,一天上倆節課周日休息,其餘時間你自由安排,因為補課沒能參加的會議我付給相應的賠償金。”
“我草,遲北故”紀枕槐完全沒料到對方一開口就這麽坑爹的條件,“你他媽獅子大開口啊?”
遲北故不管對方怒吼繼續提條件:“第二個條件,不允許告訴任何人是我把你找來學校補課,學校那邊我會自己交涉。”
紀枕槐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對方已經開始提第三個條件了
“不允許你去打擾那個女生,不允許在她面前提起我。”
“不是,遲北故……”紀枕槐頭大的站起身,話剛出口就被打斷了
“好了,就這樣成交了。”
紀枕槐:“……”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倒回幾分鐘前扇死自己。
“不是,你真打算把我困在這倆年啊,這他媽是賣身契吧?”紀枕槐一臉不可置信的看着遲北故
遲北故看着對方挑了挑眉一臉真誠的給對方說了一句:“辛苦了,祖國的園丁。”
紀枕槐:“……”
“不是,你沒事吧遲北故,你把我搞到那個地方去有什麽意義啊,你是喜歡我喜歡到每天都得看到我這種地步了嗎?”
“還是說你想讓我去給他們上那些他們這輩子都用不到的數學啊,你沒事吧遲北故,你是嘴在前面說腦子在後面追是不是啊?”
紀枕槐插着腰控訴着面前這個乖乖坐在椅子上看着他跳腳的遲北故。
“還不要告訴別人我是你找來的,你也知道我不可能無緣無故的跑去給他們上課啊,你他媽這樣把我弄過去他們問我我怎麽說,我說我閑着沒事出來扶貧是不是。”
“不要去打擾那個女生,不要……”紀枕槐的話音一頓腦子裏突然浮現出一個可能
紀枕槐看着遲北故不确定的問:“你喜歡的女生和你一個班?”
遲北故看了紀枕槐一眼輕輕點了倆下頭
“那什麽”紀枕槐有些尴尬,“你不會是暗戀沒表白吧?”
遲北故不說話,承認了紀枕槐的話
紀枕槐倒抽了一口涼氣:“多久了?”
遲北故歪着頭思考了一會:“一年多吧。”
紀枕槐聽見遲北故的回答差點沒直接抽過去:“你他媽的癡情種啊,要不要我誇誇你?”
遲北故咧嘴一笑:“大可不必,留着以後誇別人吧。”
紀枕槐坐回椅子上被遲北故的話沖擊的沒能反應過來,遲北故從抽屜裏抓出幾顆糖丢給了對方。
紀枕槐摩擦着手心裏的糖平靜了一會兒,“說吧,想讓我做些什麽?”
“不愧是天才少年真聰明。”
紀枕槐聽着對方調笑的語氣生生咽下去即将脫口而出的髒話,沒好氣的問:“想讓我幫她?”
遲北故收起玩笑的神色:“這裏的教育資源太落後了,老師的能力水平也有一定的限度,你幫幫她。”
說話間,對方遞給紀枕槐幾張成績表,沒有姓名那一欄,只有語數外和文綜的分數。
“她成績不差,但如果可以我希望她能在你的幫助下往國內頂尖的大學沖刺,做最穩妥的保障。”
紀枕槐翻着沒有名字的成績單,的确,這份成績确實不差,語數外和文綜各科每次發揮都算是均勻沒有做極限運動,并且随便拿一科成績出來都夠看。
“有她的試卷嗎?我看看哪裏有問題。”
遲北故拿起旁邊的手機調出幾張照片遞到紀枕槐面前。
紀枕槐看着眼前的照片挑眉看了遲北故一眼,說的時候沒注意,說完才反應過來這個問題問的有些刁了,他确實沒想過對方真的有她的試卷。
遲北故看着紀枕槐半笑不笑的眼神又将手機往前推了推。
紀枕槐快速的看了一眼宋念白的試卷:“有些東西是她沒接觸到的,要靠大量的難點知識講解擴展知識面。”
“你給她找題做。”
紀枕槐不接話看了一眼遲北故:“你的架子鼓呢?”
遲北故沉默了一會兒帶着紀枕槐去了旁邊的屋子。
紀枕槐大喇喇的坐在凳子上重重的在旁邊的鼓上敲了一下。
遲北故沉默了一會吊兒郎當的問紀枕槐:“你對着我的架子鼓撒氣啊?別吧,這東西挺貴的,要不咱倆打一架你解解氣。”
紀枕槐有些脫力的坐在凳子上,冷冷的盯着遲北故。
暖黃色的燈光下少年半倚在桌子旁,襯衫紐扣規整的扣到了最上面,額前的頭發有些淩亂,眼睛漫不經心的看着窗外亮起的燈。
“你在看燈還是在想她?”
紀枕槐冷飕飕的問遲北故。
遲北故看了一會兒燈:“我在想,她要是只能在一個二本讀書,那她最後的命運是不是還是回到這守着這個破城市。”
遲北故把目光轉向不服氣的紀枕槐,“枕槐,我們不一樣的,我們可以随時離開這個地方,只要不想回這兒,我們可以這輩子都不回這兒。”
“但是她不行。”
“你知道我第一次見她嗎?髒亂的小巷子裏,她穿着圍裙從老舊的飯店裏走出來,低馬尾松松散散的,她穿的那件短袖被洗的很舊很舊,她給了飯店對面的老人一個饅頭,然後站太陽裏給淋空調水的老人撐傘,将近四十度的天氣她在外面陪着老人站了二十幾分鐘,然後回了店裏繼續幫忙。”
“她在飯店裏幹着打雜的髒活累活,靠一千多一點的工資來維持自己基本的生活需求,從早忙到黑,中午的20分鐘吃飯時間也給了那位老人,其實她也沒什麽東西吃,在這裏大家想的都是怎麽以最便宜的錢找到最勤勞的打雜工,怎樣找到最廉價的勞動力,而她這種未滿十八,沒錢沒人管又遇上個爛爹的人,恰好是最廉價的最勤勞的勞動力。”
紀枕槐固執地看着遲北故,“可你和她不可能會在一起。”
“确實”遲北故點點頭,“你還知道我不可能走到她面前告訴她我喜歡她,知道我和她除了同學不會有更近一步的關系,知道她這輩子都沒機會知道我喜歡她,知道我做這些事無法改變我和她沒有結果的結局。”
“可是枕槐”
遲北故疲憊地看着紀枕槐
“我只想讓她逃出去,她逃出去了才是最好的結局,她和我在一起了又怎樣,你知道的,我活不了多久。”
“她要有一個好的結局,不必和我有一個好的結果。”
紀枕槐對上遲北故的目光,在看清對方的絕望那一刻認了輸
“我知道了。”
–
他還記得他見到那個女生的第一眼,那一瞬間他忽然知道為什麽遲北故願意犧牲到這一步,可更多的是酸澀,他清楚的知道這個故事的結局,遲北故也清楚的知道了這個結局,他現在只是在陪着遲北故走向那個既定的結局。
在遲北故最多還能活五年的時間裏,他拿了三年的時間來暗戀,但最後他也沒能活到五年,在他暗戀的第三年,和那個女孩分離的那一年,他永遠留在了這所暗戀三年的校園,這個幾乎貫穿了他最後時間的地方。
“他告訴你哪位女生叫什麽了嗎?”有人問
紀枕槐搖了搖頭,“不過我猜到了。”
“她是怎樣的一個人,很優秀吧?”
紀枕槐回想了一下宋念白擡頭看着黑板記筆記的模樣鄭重的點了一下頭:“很乖,很優秀,有禮貌挺溫柔的一個女孩子。”
臺下的學生聽到這形容詞震驚了一瞬:“不是吧不是吧,有生之年我竟然能從紀枕槐嘴裏聽到這麽些誇人的詞。”
紀枕槐聽着這話哼的了一聲,“這有什麽好驚訝的,你們要看見那個女生你們也這樣覺得。”
底下的男生懷疑的撓了撓頭:“我迄今見過最溫柔最又有禮貌的就是宋念白學姐了,這裏還有比她更溫柔的人?”
紀枕槐猝不及防的從別人嘴裏聽到這個名字先是愣了一下,而後又不動聲色的移開了臉。
“你猜?”
他突然想起了之前聽見別人叫她的小名:拜拜
一個告別的名字
遲北故一定不喜歡這個小名
但他猜畢業時遲北故肯定這樣叫過她
是告別還是叫名字他不知道,雖然那不會是遲北故最後一次見宋念白,但他知道那肯定是宋念白最後一次見遲北故了。
臺下一個短發的女生撐着頭看着紀枕槐,“好想知道這倆個人現在怎麽樣了。”
現在怎麽樣了,紀枕槐突然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拿起了放在講臺上的書。
怎麽樣了
怎麽樣了
如遲北故所願的那般,她有了一個好結局是最後的結局。
這輩子他們的故事都不會再有續集了,是最後的結果。
十七歲的他們坐在那間教室裏聽着別人的描述想象着遲北故和宋念白的模樣,而遲北故在墳墓裏回想着那年夏天女孩回頭張望的瞬間。
宋念白又妄想着她能回到十七歲和遲北故重新坐在教室裏再見一次。
他們羨慕着他們讨論着他們,他們好奇這是怎樣的倆個人,好奇他們之間又有着怎樣一個故事,而故事中的倆個人又憑借着十七八歲的記憶回憶着彼此。
死了的,活着的。
可沒有人知道那是怎樣的一個結局,不算he好像又不算be,畢竟當時的暗戀确實藏住了,倆個人都安然無恙的度過的那個最後相處的夏天,可結局也确實只能到此為止了。
這個故事已經不會在未來某一天發生某個轉折,上天早已殘忍的給這個本該未完的故事畫上一個句號,讓不想結束的人也無可奈何,這是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改變的事實。
“那現在那個男生和那個女生應該也都已經畢業了吧?你為什麽還在這裏教書呢?”
因為他守着那些記憶不願意離開,他留在這裏成為了永遠記住這倆個人的信物。
“小孩子好奇那麽多幹什麽?有我這麽牛逼的老師你們還不好好學。”
紀枕槐把話題扯回剛開始的地方然後開始了四五十歲老師的話術。
“你們現在日子是好咯,我像你們這麽大的時候天天書不離手,哪像你們現在這麽輕松還有像我這麽好的老師教,你們的學姐學長們不知道多羨慕你們,要是當年他們也有你們那麽好的教學資源他們就不用留在這個城市天天為了那幾個錢挨罵奔波了。”
這次臺下的學生沒再反駁,這是事實。宜城高中以前的教學資源有多差大家都心知肚明,也是最近幾年多了捐贈才好起來。
“說到這真的想給遲北故學長和遲氏集團磕一個,要不是他們我現在還不知道在哪個角落撿垃圾。”靠窗坐着的男生唏噓着
紀枕槐聽到這句話笑了一下,“你們好好讀書他會很開心的,你們考出去過後我去和他講,說你們特別謝謝他。”
“他真的好厲害啊,”有女生看着自己面前的書小聲嘀咕,“宋念白學姐也是,他倆的分數到現在都沒有能考出來。”
紀枕槐好心的安慰了倆句然後鼓勵的說了一句:“你們要是好好學,等你們快高考的時候我把你們喜歡的宋念白學姐找回來讓她來給你們加油。”
“遲北故學長呢?”
這次紀枕槐沒有接話,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
好像沒有人知道榮譽榜上優秀畢業生那一欄遲北故的更新時間為什麽永遠停在了2023年以高考狀元的分數考入廈門大學,而宋念白一路從廈門大學畢業再到清華研究生再到企業家榮譽滿牆,甚至占了榮譽榜的一大半,真真正正的成為了每個老師必定提起的成功人士,優秀學生,成為了宜城高中永遠不可超越的存在,成為後人永遠仰望的星星。
他沒有去問宋念白喜不喜歡遲北故也沒告訴宋念白有關遲北故隐藏的任何秘密。
比如他為何而來,比如張市明為什麽在星期一早上被警察帶走,比如新調來的好校長,比如被提前的運動會,比如本來沒有的百日誓師,比如突如其來的演唱會,比如那個套住倆個銀素圈上的平安倆字為何這麽熟悉。
最後他也沒能回答上那個問題,他只是靜靜的看着學校裏最高的那顆香樟樹上挂着的紅帶子。
他想,他大概有些想遲北故了。
他又該帶着宋念白的消息去看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