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我們準備進城,我依然做着男人的裝扮,巧娟亦是,時隔三年以為時過境遷物是人非,再不濟也會有稍許變化,萬沒想到所呈現的竟是滿眼的人頭湧動,十裏長街,百姓擁擠着立在兩旁,被面無表情的官兵擋着為怕擠到路中間擋住去路,這麽大的排場光靠自己想真不知發生什麽事。
只見城門大開,沿路都是翹首以盼的人,巧娟比我更好奇,拉着陸昀擠進人群立馬打聽出消息。
原是皇帝大病,禦醫都束手無策,太子親自出宮尋醫,宮中嫔妃自請去皇家寺院祈福,今日恰巧同日回宮,能一睹宮妃風采,百姓們自是雀躍興奮。
不過三年,那個總是滿目威嚴對小輩卻格外寬容的皇帝,如今竟病的如此了,宮裏的禦醫都束手無策,只怕尋來的大夫也不會有什麽大用處。
不過這滿京城的人都到了大街上,我若此時回相府倒是輕松很多,免了被人看到,哪怕見不到父親也能見到母親。
想着便領着他二人往小巷裏鑽,大路上人太多,雖是離家近卻如何都移不了步伐的。
但願這些房舍不要有太大的變動,不然都不知自己要繞到什麽時候方才回到相府。繞過幾條小巷莫名又繞到大街上,聽到馬嘶聲忍不住擡頭望去,通體純黑的馬噠噠噠往城門口而來,時隔三年對它我依舊熟悉,當年的很多時候我都幻想着能同那個人一起騎上馬背,追風的噠噠聲越來越近,馬背上的人也越來越看的清楚,一身玄色長袍風塵仆仆,依舊冷峻的臉卻難掩疲憊。
想不到回到南國第一個看到的熟人會是他,知道他看不到我,我卻依舊想給他一個久違的微笑,口中呢喃:“南宮夜,好久不見。”
一陣疾風駛過,随後而來的是一輛一輛馬車,想必是出宮祈福的後妃們的車隊,我無心再看着熱鬧,帶着他們二人繼續往小巷裏走。
比起大街上的熱鬧,相府門前顯得格外的冷清,熟悉的門楣熟悉的匾額,好似連挂着的大紅燈籠都是從前的那個,我忍不住上前敲開那緊閉的大門,就在手碰到那門環的那一刻,好似突然清醒了。
雖是時隔三年,如今的我卻依舊是個不能輕易露面的人,推開這扇門能見到母親,卻同樣能見到其他的人,撇開那些下人不說,還有父親的兩房小妾,雖不是什麽壞人,但也不親近,我只想見父母罷了,旁的人能避則避吧。
在我離開前相府算不上守衛森嚴,但各個出口也都有家丁守着,我想要避開家丁而去見母親只得求助陸昀,最後由陸昀帶着我翻牆進了府院,并囑咐巧娟去尋一處就近的客棧等我們。
從沒想過有一天回自己的家還有這般偷偷摸摸,遇着熟悉的家丁丫環要偷偷的避着,府裏的一花一樹還是從前的模樣,母親的屋前種這幾盆三七,母親精通醫藥,不喜花草喜歡中些藥材擺在屋前。
我輕輕推開母親的房門,卻未看到要見的人,心裏一陣緊張,轉身就往外跑,想要見到母親的心甚至讓我忘記了自己如今的處境。只顧着往府裏花園去,想着母親可能在花園裏。
好在有陸昀拉住我,方才避免撞上來人險些蹿下大禍。
陸昀将我藏在大樹後,不遠不近的剛好看清數人簇擁的那張臉。
曾經熟悉的面龐如今處處顯着華貴,在沒有三年前的稚氣,有的只是作為太子妃的無限分光。母親不知從哪裏出來,恭敬的向她行禮,她微笑着緩緩攙扶起母親道“母親近來可好。”
母親背對着我,看不清她的表情,聽聲音好似比三年前滄桑許多,聽她回道:“我很好,只是你倒是消瘦好多,在寺裏可是累着了。”
“這些日子累着的何止我一個,只願皇上能快些好起來。”
“聽說太子也回來了,你還是趕緊回去吧,免得他回來又看不到你。”
“他已好久沒回太子府裏,先前是到處尋人找姐姐,現在又忙着尋醫,回來了也只是在皇帝身邊守着,我回去也是一個人。”
我看着妹妹突然陰郁的臉色,心也跟着陰郁起來,曾經但凡提到南宮夜的名字,妹妹的臉上總是像開了絢爛的花朵那般燦爛,如今卻多出了哀怨。他們算的上是有情人終成眷屬,難道是人心易變,他們也不複從前了嗎?南宮夜曾今找過我我自是知道,這麽些年怕也淡了,難道會成為妹妹的心結嗎。南宮夜怎舍妹妹如此呢!
心裏思量着母親的話又響起“你姐姐這麽多年都沒了音信怕是在難找到,你又何必記在心上,太子心裏若沒你當初完全可以不娶你,這樣的話萬不可在說起。”
“母親……”
“女人一生就是如此,怎可要求男人時時在身邊,況且你嫁的還是那樣的人,你若連這樣的日子都受不了以後如何受住他的整個後宮。”
“母親,我知道了,我先回府去了。”
送走妹妹,母親屏退了下人獨自一人坐在涼亭裏,時隔三年我終于見到母親熟悉的臉,還是當年的模樣,唯眉宇間的愁容讓我不忍直視。
“辰兒,你到底在哪裏,難道到死母親都難再見你一面了嗎?”
母親喑啞的話語每一字每一字如刀子般紮進我心裏,她眼角流下的淚借着陽光的照射刺的我眼睛生疼。
我好想告訴她,辰兒已經回來了,完好的回來了,身形一閃卻又被陸昀拉住,他附在我耳邊說道:“你父親已經回來,随行的人太多,你現在去見你母親只怕無法脫身。”
沒一會便又丫環過來請母親,說是前廳來了客人,母親便跟着離開了。
我立在原地好久,直到彎彎繞繞裏再也看不到母親的身影,今日怕是不能重聚,便随了陸昀出了相府。
一路上我反複思量的卻是妹妹的話,難道這就是嫁入帝王家的悲哀嗎,無論從前是多麽的真情一切,情意無限,都敵不過時間的摩梭,後宮的美色如雲嗎?
曾經學了太多的皇家規矩,那時為了要嫁做太子妃,我是做了要面對無數女人的準備的,若不是知道妹妹的心思,或許如今我更多的是認命。
可如今我想盡辦法的要逃離那個人,究其原因竟是我內心裏無法接受他身邊的女人,無法容忍他對我關懷備至的時候同樣也對別人關懷備至。為什麽從前的我可以,現在卻又做不到呢!
“都說天家薄情,我以為真心愛着的至少會幸福些,原來也不過如是。”
我不過是無端感慨,不想身邊的陸昀會答話道:“他當年即會背叛青梅竹馬的你,如今如何不會放下你妹妹。”
“我總覺他們是不同的,我同他一起長大,卻甚少見他對誰那般上心,哪怕對我這個未婚妻也不過是客氣而已。”
“那便是他本就薄情,何必拿所有人來作比。當年離開他倒是你的幸事。”
這話我總覺得有旁的意思,偏頭去看他許久,他微愣接着道:“你可別這般看我,我說的可是事實,你們南國太子有多薄情我不知道,我們主上如何重情我可是全然清楚。”
我知他多擁護獨孤宏月,不想到這般地步,便取笑他道:“你又不是女人,你怎知道他如何重情重義。”
“我雖不是女人,卻也看的出他對某個人的掏心掏肺,偏她冷酷無情一心只想逃離。”
他嘴上倒是說冷酷無情,只怕心裏要說我狼心狗肺了,不反駁他他當真就這般看我了。
“他再是重情義身邊不也是美人環繞,以後不照樣後宮佳麗三千。”
“你若真用心了解過他就該知道,他身邊的美人哪個不是各有來路,卻從不是他心之所向。”
“你……”
我方想反駁,他卻趕忙打斷道:“顏夫人美貌無雙,卻空有夫人之名,她與主上從小長大……”
“那就是青梅竹馬喽!”
“比主上大出五歲之多,是當年主上的母親看她年少穩重為其選來料理家事,顏夫人心裏本就有要等的人,主上從來把她當姐姐看待,給她身份不過是讓她方便操持家務。”
這些事我着實是不知道,從前竟還為那顏夫人鬧情緒,此刻想來竟有些不好意思。卻又擔心他是騙我才說這些。
“那慕容菲兒總該是他的青梅吧!”
“當真都是主上對你一門心思,你對他全然無心。慕容菲兒與他人頗有不同是不錯,那也是仗着她是老夫人的侄女,他父親又頗多主意。慕容菲兒一門心思要嫁給主上,到處彰顯自己是王府女主人的身份,王府那些下人不懂,你這個日日跟在主上身邊的人也不懂嗎,主上何時承認過,若是真有心怎如今頂着滿朝壓力都不許她後位。”
我還想反駁,卻發現自己有些詞窮,勉強道:“那他身為皇帝,日後免不了的女人多。”
剛好也到了客棧,我便加快腳步首先進去,不理陸昀還要如何反駁。
進門就看到巧娟在囑咐小二準備膳食,許是看着我們一前一後的表情各異,趕忙結束走到我面前着急道:“出了什麽事,沒看到人嗎!”
我剛忙回過神來道:“人是遠遠的見到了,可是旁人太多終究沒辦法相見。”
“來日方長以後有的是機會,我們先用午膳,下午你在客棧休息,我同陸昀出去看看有沒有适合的宅院,你現在不能回家,我們又不能總住在客棧,如果能有個落腳處總是好的。”
巧娟想的周到,有了自己的住處就省下不少麻煩,我既要隐瞞身份,以後也定然不能住在相府。
“自然是好,只是我們哪來那麽多銀兩。”
“這你就不用擔心了,出門時我本就準備了不少,管家又給了我不少銀票夠我們在這京城買座大宅子,還能揮霍度日。”
看着巧娟一夜暴富的表情,我心想着那該多少錢啊,定是跟那人脫不了幹系,想不到我遠在南國卻還要受他庇護,而我卻毫無拒覺的辦法。
用完午膳我就上客房休息,傍晚時他二人回來手上已經多了一張房契,我感慨他們動作迅速之餘萬沒想到他們神通的買到與相府僅一牆之隔的宅子,還說今晚就可以搬過去。
我略微驚恐的看着他們,他二人一口同聲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并快速的收拾起行李來,待我回過頭來人已坐在大宅的花園的涼亭裏,出奇的是這園裏的布置竟與相府大致無二,唯多出一個高高的假山,假山上有個涼亭人在上面可以看到旁邊相府花園裏的一舉一動。
我心裏本滿是疑惑,想對他們徹底盤問一番,可當我坐在涼亭裏看到相府花園裏,父親在魚池邊的涼停裏寫着字,母親在一旁擺弄她的藥草,我心裏所有的疑慮都不值一提。
連着幾日我都在涼亭裏觀察這相府,試圖找個最佳的時間去見父母,可奇怪的是這幾日相府變得異常忙碌,時有大小官員出入相府,白天還說的過去,可連晚上都時有人來,不免讓人奇怪。
我心裏暗想會不會跟皇帝病危有關,讓陸昀出去打聽卻未曾打聽到任何風聲,相府出入人員過多我如何都找不到機會與父母見面,巧娟勸我耐心等待,這一等卻是十餘天,我越加坐立難安,每當看到母親獨自落淚,便更加心急了,想着母親這三年過着面上無波內心早已傷心至極的日子,哪怕一分一秒我都不願等待。
父親朝中事忙,難得有時間陪在母親身邊,連身邊的陪嫁丫頭都在年前病逝,如今當真連說話的人都沒有了。
想到這裏心裏更加難過,便讓巧娟準備了筆墨,總不能日日這樣相見不相識,我不能進相府便想法子邀父母出府。
先前我特意讓陸昀扮做家丁與相府的家丁混熟悉,順便打聽了近三年相府的事物,好在三年來父母身體安好,太子多番照拂,父親在朝中尚且安穩。
這十餘天我都在費心父母三年來的生活,從陸昀的打聽中知道他們的生活點滴,當年的事表面上并未對相府造成任何影響,因為在百姓眼裏,三年前相府的一位千金嫁給了太子,而另一位因身染重疾不日便出府修養,至于那些朝中知情人對太子妃突然變成了二小姐,怕皇家早已做了解釋,知道了便不敢再多嘴些什麽。只苦了父母連傷心都小心翼翼。
我寫好信囑咐陸昀一定要托相府家丁送到母親手裏,我寫的內容簡單,只客氣的邀母親閑暇時候來我府裏,當看類容定然不會讓相國夫人輕易出府的,可那字跡卻是真真切切我的字跡,母親自然認得,哪怕心有疑慮也會為了我試一試。
時至今日我別無辦法,不過是賭一把,什麽都做不了只能日日在家裏等着母親過來。
自信送過去我便讓陸昀時刻盯着相國府的動靜,信卻是送到了母親的手裏,收到信後的母親在自己房裏呆了好久方才出門,我不知道母親收到信後是什麽表情,待母親出來卻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一般,臉上看不出任何變化。
這一幕我在假山上看的清楚,心裏卻越加捉摸不透,不知母親是信了還是沒信,到底會不會來。
就這樣盲目的等了兩日,像是等了好久一般,兩日後的傍晚我便在沒了耐心,換了身小斯的衣服企圖混進相府去。正與陸昀商量着對策,卻突然響起敲門聲,連日來我時刻盼着的敲門聲終于響起,我竟突然恍惚了。
好在陸昀尚且理智,恭敬的去開了門,越來越張開的門縫裏我看到一張疲憊而略顯蒼老的臉,遠遠看看絲毫不像位高權重的相國大人,比起三年前兩鬓白發不知何時染上,從前那個保養得體的父親如今已然蒼老許多。他身邊站着夫人我已暗地裏看多太多回,如今這樣的距離卻是三年來第一次,猶記得母親皮膚向來好,額角何曾有過那些紋路。
陸昀将他們引進門,我依舊愣在原地緊緊的看着來人怕一眨眼又不見人影,任淚水劃過都敢去擦一下。
為了混進相府,我特意做了男人的裝扮,臉上也特意做了掩飾,父親卻一眼就認出了我,他雖什麽話都沒說,他臉上表情的極速變化卻已然告訴我他的心思。
母親像是瞬間就察覺到父親的變化,像是所有事都應征了心裏的想法比父親更快的來到我面前,我竟不知是自己腿哆嗦無力還是看到這樣的父母心裏太過愧疚竟不自主的跪在母親面前。
還不等我說什麽,母親就已經抱着我大哭不止。
“老天終于聽到我的祈禱,讓我臨死前還能見你一面,我的女兒母親想的你好苦啊!”
“是女兒不孝讓父母如此傷心……”
想了好多話要跟父母說起,可聽到母親的哭聲,看着父親老淚橫流,我卻什麽都說不出來,唯有跪地向父母磕頭來緩和我心裏的愧疚。
父親将我扶起仔細的上下打量這我,好像是在看我是否完整的回來。
仔細打量一番方才緩緩道“回來就好,這麽些年苦了你啊,辰兒……”
說罷便又是一陣淚流,身居高位的父親何曾流過這麽多眼淚,我卻連如何勸說都不會。
唯有将父母扶到上座坐定,巧娟早已備好茶水,我一 一向父母敬上。
“這樣向父母親敬茶的事情,不知在辰兒夢裏出現過多少回,如今終于實現。女兒不孝,願父母原諒女兒此後一切安康。”
父親喝過茶水好像方才确定我是真的回來,情緒緩和許多道:“你平安回來父母便無他餘願,你母親自收到你的信整個人像是從新活過來一般,卻又不敢真來見你,唯怕空歡喜一場。”
我看着母親笑着卻仍在流淚,忍不住像小時候一樣依偎在她懷裏道:“女兒本想去府裏見父母,奈何這些日子相府太多人出入,又怕被外人看到多生指節,卻又急着告知父母辰兒已然回來,就只想了這麽個笨拙的辦法。今日二老若不來我便也準備去見父母。”
“你做的很好,如今朝中尚不安寧,你回來的事不讓旁人知道自然少些麻煩。只是苦了你有家回不得。”
父親說着便又要傷心,我趕忙道:“如今這樣很好,我雖不便回相府,父母卻可時常來看我,不過一牆之隔我也能時常看到父母,只是我回來的事望父母別在告知他人,哪怕是妹妹也別讓她知道了,我此番回來只想好好陪着父母而已。”
看到二老的表情,怕他們誤會我記恨自己的妹妹便又道:“妹妹如今畢竟是皇家的人,我總覺得她不知道總比知道好,時過境遷我只盼她過的好而已。”
“你告訴母親,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怎麽就突然掉下山崖了。”
“事情過了這麽久我也記不太清了,或許是注定我不能嫁給太子,索性現在我又回到父母身邊。”
母親還想在問,陸昀卻進來說道:“顧大人,相府的家丁正四處尋二位,小人隐隐聽說好像是府裏來了重要的人。”
看到陸昀的表情,知這位重要的人定是不同尋常,便勸着父母早些回去。
看着二老滿心滿眼的不舍,我便嬉笑着送他們至門口道:“日後日子還長着呢,女兒保證在不會無故失蹤。”
母親道:“知道我們擔心更加要好好愛惜自己,這幾年不見你竟瘦了這麽多叫我怎放心。”
“辰兒緊尊母命!”
母親還要說什麽,卻被父親拉住道:“以後想見女兒就能見得到,你也該放寬心。”
目送他們離開直至進入府門我方轉身回府,陸昀關好大門,便對我說道:“相府來的人正是太子南宮夜。”
我有些吃驚,不知大晚上的他親自來相府是作何,三年前也不曾有過他半夜過府的事,但願不要是什麽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