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到傅晉軒家, 看到他靠樹站着,一條腿彎曲,足底撐着樹幹, 眸光深邃幽深, 臉上神情冷峻仿佛能結冰。
若幹年後,他在戰場所向披靡, 無所畏懼地跟敵方交戰,總會想起那團堅定、勇敢的小小身影, 給了他無盡的勇氣和力量。可現在, 他只覺得她魯莽,非常惱火。
他從來沒這麽兇過, 可林瑤知道他是面冷心熱的人,并不怕他, 。估計又要被教育,她迎上去, 叫了一聲:“二軒哥。”
附近有早起的人經過,他把人扯到樹後面, 站在她面前,身形修長挺拔, 在林瑤周身投下一道陰影, 明明只是普通的十五歲少年,可林瑤感覺到他身上有種攝人的壓迫感。
“以後不許逞強, 不許做危險的事情。”他聲音也很冷,帶着點疲憊的沙啞。
林瑤覺得他比林衛軍更不好應付,只能乖巧地笑:“以後不了。”
他濃黑的眉毛往一處攢,面前的人笑容很甜像一兜蜜,可是态度很敷衍。一看就沒把他的話往心裏去, 你說什麽我都聽下次還犯的樣子。
他做了一個深呼吸,眸色更暗了幾分,雙手撐住樹幹,把她圈在大樹和雙臂之間,語氣像淬過冰:“以後再做危險的事情……”話沒說完停下了。
林瑤:媽呀,好吓人!他知道怕了,要不是她跟他都算是熟人了,她會被吓壞的。以後怎麽了,他看上去比野獸還可怕。
傅晉軒心頭一窒,普通的一句話能把她吓成這樣,他是不是太兇了,明明他對她一直很和善。
他努力調整表情,把話說完整了:“以後再做危險的事情,我跟你一起。”
林瑤:……能不能不這麽斷句?而且本來應該是讓人覺得溫暖的話,聽上去卻兇巴巴的。
再回到家已經天亮了,林瑤累極了,換了身幹淨衣服,簡單洗漱,也沒吃東西,倒頭便睡。
這一覺睡得格外香甜,睡到了下午下工時間。林瑤起來去找吃的,發現家裏多了不少東西。
好點的是雞蛋、紅糖,大米、白面,一般的就是家裏的農産品,花生,豆子、豆腐啥的。
原來她、林衛軍和傅晉軒的事跡已經傳開了,那些被救回來的孩子家長感激他們,就拿了東西登門道謝。二丫和滿囤的家長來過,別的家長也陸陸續續來過。
這裏民風淳樸,上門道謝也是誠心實意的,付大花也不過于客套,把東西都收下了,等人走了就把東西拎到林得山的屋裏,在櫃子上擺放的整整齊齊。
張巧巧昨天是被人擡着下山的,回到家裏就醒了,之後一直在反思自己。她已經知道是福七把她家兩個孩子從水裏拽出來,沒想到福七和衛軍這麽勇敢,為了他家大春和二蛋,直接朝着狼群沖了過去。
是不是以前對福七太苛刻了,總是有事沒事挑她刺,是不是應該對福七好一些,做一個好嬸子。
她在床上躺着,養足了精神,翻箱倒櫃拿出一塊壓箱底的紅色布料,比劃了好久,開始做衣裳。
大春看着她媽忙活,心想這布不是她媽的陪嫁嗎,一直舍不得用,準備留給她結婚用,怎麽提前給她做衣服了?是她媽昨天夜裏被吓到,更心疼她了嗎?
她想得挺美,眼巴巴地看着張巧巧一針一線的縫,忙活到第二天,一件嶄新漂亮的上衣完工。
“媽,衣服真好看,給我試試吧。”大春說。
“不是給你的,你配穿這麽好的衣服?”她媽白了她一眼,拿着衣服出了屋子。
張巧巧找到林瑤,道歉的話她說不出來,只好說衣服的事兒:“福七呀,那天夜裏的事啊,多虧你和衛軍了,嬸子也沒啥好東西,給你做了件衣裳,估摸着大小做的,你看看合适不?”
林瑤:讓張巧巧拿出一件新衣服來可不容易。
跟在張巧巧身後的大春:什麽,衣服是給福七做的,她媽這是腦子糊塗了吧,她多膈應福七啊!而且這布料明明是留給她的,怎麽就給福七了,她不幹。
付大花說:“福七,你嬸子給你做的衣服,你就穿吧。”沒有誰比她更希望一家人和和氣氣的了,現在老二家的主動示好,福七接受,這關系就算緩和了。
林瑤也沒客氣,試了衣服,稍微大一些,不過可以多穿兩年,暗紅色布料帶暗花,襯得氣色好了很多。
大春看着穿着新衣服更加好看的福七,嫉妒的要命,明明應該是她的新衣服,應該穿在她身上。
剛謝過張巧巧,就聽大春不滿地說:“媽你給福七做衣服幹嗎,她那天就是逞強,那麽多人都沒動,就她帶頭往前沖,要不是碰巧把狼吓跑了,第一個被狼咬的就是她……”
張巧巧很生氣,打斷她的話:“你說啥呢,要不是你和二蛋在水裏,那狼眼瞅着就往水裏去了,福七她能第一個沖出去救你們?你快長點心吧,你偷着上山我沒罵你你就要上天了是不,我現在是懶得罵你,等有精神了看我怎麽收拾你們兩個。”
大春仍然在争辯:“媽,福七就是要出風頭,她根本就不是要救我和二蛋,她哪有本事救我們,只不過仗着來山上的人多,就顯着她能。”
付大花這個氣呀,她制止了大春:“你少說兩句。”要不是大春和二蛋,福七兄妹兩個也不至于先跑出去救人,這麽危險的事情都做了,自己家人都不領情。她其實不願意福七出頭,可畢竟是兩個孫子孫女救另外兩個,她也不好多說什麽。林瑤就這樣躲過了付大花的盤問和責備,相反,聽多了社員的感激、恭維和誇獎,她也為孫女、孫子的英勇行為驕傲起來。
深山尋人事件鬧得沸沸揚揚,整個公社的社員都知道了,這些天大家議論最多的就是這件事。
公社派人來調查,陳愛民把經過詳細說了,還寫了材料上報,第三天,陳愛民帶着一位女同志來了,身後還跟着一群看熱鬧的社員。
陳愛民給老林家帶來了二十塊錢、二十斤大米和二十斤白面,林瑤和林衛國每個人一張獎狀。
女同志是公社婦女主任劉賽男,見到林瑤和林衛軍,把兩人一陣猛誇。尤其是林瑤,小姑娘年紀不大,但看着特別機靈,五官标致穿着幹淨體面,怎麽瞧着都喜歡,她就一個兒子,林瑤簡直是她心目中理想的閨女的樣子。
主要是這個小姑娘還帶着另外兩個小夥子把狼給吓跑了,一般人可沒有這種勇氣。
陳愛民在一旁身板挺的筆直,作為大隊長,他帶領群衆進山尋回孩子,也得到了公社的嘉獎,這些天,他滿面紅光,走路都腳下帶風,像是年輕了至少十歲。
劉賽男拉着林瑤的手說話,既有鄉村女幹部的威嚴,又有長輩的和藹:“福七,公社說要把你們的英雄事跡好好宣傳,你跟我們去公社,社長也要見你們,讓我一定把你們帶過去,咱們再研究下如何宣傳,最好開幾場事跡報告會。”
林瑤懂她的話,這個年代最愛樹典型,樹榜樣,她這件事宣傳出去萬一有更多人效仿就麻煩了,不過也問題不大,只要在宣傳的時候恰當引導就好。
她不在乎自己的名譽,可等宣傳完了,更多的人知道這件事,老林家不好的風評就會好轉,大家就不會再提老林家走背運的事兒,這可以算是一個契機。
林瑤馬上答應下來跟着去公社,林衛軍本來是一腔熱血助人為樂不計報酬的那種人,救了人後也沒啥特別的想法,妹妹去他就去呗。
陳愛民開着拖拉機,劉賽男、林瑤和林衛軍坐在後鬥裏,快出村的時候,林瑤感覺不對勁,沒去接傅晉軒。
劉賽男還握着她的手,看上去特別親切,林瑤問:“賽男姨,傅晉軒跟我們一起趕跑的狼,他怎麽不去公社?”
劉賽男自然知道傅晉軒,陳愛民的彙報材料裏沒少了這個人,只是有些不得已的原因,她的語氣非常自然,像是在說天氣或者問人家吃飯了沒:“傅晉軒家庭成分不好,不會将他樹立為典型。”
林瑤帶着柔軟笑意的臉上蒙了一層陰影,明明三個人是一起的,為什麽要區別對待。是不是傅晉軒沒有獎狀和獎品,公社都能這樣對他,那些被救孩子的家長呢,是不是也沒有人拿着東西登門道謝?
傅晉軒不會在乎名聲,也不在乎這些東西,可是他若是知道了這些不平等,他的內心會受到沖擊嗎?會不會對他的心性産生不好的影響,別看他人長得人高馬大的,可畢竟才十五歲,心智不完全成熟。
林瑤叫陳愛民停車,等車停穩,她組織好語言,很認真地告訴劉賽男不去公社了,她說:“賽男姨,我、我二哥還有傅晉軒是一起的,那天上山的三十個群衆都看到了,只表彰我和我二哥的話,我們受之有愧。”
劉賽男好言好語地說:“福七,我也想一碼說一碼,可這事沒辦法,他家地主成分,安生了這幾年已經算好的了,要是也樹他為典型,不是弄反了嗎。”
她想福七機靈懂事又心善可畢竟是個孩子,無法理解也正常。
兩人又說了一陣,劉賽男見勸說無果,只好帶着遺憾讓林瑤兄妹下了車。
拖拉機突突開走了,林瑤朝着傅晉軒家的方向跑去,她覺得自己是被他家的面條雞蛋給蒙蔽了,其實他家這些年過得很艱難,她想看到傅晉軒,特別想。
看到他家的院牆,林瑤停下了,突然沒了繼續前進的勇氣。對這個時代,她頭一次有這麽深的無力感。她希望傅晉軒沒有跟她一起救人。
林衛軍停在她身邊,緊皺眉頭:“福七,你傻吧,你管這小子幹啥,他受不受表揚關我們什麽事兒。”
林瑤說:“二哥,我們不應該獨占功勞,你心底裏樂意把傅晉軒撇下嗎?”
林衛軍說:“啥功勞不功勞,二軒他不會在乎。”雖然他讨厭傅晉軒,但是通過這件事竟然有點欣賞他,對他也沒那麽橫眉立目。
林瑤自然知道傅晉軒不在乎功勞,但這種明顯的不公平待遇,擱誰身上都不舒服。她還是沒去找傅晉軒,拉着林衛軍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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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瑤又開始了進山采藥、采蘑菇的生活,像個勤勞的小蜜蜂,做大山的搬運工,累了點,但是有錢賺,她樂在其中。
本來以為救人這件事就這麽過去,沒想到過了七八天又峰回路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