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白書也不咄咄逼人了,雖然來的都是些小門小戶的人,但是都是碎嘴的人,點到即止,做過份了,指不定外頭怎麽編排他呢。
顯然卿玉玲也想到了這一點,所以若是賀白書還要步步緊逼,她就準備阻止他的。賀白書正在準備入仕的階段,所以聲譽是很重要的,卿玉玲覺得,還犯不着為這些人損害自己的名聲。
卿明智見賀白書被安撫下來了,但張氏好像還不滿意,于是遞上了錦盒道:“母親您看,這是國公爺送來的賀禮,到底還是記挂着您的。”
張氏這才和顏悅色道:“國公爺還是費心了,快請坐吧。”
張氏把錦盒拿到了自己手裏,一旁的趙氏,也就是卿玉玲的母親,留了椅子給賀白書和卿玉玲坐,她殷切地看着卿玉玲,仿佛有話對她說,卿玉玲只注視着張氏的臉色,并未注意到趙氏的表情。
旁邊的人都起哄道:“國公爺送的禮豈會是凡物,卿老夫人打開讓大家夥見識見識吧。”
外頭的賓客也都圍了進來,跟着道:“就是就是。”
卿家是從農村爬起來的,所以很多親戚都只是鄉下人,和卿明智交好的人,也都不是什麽顯赫的人家,因此說話沒那麽多顧忌,也不管合不合規矩,只因為好奇,想什麽就直說了。
張氏笑着打開了錦盒,“國公爺,那老身就打開了。”
賀白書點了點頭。
張氏打開了錦盒,眉頭皺了起來,顯然她沒明白那張紙是什麽玩意。
張氏納悶的拿出那張紙,并且打開了,她不識字,于是将紙遞給了卿明智。
衆人猜想着,會不會是地契或者房契什麽的,國公府的人就是大方,一出手哪兒能沒有幾百兩銀子的?
于是許多人都探着頭看,卿明智見了那賒賬的紙,面色漲成了豬肝色,張氏便問了:“是什麽?地契?”
卿明智心道,說出來就丢人了。
偏偏張氏不停地逼問,賀白書道:“卿給事還算滿意吧?這份禮也值二百兩,算是我的一點心意了。”
張氏一聽值二百兩,心裏就樂了,她們全家一年都花不了二百兩呢!
張氏催道:“快說呀,到底是什麽?”
卿明智強忍着怒意道:“國公爺還真是大方……”
衆人更加好奇了,到底是什麽東西值二百兩銀子,還能讓卿明智露出那樣的神色,要是換了他們,收了價值二百兩的禮物,那還不樂翻了天。
周圍人都催着卿明智快說,張氏也好奇的不得了,卿明智被逼的沒辦法,只得切齒道:“是玉芳在賀記綢緞莊裏賒的賬單。”
“噗嗤——”
不知是誰先笑了出來,接着廳堂裏就有一片抑制不住的嘲笑聲了,這國公爺真是送的一份好禮物。
張氏覺得十分沒臉,掼了茶杯道:“送客!”
到底是賀國公,要是卿玉玲一個人來,她早就罵了起來。
兩人比肩離開後,張氏開始抹眼淚哭訴:“真是個狠心的,我都六十歲的人了,竟然這樣對我,真是白養她五年了,喪良心、黑心肝的啊。”
衆人紛紛勸着,心裏卻樂着,明日這件事恐怕就街知巷聞了吧。
一旁的卿玉芬一直看着賀白書颀長的身軀,還有那俊朗的容顏,心裏好似有什麽要破土而出似的,當年要是她也是五歲,進國公府的人會不會是她?陪在賀白書身邊的,會不會是她?能享盡榮華富貴的,會不會也是她?
到了繁華的鬧市,卿玉玲才擺脫了那些破落戶。
卿玉玲深吸一口氣,今天真是大快人心,卿家人活該!
賀白書見她高興的樣子,笑問道:“舒暢了吧?”
卿玉玲忍不住笑意,“虧你想的出來,七十大壽。”
賀白書伸出手心,指腹上全是金粉,“你看,能怪我麽。”
卿玉玲掏出帕子,套在食指上,小心地替賀白書擦着手上的金粉,“怕是擦不幹淨的,回府了好好洗洗。”
賀白書伸手在卿玉玲臉上抹了把,一條淺淺的金印子落在卿玉玲的臉上,“這樣才好看。”
卿玉玲失笑,還是這樣愛玩鬧,都十八歲的人了,都要能成親的人了。
想到賀白書成親的事,卿玉玲有一瞬的失神,她是童養媳,雖然賣給國公府了,到底身份不高,賀白書他……
卿玉玲不敢篤定,但她想一直陪在他身邊,即使他将來有了正妻,那她做個女管家也是行的,就是不知道新夫人容不容得下她。
接下來的幾日還算太平,卿家人雖然沒少編排他們國公府,但是也不敢有什麽過分的舉動,最可喜的是,卿家人沒來糾纏,估計也沒臉糾纏吧,親兄弟還明算賬呢,卿玉玲早就是國公府的人不說,卿玉芳還是出嫁的閨女,無端白拿人家東西,她也好意思,說到底還是卿家沒教養好。
卿玉玲清完了賬就閑下來了,于是和玉秀兩人一起買了好些線,準備給賀白書縫制幾件衣裳,雖然賀白書的衣裳大多是成衣鋪做的,但是卿玉玲還是堅持每年親手給他做幾件,只有這樣,她才能清楚的感受到賀白書的變化。
國公夫人将賀白書托付給她,并且給了她這麽好的生活,她自然要負責,私心裏,卿玉玲也想有更多的機會和賀白書相處。
玉音是個不安分的,所以這種心細的活計,卿玉玲很少叫她一起做,玉音最多就是在一旁幫忙剪剪線頭什麽的。
玉音見兩人專心縫制賀白書的袖子,一言不發的,怪無趣,便起了話頭道:“小夫人,咱爺賞梅宴的衣裳你準備了?”
“去年穿的那件還新着呢,今年不慌換。”
玉音撐着臉道:“小夫人,你真不去?”
“恩,爺不讓我去。”
“為什麽?爺每次出去游玩都是帶你的。”
在玉音眼裏,他們兩人就是天生的一對,她覺得賀白書說不讓卿玉玲去都是開玩笑的。
不過卿玉玲不這麽覺得,她覺得賀白書既然說出口了,那就是真不讓她去了。
實際上賀白書是開玩笑的,他已經私下裏給卿玉玲準備了一套,正好映襯這初春裏最後一點梅花的衣裳。
為了給卿玉玲一個驚喜,他才故意那樣說的。
京城寒冬漫長,即使他城已經是陽春三月了,京城還有大雪驟落,不過據以往的經驗來看,三月中旬最後一場雪落,梅花就要落盡了,真正的春天也該來了。
三月十三日,宮裏的梅花尚有清香。
賀白書起了個早,穿好的衣裳後,欲将他精心準備的衣裳送到他的小夫人房中,然後等着他的小夫人換上美美的衣裳,上好妝,與他一同前去宮中。
賀白書剛剛勻完面,清脆的女聲從院落外傳來:“三哥,你起來了嗎?三哥,我來啦。”
來人正是他大伯賀永禮唯一的嫡女賀白梅。
老賀國公一共有兩個哥哥,兩個妹妹,兩個哥哥分別是賀永禮和賀永忠,賀家分家的時候兩人早已入仕做了官。
賀永禮雖為賀家大哥,但他身世尚有些曲折,值得說道說道。
其實這賀永禮并非先賀國公的親生子,他乃先賀國公小妾的親侄子,巧在他也信賀。因為賀永禮雙親過世,所以他姑姑一直将他帶在身邊,後來他姑姑被先國公爺擡了妾之後,他也就住進了國公府。先國公爺很是喜歡堅韌聰明的賀永禮,而且賀家子嗣單薄,他一直想讓賀永禮過繼到國公府,給他做正經的兒子,不過賀永禮那時雖小,卻很懂孝道,即使雙親過世,他仍不願再認養父,所以他婉拒了先國公爺的好意,最後只是在原本的名字中間添了個‘永’字,以示輩分。
後來先國公爺再未勉強于他,但是心底裏還是将他當自己的兒子看待,甚至他過世後,賀永禮也分得了賀家的一份家産。先國公爺過世後,賀永禮和賀永仁、賀永淑兄妹倆關系尚可,而且幾人自小一塊兒長大的情分不是假的,所以賀家的兄妹幾個都将賀白成當大哥看,這國公府之外的人,自然也将賀永禮當做賀家的一份子了。
如今賀永禮在工部當差,家裏還算富貴,娶了範老先生的獨女範珍,後生下唯一的嫡女賀白梅,年且十六,正是待嫁的年紀,大房中再無子息。
賀白書的二伯賀永忠是庶出子,如今任刑部侍郎,娶了刑部尚書蔣傑的庶出女兒蔣媛,蔣媛先後生下了一雙兒子,分別是二十五歲的賀白成和二十歲的賀白衣,賀永忠長子賀白成資質平平,如今也只是個五品小官,次子賀白衣倒是有些天分,十八歲的時候就中了舉人,賀永忠很看重這個次子。
賀白書的大伯賀永禮為人磊落,且和賀永仁情分不淺,賀永仁過世過後他很是照顧賀白書,當然了,其中未必沒有別的意思。
賀永禮的嫡女賀白梅十六歲了還沒定親,賀永禮夫婦的用意顯而易見,雖然賀國公府已經有了一位小夫人,但畢竟是童養媳,将來擡了做妾他們也是能接受的。
賀白書大伯一家合計的是,要是自己的女兒嫁進到國公府去做正經夫人,立馬就能當家,而且雙方知根知底的,賀永禮夫婦倆再放心不過了。雖說賀白書叫賀永禮一聲大伯,但到底不是有血濃于水的親人,所以兩家結親也未嘗不可。
二房賀永忠同國公府的關系就要差些,而且他對爵位有所想,老賀國公已逝,只留下獨子,還無人照顧,大房的只出了個嫡女不說,還不是正經的賀家人。再剩下的就是他們家了,若是賀白書有了個好歹,這爵位自然而然的就落在了他頭上,所以這麽多年,賀永忠背地裏沒少有小動作。
好在賀白書還有個能主事的親姑姑賀永淑,賀永淑當年選秀進宮,如今已是四妃之一的淑妃,并生了皇帝唯一的女兒孟馨小公主。
賀永淑對于賀白書也有親上加親的想法,所以除了疼愛侄子的緣故,多年來暗中相助也有別的想頭,只是孟馨到底是公主,她的婚事還是由皇帝說了算,賀永淑只是盡為人母的責任,盡量的為自己的女兒掙個好前程。
賀白書還有個比他只年長三歲的寡婦小姑姑,名喚賀永歡,賀永歡剛過十四就嫁了人,只可惜命不好,出嫁沒半年就喪夫,後又因對婆家不滿意,所以又回了賀家,因着賀國公府無長輩照看,所以賀永歡一直住在賀永忠家裏。
賀白書和賀永歡關系是最淺的,所以私下裏也不大來往,頂多也就是逢年過節相見了,行個見面禮,即使是喊一聲“姑姑”賀白書都是不願的。
賀白書對這個堂妹還是有些親人的感情的,畢竟他大伯待他不薄,所以這麽些年,他不排斥賀白梅與他來往,兩人關系尚可,想必賀白梅今日也被邀了去宮中賞梅,這才來了他府上,想與他同去。
賀白書理了理衣擺,開門便迎上那張笑臉了,“三哥,起來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