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曹氏所說,詹霖也鬧不明白自己的心思,曹氏問起她時,她下意識拒絕,問起緣由,她又想不出來,只能說是嫌葉钊太老了。
事後她細想想,心裏又有點發虛,葉大哥雖然和她哥一樣是個滿腦子聖賢書的書呆子,但是葉大哥要比她哥有趣一些,至少逢年過節到府上來都會給她帶點小玩意,哄她開心。小時候,葉大哥還幫着她捉蝴蝶,撿風筝,這麽一想,又覺得這人不錯。
可夫君和兄長是不一樣的,小話本裏那些小姐見了心上人,都不免臉紅心跳,而她見葉大哥卻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
詹霖一個人在屋裏糾結了許久,想找個人說話,葉時雨又不在京城。她只得和曹氏打了聲招呼,帶着丫鬟去經常買首飾釵環的鋪子裏逛逛。
掌櫃的一見詹霖來了,就忙請她上了二樓,又讓人端上茶果點心。“詹姑娘有日子沒來了,我們打了幾個新的樣式,送到府上姑娘也不要,我還道姑娘找了別家呢。”
詹霖笑,“最近懶得很,不怎麽出門,也懶得弄這些首飾釵環。”
“哎喲,這可是巧了,前幾日我去忠義侯府送東西,劉姑娘也是這麽說的。”掌櫃的道:“你們這些官家小姐都不喜歡釵環首飾了,我們這生意也不要做喽。”
詹霖擡了擡眼皮,“劉靜妍,她不是最喜歡在這些東西上花心思麽?”
“小的聽人說,”掌櫃的笑眯眯道:“劉太傅正給劉姑娘相看人家呢,怕是今年就要把婚事定下來了。”
詹霖聞言來了興趣,“看上了誰家?”
“只說是在相看着,還沒定下來呢。”掌櫃的一面說,一面拿了幾樣店內新打出來的首飾給詹霖看。詹霖正挑選,就聽樓下傳來熟悉的聲音。
“喜歡哪個?”
詹霖挑首飾的動作一頓,這不是她哥府上那個小吏,如今在宮中做郎官的韓景淵麽?此人容貌俊美,由不得她多關注了幾分,此刻聽他語氣溫柔的問話,便猜測是帶着心上人來挑首飾的。
詹霖好奇是什麽樣的美人才能配得上韓景淵這樣的美男子,遂起身走到樓梯邊往下瞧了一眼。
這一瞧不要緊,她差點驚得從樓梯上摔下去。只見那韓景淵身後跟着的根本不是哪家小姐,而是個丫鬟打扮的小姑娘,僅看側顏也知道是個五官精致,容貌嬌美的俏丫鬟。
這丫鬟詹霖認識,正是當今天子——顧玄茵。
“這些都太俗氣了,掌櫃的有好樣式,肯定藏在樓上,我們上樓瞧瞧吧。”
顧玄茵把醉仙樓買下來還沒出來瞧過,今日得空,便讓韓景淵帶着她出來逛逛,順便看看換了東家的醉仙樓。
走到半路,顧玄茵見有個首飾鋪子,便腳步一拐,進來瞧瞧,看看現今京城的姑娘們都流行什麽首飾。
韓景淵有些為難,要是讓丞相知道他帶着陛下出來買首飾,怕是要生氣。只得道:“本公子還有事,回頭我讓人把這鋪子裏的新式釵環都給你送一套便是,你留着慢慢戴。”
顧玄茵知道韓景淵想什麽,踮腳在他耳邊道;“朕自己掏銀子。”
韓景淵;“……”他只得帶着陛下上樓,剛轉過樓梯,一擡頭便看見了愣在那裏的詹霖,顧玄茵也看見了,腳下一個踩空,從樓梯上摔了下去。
銀霜在後面扶都沒扶住,和顧玄茵一起雙雙摔了個屁股蹲,夥計們忙七手八腳上前扶二人起來。
從三人剛才的對話中可以看出,這位公子十分寵愛這個跌倒的丫鬟,人要是在他們鋪子出了事,他們肯定要遭殃。
韓景淵撥開衆人,上前扶住了顧玄茵,上下打量,“摔着哪兒了?”
顧玄茵這會兒屁股疼,腳踝也疼,她一手搭着韓景淵的胳膊才勉強站穩,“腳扭了。”
銀霜摔得沒有顧玄茵那麽重,只是屁股有些疼,她也不知道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麽,但見陛下受傷了,第一個反應就是,“公……公子,我們回去吧。”
韓景淵此刻也顧不得二樓的詹霖了,想一手扶一個往外走,卻被銀霜拒絕了,“我沒事的,公子扶……扶她吧。”
掌櫃的和夥計見三人不追究,忙不疊主動賠不是,又告訴了他們最近的醫館。
韓景淵沒心情搭理他們,扶着顧玄茵出了首飾鋪子。
顧玄茵的腳踝扭了,一瘸一拐地走路,疼得眼淚都要出來了,若是詹夙在就好了……
不對,詹夙要是知道了這件事,肯定會生氣,可是以詹霖的性子,肯定會告訴詹夙。這件事無論如何瞞不過去。
顧玄茵在心裏嘆了口氣,“直接去丞相府吧。”
樓下人仰馬翻,樓上詹霖卻也被吓得不輕,韓景淵和陛下——
這事兒一定得趕緊告訴她哥!
于是連首飾也顧不得細選,她便坐着車直奔丞相府。
顧玄茵他們比詹霖快了一步,馬車直接停到了二門外,詹夙聽到消息急急忙忙跑出來,正站在車下。
顧玄茵一見他,二話不說就伸手求抱抱,“疼。”
詹夙把人抱起來,大步往堂屋走,一面走一面問跟着的銀霜,“究竟怎麽回事?”
銀霜剛想開口,就聽韓景淵道:“下官……”
“你閉嘴!”詹夙瞪了韓景淵一眼。
顧玄茵趕緊插科打诨,“快看看我的腳踝是不是腫了。”
她聲音嬌嬌的,還帶了幾分可憐巴巴,可詹夙卻絲毫不為所動,“活該!”
顧玄茵:“……”當着韓景淵和銀霜的面,他竟然敢這樣兇她,還是在她扭了腳的情況下。
她心裏頓時生出一陣委屈和氣悶,掙紮着要下來。
此時恰好進了屋子,詹夙看了眼銀霜和韓景淵,“先出去,回頭本相再找你二人問話。”
二人立刻退了下去,銀霜還是一臉狀況外,“陛下和丞相這是?”
韓景淵忙把人拉到一旁,細細交代起來。
屋中,顧玄茵被詹夙扔到了軟榻上,屁股又是一疼,疼得她眼淚都出來了,她別過目光,不去看居高臨下瞧着他的男人。
“就是尋常姑娘家也有出門走動的權力,更何況朕與他們不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想去哪兒就去哪兒,用不着你管。”她聲音裏帶着哭腔,語氣卻很冷,“你該明白這個道理。”
詹夙一愣,又好氣又好笑,他坐到榻邊,把她的小腦袋搬過來,“你以為我是為這個生氣?”
顧玄茵不語,用手擋着臉,不讓他碰。“不是因為這個,還能因為什麽?總不會是因為韓景淵吧?”
詹夙:“……”其實,韓景淵總帶着顧玄茵出去,他心裏多多少少的确有點發酸,但他知道顧玄茵不是那樣的人,倒也沒太放在心上,聽她自己提起,哼了一聲,“知道還總和他一道出去。”
顧玄茵放下手,紅着眼圈瞪他,“我倒是想和你一起出門,又不行!”二人眼下關系未明,若是一道出門,被人撞見了,恐生枝節。
詹夙被她這麽一說,心裏突然軟了,反倒自責起來,他把人抱到腿上,動作輕柔地替她擦擦眼淚。“對不起。”
顧玄茵不防他突然道起歉來,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在想什麽,他是在為兩個人現在不能公開的關系而內疚。“我……我不是怪你這個。”
皇帝宣布大婚是關系到朝局穩定的大事,這段時間,二人都在為以後的事情做準備,然而這需要一個過程,要怪只能怪朝中可控的勢力太少了。
顧玄茵不想和他為了這些一時解決不了的事情而糾結,于是伸手摟住了他的脖子,哼哼唧唧的撒嬌“疼。”
詹夙忙掀起她的裙擺,去看她的腳踝,她的腳踝細瘦而白皙,就更襯得扭到的那一處十分明顯。
正這時,大夫來了,詹夙忙把人放到榻上,讓大夫過來檢查。
大夫見是個嬌嬌嫩嫩的小姑娘,也不好上手碰,只看了看傷處,便開了個活血化瘀的藥酒,“不打緊,把淤血揉開就沒事了。”
詹夙正想問問還有什麽要注意的,就聽見外面傳來詹霖的聲音。
“我哥在裏面嗎?”
“姑娘稍候,裏面有客人。”這是隆寶阻攔的聲音。
“我有急事找他,你快進……”
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詹霖的聲音戛然而止。
詹夙嘆氣,索性推開門,“霖兒先去偏廳坐一坐,我馬上過來。”說完打發走大夫,又去安頓顧玄茵。
顧玄茵拉住詹夙,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剛才在首飾鋪子裏的事情說了。“詹霖肯定是誤會了,你去和她解釋解釋。”
詹夙頭疼,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淨給我添亂。”
顧玄茵,“也……也不能都怪我。”
詹夙無奈,讓銀霜進來給顧玄茵上藥,自己則往偏廳去。
詹霖剛才看到銀霜時,整個人都懵了,前一刻陛下還和韓景淵在一起,這會兒怎麽就跑她哥屋裏來了。
一見詹夙進來,就忙問道:“到底怎麽回事啊哥?”
詹夙言簡意赅把他和顧玄茵的事說了。
詹霖聽完,愣在那兒消化了半天,才皺皺眉,“哥,你不會被騙了吧,陛下要是和韓議郎沒關系,見了我慌什麽?”
他哥在某些方面太過單純,她可不能眼睜睜看着他被戴了綠帽子。
詹夙淡淡瞥她一眼,“沒有的事,你別瞎想。”
詹霖見他一幅自信滿滿的樣子,忍不住道;“不是我說,哥你和韓議郎比一比,除了官職高,哪點比他強,又老又無趣還……”
她想說“還醜”,但他哥劍眉星目,五官英挺,不但不醜,而且還十分俊朗,但耐不住他總是冷着一張臉,自是不像韓景淵那樣奪人眼球。
詹夙忍不住伸手敲了敲她的腦袋,“你這丫頭,就是欠收拾,看不上這個看不上那個的,現在連我你都敢排揎了。”
“哥……”詹霖也覺自己說的有點過分,只得解釋道;“我不是嫌棄你,是想提醒你……”
‘行了行了,就不勞你操心了。“詹夙趕人,“她是什麽樣的人我心裏有數,你快回去吧。”
打發走詹霖,詹夙回到堂屋,銀霜已經給顧玄茵上過藥,顧玄茵正乖乖坐在榻上等他回來。
見他進來,她忙站起來,想撲進他懷裏好好撒個嬌,可是右腳不嫩使力,還沒站穩,她就疼得一個趔趄。
詹夙忙上前把她扶住,“別亂動。”
顧玄茵摟住他的腰,仰着臉看他,“詹霖沒說什麽吧。”
詹夙坐下,扶她坐到自己腿上,“她說韓景淵長得好看又會哄女孩子開心,讓我當心被截胡。”
詹夙說得直白,顧玄茵忍不住笑了,“你确實要當心,以後對我好點。”
詹夙正看她腳踝的扭傷,聽她又滿嘴跑馬,忍不住冷笑一聲,“我當心有什麽用,我本來就老,等過幾年,你嫌棄我了,想找別人,我也一點辦法都沒有。”
顧玄茵聽傻了,結結巴巴問道:“誰……誰說你老了?”
“我比你大了十歲。”詹夙擡眸與小姑娘對視。
顧玄茵眨巴眨巴眼睛,“可是這不重要啊。”她伸手去摸詹夙的臉,“你不要這樣嘛,像個怨婦一樣,好像明日朕就要把你打到冷宮了似的。”
詹夙也不想這樣,他做任何事都是遵從自己的本心,從來不患得患失,可在他和顧玄茵的關系裏,他卻像是個小媳婦一樣,不但自己擔心,就連周圍人也忍不住替他擔心。
畢竟她是君他是臣,她對他的愛,天生就帶了幾分居高臨下,只要是她想,或是擴充後宮,或是休夫再嫁,都是天經地義的。
他倒不是不能改變這一切,可真走到那一步,他們的感情也基本到了盡頭。
他眸中神色複雜,卻不知該怎麽說,只好偏頭吻上她的唇,似乎只有這樣唇齒相接,才能讓他感覺到安全。
今天這事兒讓顧玄茵又委屈又內疚,詹夙雖不會真吃醋,但多多少少該是有些不爽的。她于是乖乖任他糾纏。
過了許久,他才放開她,“今晚留下來。”
顧玄茵被親得暈乎乎,緩了緩才警惕道:“你要幹嘛,我腳還疼呢。”
詹夙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想的什麽,哭笑不得地點點她的額頭,“我怕你回去不聽話亂動,銀霜又管不住你,你想哪兒去了,嗯?”
顧玄茵紅着臉輕咳一聲,“算了算了,還要讓人收拾屋子,怪麻煩的,我回宮去不動便是了。”
詹夙道:“你就睡我的床,我睡書房,你要是嫌棄,我讓人換套床褥就好了。”
顧玄茵:“換換換,嫌棄死了。”
在詹夙面前,顧玄茵就可着勁兒的嬌氣,只是扭了腳,偏要鬧得和摔斷腿一樣。詹夙就由着她鬧,吃過晚飯,他要批公文,就讓顧玄茵坐在一旁看書。
顧玄茵哪兒看得進去書,動不動就要擡頭瞧瞧詹夙,“這本書不好看,你去給我換一本。”
詹夙于是給她換了本游記,顧玄茵看了一會兒又覺得無趣,在椅子上蹭來蹭去,伸着腦袋東看看西看看。
“你要是實在閑着無聊,索性幫我看公文得了。”詹夙嘆了口氣,給顧玄茵扔了本公文,“乖。”
顧玄茵:“……”
于是,顧玄茵在丞相府過得第一個夜晚,以兩個人看公文到三更而結束,詹夙把人抱回他的卧房,動作輕柔地替她按摩腳踝。
在藥酒的作用下,手下的滑膩肌膚逐漸發燙,詹夙的心也跟着熱了起來,顧玄茵還火上澆油地誇了一句,“你揉得好舒服呀。”
詹夙:“……”她到底知不知道她在說什麽啊!
顧玄茵是覺得詹夙辛苦,今天他又受委屈了,才軟着聲音誇了一句。畢竟以她對詹夙的了解,男人最喜歡聽她誇了。
可今天也不知道為什麽,他聽了誇獎一點也不高興,而且突然站了起來,“我讓銀霜進來服侍你梳洗,當心,走路慢一點。”
顧玄茵心中疑惑,卻也并沒放在心上,看了一晚上公文,眼睛都花了,她這會兒恨不得立即倒頭就睡。
詹夙回到書房,用冷水洗了把臉,躺到榻上,腦子裏卻還是無法控制地想着小姑娘那白玉般的細瘦腳腕,還有那清清亮亮的眸子,以及抱着她時,蹭在他胸膛上的兩團綿軟,而這個人現在還正躺在他睡過的床上。
詹夙鬼使神差地從床邊的暗格中把小姑娘畫得自畫像拿了出來,他本是想看兩眼,以解相思之苦,可結果卻是越看越苦。
次日,顧玄茵一大早就醒了,卻躺在床上懶得動彈,翻了個身,想抱着被子賴一會兒床,卻想起詹夙也在這個床上睡過。
她這才後知後覺的有點害羞,喊銀霜進來伺候她起身。一面洗臉一面問銀霜:“丞相呢?”
銀霜道;"丞相已經起來了,在書房和韓大人商議事情呢。"
顧玄茵皺了皺鼻子,“這才什麽時辰,就開始商議事情了,他用早飯了嗎?”
“丞相說等陛下起來一起用。”經過了一晚上的消化,銀霜總算是能接受自家陛下和丞相的關系了,正如韓景淵說的,他們二人互相扶持,互相依靠,本就應該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而且丞相對他們陛下真的是很好了。
詹夙聽說顧玄茵醒了,立刻扔下韓景淵,跑了過來。見了小姑娘他又不由自主想起昨天晚上,心裏不禁生出了幾分罪惡感,他怎麽能對着她的畫像做出那種事情……
在門口糾結了半晌,詹夙才邁進屋,“怎麽樣?走路還疼嗎?”
顧玄茵道:“好多了。”
銀霜在旁道:“雖然好些了,還是要再擦一擦藥酒的,奴婢瞧着還有些腫。”
顧玄茵點頭,拉拉詹夙的袖子,示意他給她揉,詹夙卻仿佛沒看懂一樣,一本正經對銀霜道:“那你先幫陛下擦藥酒,我去吩咐人做早飯。”
顧玄茵:“……”好端端的,臉紅什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