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風第 1 章 chapter 1

chapter 1

四月的陽光透過樟樹照在窗上又投射到課桌前摞的擋住視線的書上,高三四班的講臺上站着一位穿着白襯衫黑西褲的年輕男老師,男人擡了擡眼在黑板上寫下一個占據了半塊黑板的“靜”,然後轉身放下書看着底下焉呆呆的蘿蔔頭。

現在已是四月,宜城的氣溫已經徹底從寒冷中擺脫,進入下一個極端天氣,32度的氣溫曬的人浮躁,連帶着空氣中都帶着易火易怒易發瘋的分子,四個電風扇吱呀吱呀的響個不停,讓人懷疑是不是下一秒那支撐不住的風扇就會從高空中落下把人的頭割斷。

“同學們把書拿出來,我們今天複習古詩文,倆節課的時間,最後十分鐘随機抽答。”

“啊——”底下傳出一片哀嚎聲然後不情不願的翻開書低下頭開始叫喚。

被折磨的不輕的中等生于朝雙手抓住自己的頭發低下頭小聲和同桌嘀咕:“每一次上語文課我都覺得自己是在受刑,還是十大酷刑之首”。

同桌是個女生,姓林,膽子有些小說話聲音也總是小小的。

聽到于朝的話林星把書輕輕的立起來遮住自己的臉,有些怯怯的把眼睛從書中擡起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講臺上的秦潇:“他抽人回答問題的時候我真的很想求他放過我。”

秦潇,二十四歲,比他們早一年進入學校當老師,将近四年的教學經驗練就了他獨樹一幟的教學方式——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又名“防不勝防”。

不同于其餘老師一慣的教學方式,秦潇慣會撕傘,別的老師抽人回答問題要麽會提前通知要麽會給時間背,秦潇從不,抽人回答問題別的老師好歹和你對視一下讓你有個心理準備,秦潇是勾着頭想到哪一個學生的名字就抽那個學生,甚至有的時候虛晃一槍,看你一眼然後把視線轉移到別人身上。

就在你以為自己已經不會被抽到時,他就會措不及防的把你抽起來回答問題。

抽的範圍從來不在背的範圍內,默寫他要自己發紙發筆書全頂頭上,考試随機抽人在自己面前考,他還要目不轉睛的看着被他抽到面前做試卷的人,出考題更是從來不出書上有的只出離譜的沒見過的。

用他們的話說就是:他怕學生們分數考高驕傲了,并且他們深深的把上第一節課秦潇說的那句:我和你們年紀差不了多少,你們喜歡搞什麽把戲我最清楚了,刻在了腦子裏,每當想耍小聰明時就把這句話默念幾遍,告訴自己清醒點,自己的段位可沒有秦潇高。

如果說年紀差不多的好處在于不會在思想交流相處上為難彼此,壞處就在于在耍小聰明上倆方完全沒有辦法和平相處,但也因此學生的精神高度集中然後帶來了教學質量的提高。

當然倆方沒有辦法和平共處指的是學生單方面的不服,秦潇并不認為自己的教學方式有什麽問題。

總之上他的課拼的就是一個堅強的心髒。

“我的天吶,我真的是謝謝他沒當我們班主任,不然我可怎麽活啊——”後桌的趙成斂已經萎的趴在桌上不想動了

于朝聽着趙成斂的話看了一眼自己桌前的幾本語文書想象了一下秦潇要是真是他們是班主任的日子,更加絕望了:“他當我班主任我立馬從五樓跳下去成為我們學校第一個校園怪談。”

在被秦潇折磨的要死不活的這一刻于朝無比懷念自己那頭發半禿但勉強還算是和藹可親的班主任。

抱怨并不能改變現狀,如同他們再怎麽哀嚎也改變不了秦潇要抽問并且答不上倆要抄五十遍的事實,沒人敢不背書,氣氛甚至一度緊張的沒能讓高三生在下課鈴響後,課間休息的十分鐘趴下補個覺。

“我的天吶,他別抽到我啊”陸允允抓住語文書蓋住自己的整個臉:“抽到我我真的會死的!”

一直安靜坐在旁邊背書的宋念白輕輕摸了摸陸允允的頭發:“沒關系,我會在旁邊小聲提醒你的。”

陸允允把頭埋的更深了,生無可戀的對着宋念白哀怨道:“你這種成績好不怕老師的人是不會懂的,像我們這種學生就算會背,對上那秦·殺人機器·潇的眼神時腦子裏的東西也已經被吓的什麽都沒剩了。”

說到這陸允允好不容易撐起的精神又萎了下去:“長的這麽好看的老師怎麽在這上面這麽惡毒啊。”

宋念白不知怎麽安慰,眨眨眼選了個對于陸允允來說比較好接受的點切入:“你不是說了嗎,因為他長的好看,他都長的好看了在這方面惡毒點也情有可原,你就順着他點吧。”

然後她就看見陸允允氣吼吼的抓起桌上的筆極其不服氣的在紙上畫了一個惡魔的小人并且在旁邊親切的批注了幾個字:秦潇魔頭,力氣大的快把紙給劃破。

畫完惡魔沒解氣的陸允允越看惡魔小人越不服氣:“那遲北故也好看啊怎麽他就不這樣啊”

遲北故,學校的風雲人物,榮譽榜上永遠的第一,長的牛逼,成績牛逼,會的東西多,父親遲為是全國都有名的企業家,母親是顧詩是藝術家,也是富家千金,現在他們腳下的這棟樓就是他家出贊錢助的,當然并不只是這一棟,遲北故家在遲北故在讀這三年捐了多少人沒有人去數過,他們只知道現在新修的第四教學樓,第五教學樓,以及第六教學校,操場籃球場都是他家捐的。

總結下來就是他爹他媽有錢到高攀不起,遲北故本人也是樣樣牛逼。

說來也是奇怪,宜城高中的人也不停的讨論過,遲北故這樣的家境為什麽會來宜城高中讀書。

宜城,一個極其勉強才擠進四線城市的地方,物價高的離譜,人口素質低的離譜,經濟發展也不行,整個城市只有三個高中,他們所就讀的宜城高中已經是三個高中裏最拿得出手的一個高中了,說是最拿得出手,其實也就是沒鬧出過人命。實際上還是一個要教學資源沒教學資源,要錢沒錢,要升學率有腦殘率的地方。

後來是因為有了遲家的資助才新修了教學樓有了點師資力量,讓升學率稍微上去了一點點。

直到今年遲北故即将畢業,學校論壇蓋了近萬層樓還是沒能把遲北故這樣的家境為什麽會來宜城高中讀書這個問題讨論出個結果。

幾乎是聽見這個名字的一瞬間宋念白下意識的看向了那個靠窗的位置。

由于班主任勸學的激勵方式,學生的位置是可以自選的,按照成績先後自選同桌和位置所以成績越好的能選擇的位置就越多,位置一學期換一次每個人每一期坐的位置都不一樣。

但有一個人的位置幾乎是固定的。

那人幾乎雷打不動的一定會選窗邊,左邊靠窗能看見窗外的香樟,右邊靠窗緊挨着走廊,無論是左邊靠窗還是右邊靠窗遲北故的位置一定是靠窗,至于到底靠那邊的窗那不好說。

而這次對方靠着右窗。

少年低垂着眉眼安靜的坐在窗邊右手勾着中性筆在低頭背語文書,白色的校服外套幹淨的像新發下來一樣沒沾一點油漬和墨漬,校服袖口處漏出來的手腕腕骨突出,人有些清瘦。

愣神間第二節課的上課鈴已經響了,宋念白收回視線拉着在發瘋邊緣的陸允允繼續背語文。

秉着說到必須做到的原則,離第二節課只剩下最後十分鐘時秦潇開始了自己的随機抽人。

大概是怕什麽來什麽,越不想發生什麽就越要發生什麽,第一個不幸中槍的人是于朝,秦潇點完名甚至沒等對方反應過來開始問問題了,然後倆人就開始了機械式的問答。

“靜女其娈,贻我彤管的下一句”

“彤管有炜,說怿女美”

“彤管有炜,說怿女美的炜和怿怎麽寫,通假字是那倆個”

“炜,左火右韋,怿,翻譯的譯把言字旁換成豎心旁,說同“悅”,女同“汝””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的上一句”

“朝搴阰之木蘭兮,春與秋其代序”

“其險也如此,嗟爾遠道之人胡為乎來哉的上一句”

“飛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轉石萬壑雷”

“翻譯蚓無爪牙之利,筋骨之強,上食埃土,下飲黃泉,用心一也”

于朝默了幾秒,然後給出答案:“蚯蚓沒有鋒利的爪牙和強健的筋骨,向上能吃到泥土,向下能喝到地上的泉水,這是因為用心專一。”

“翻譯: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頒白者不負戴于道路矣”

“認真的興辦學校,把孝順父母尊敬兄弟的道理反複稱述給老百姓聽,頭花發白的人不會背着或頭頂重物在街上行走。”

秦潇點點頭抽了最後一個問題:“人生得意須盡歡的下一句”

于朝從被抽起來就一直緊繃的神經此刻已經快要斷了,額頭滲出的密密的汗,慌張的有些不清楚東南西北,這麽一個最簡單的問題他愣是大腦一抽忘幹淨了,他甚至已經忘了在腦子裏罵秦潇,然而就在他頂着秦潇死亡一樣的注視要說自己忘記時,身後小聲的傳出一句提醒聲:

“千金散盡還複來。”

出于對身後的人絕對的信任,于朝甚至沒有動腦子想一想這倆句詩能不能連在一起就直接說了出來。

然後下一秒他看見旁邊位置上一直低着頭的陳安擡起頭有些幸災樂禍……的看着他?

沒等他反應過來秦潇已經站在了他面前,對方面無表情的朝他點點頭問他:“人生得意須盡歡的下一句是千金散盡還複來?你不怕李白從棺材裏跳出來給你一錘頭?”

于朝:“……”

秦潇看了一眼于朝身後的遲北故:“你提醒他的是吧?那你就幫他抄吧,你倆把這首詩一人抄25遍,明天第一節課下課之前我要在我的辦公桌上看見你倆的作業本。”

沒等于朝回頭去看遲北故的表情下課鈴聲已經響起,當着秦潇不敢笑出聲的衆人在秦潇跨出教室門的那一刻再也憋着不住的瘋笑起來。

“于朝,什麽話都聽只會害了你,你回答問題前真的不把答案在腦子裏過一遍嗎?”趙成斂走到還站着的于朝身後摟住對方的脖子問他。

于朝一臉黑線的把趙成斂搭在他脖子上的手挪開:“行了吧,他給我解圍讓我少抄點呢,看不出來啊。”

趙成斂還沒反應過來這句話什麽意思就見于朝從抽屜裏摸出幾顆薄荷糖遞給後桌的遲北故:

“謝了北故,麻煩你替我抄25遍咯,放學請你吃飯。”

遲北故放下筆點點頭接過于朝遞過來的糖剝了糖紙塞嘴裏輕聲答:“我要吃土豆。”

于朝拎起筆翻開語文書開始抄将進酒,聽到遲北故的話高聲應了一聲沒問題。

像反應過來人生得意須盡歡,千金散盡還複來這句詩的好笑處,于朝又轉頭看了眼遲北故:“你就是要吃人肉都行,不過話說,你是怎麽想到提醒千金散盡還複來這句話的?”

遲北故頭也不擡的問他:“那你想讓我說哪句?隔葉黃鹂空好音?你不怕杜甫也從棺材裏跳出來給你一拳?”

于朝擺擺手又從兜裏摸出一顆棒棒糖塞到了還愣在他身邊不知道為什麽的趙成斂手裏,并憐愛的摸了摸對方的頭,然後有模有樣的嘆了口氣:

“兒啊,你的智商到底是遺傳誰了呢?”

無視掉趙成斂要殺人的表情,于朝表情沉重的拍了拍對方的頭然後憋着笑開始若無其事的抄書。

在一旁聽八卦沒聽明白的陸允允轉頭輕輕問刷試卷的宋念白:“于朝是什麽意思啊?”

宋念白擡頭看了一眼手表,用餘光掃了一眼咬着薄荷糖看書的遲北故:“秦潇的課誰提醒被發現就是倆個人都抄100遍,答不上來要抄50遍,遲北故故意提醒但提醒錯秦潇就會讓一人抄25遍,倆人平分。”

陸允允瞬間感覺自己頓悟了,然後更無語了:“學霸的腦子和我們的就是不一樣哈。”

宋念白伸手捏了捏陸允允的食指把自己記作業的紙遞給陸允允:“前面是今天要評講的試卷,後面是今天的作業。”

陸允允擡起困的已經像是快被膠水黏住的眼睛一看:“語文綜合測評卷三四,數學期末測評一二,英語146——157頁閱讀理解……”

沉默,震耳欲聾的沉默。

問:不想做作業最好的解決辦法是什麽?

答:逃避

已知不想做作業最好的辦法是逃避,逃避問題最好的辦法是什麽?

解答一:去死

解答二:發瘋

陸允允“咚”的一聲把頭用力的磕在課桌上,在解答一和解答二中選擇了倆種解答方法并用——發瘋一樣的撞桌子把自己撞死。

“讓我去死,讓我去死,讓我去死,讓我去死,今天學校不死就是我死,為什麽我要來讀這個爛書?!學校外面的狗為什麽都比我自由?!為什麽狗不用讀高三?!為什麽沒有人把學校炸了?!為什麽監獄裏犯人的日子都比我的日子過的好?!能不能讓監獄招生的時候把我招進去,我聽話又老實,違法亂紀的事一件沒幹,聽使喚還手腳利落,為什麽他不肯把我招進去?!為什麽要讓我來讀這個高三,我一沒作奸犯科,二沒插科打诨,三沒禍國殃民,為什麽老天要讓我受如此酷刑?!”

眼看着陸允允真的快要精神失常宋念白連忙把陸允允的頭從課桌上扒拉起來,好笑的把自己的作業遞給了她:“別說了別說了,我把答案給你抄。”

下一秒陸允允已經恢複正常且淚眼婆娑的看着宋念白了:

“拜拜,你那裏是我的同桌啊,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是在世活佛,你是于水深火熱中救贖我的英雄,不管明天是上刀山還是下火海,不管明天是山崩還是地裂,你都是我那唯一深深愛着的人,你……”

拜拜是宋念白的小名,最開始只是陸允允喜歡這樣叫她,後來叫着叫着全班都這麽叫了,宋念白曾問過陸允允為什麽要這樣叫,當時陸允允給出的答案是:就是覺得你名字的最後一個字疊起來念和拜拜好像哦,但拜拜比白白順口一點,所以幹脆就這麽叫了。

就在陸允允還要繼續發揮自己的文學水平時,一道聲音突然從身旁響起打斷了陸允允的贊美聲:“拜拜,待會兒去趟辦公室,班主任找你。”

然後那人扒拉着自己的下眼皮朝着陸允允做了個鬼臉:“得了吧,你收斂一點好不好,都挨着拜拜坐了還發瘋,你信不信我瘋一個給你看?”

陸允允仰着頭瞪着說話的人開始陰陽怪氣:“喲,這不顧輕嗎?幾天不見精神狀态好得很嘛?看來前幾天的試卷給你帶來的打擊也沒那麽大啊。”

被稱作顧輕的男生被這句話氣的差點一口氣沒上來,原地撅過去。

陸允允說的是上星期二秦潇發的那張綜合測評卷,150分的試卷顧輕考了86,這其實還不是一個至于被人恥笑的分數,被人笑是因為語文八道選擇題,顧輕全錯。

其實秦潇剛開始說有人選擇題全錯時還沒有人信,想來八道選擇題就算全選c都不可能一題不對,但試卷發下來愣是看見顧輕八道選擇題一道沒對,重要的是題上還有他的勾畫和批注。

當時秦潇給出的評價是:你寫不出來可以寫錯,可以亂選,但你不要把對的改成錯的來增加自己的自信心,因為你一本正經的批注和“改錯”會讓做對的人懷疑自己。

真的是荒謬又好笑。

知道這倆人一直怼天怼地的不太對付,宋念白收了書,輕輕扯了扯陸允允的袖子示意對方別刺激顧輕:“你先把這些作業補了吧,我去趟辦公室。”

陸允允賞了顧輕一個白眼也不和顧輕争論了,抱着宋念白的開始胳膊撒嬌耍賴:“拜拜,作業好多啊,你去老師哪裏求求情,讓她晚一點收好不好?”

宋念白看了眼桌上剛發下來的試卷嘆了口氣:“我去求老師也不一定聽我的。”

陸允允對着宋念白眨巴眨巴着自己的大眼睛可憐兮兮的開口:“你忍心看你這麽可愛的同桌死在作業堆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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