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風第 6 章 chapter 6

chapter 6

抗戰結束了,新中國成立了。

她們圍在一起仰頭看着那束光,她們以為自己迎來了黎明,迎來了自由,于是她們更加努力,終于終于,她們走到了21世紀的今天。

正當她們要向照着的那束光走去時,舞臺上的光卻陡的滅了,她們的周圍又是漆黑一片,接踵而來的是從四面八方而來的指指點點。

“染頭發的能是什麽好學生!”

“死肥婆,醜死了,長成這樣怎麽也好意思出來見人!”

“她怎麽敢把那東西光明正大的拿在手裏,不覺得害臊嗎?”

“她好矮啊,像個小地雷。”

“穿這麽騷想勾引誰啊?”

“大半夜不回家在外面被侵犯時她活該!”

“為了孩子忍忍吧,疼來下就過去了,你忍心讓孩子沒有媽?”

“你一個女孩子讀那麽多書幹什麽?遲早要嫁人,讀了都白搭!”

“讓着弟弟,他還小!”

“女人不在家帶孩子做飯,天天出去抛頭露面的像什麽話?”

“一個女生買那麽大個房子,誰知道錢從哪裏來的?”

“學歷這麽高有什麽用,學歷越高越不好嫁人!”

“妝畫那麽濃,醜死了!”

“怎麽這麽大年紀了還沒嫁人,年紀越大越不好嫁,你看隔壁那老張家的媳婦,天天洗衣做飯帶孩子,不知道有多勤快!”

“這裏的衣服都這個尺碼,穿不上是你的問題!”

“這種女的白給我我都不要!”

“那種女的草起來才得勁!”

“這不是6號技師嗎?”

“晉升這麽快,跟老板睡了吧?”

“你也就生孩子這一個用了!”

刺耳雜亂的辱罵聲跟着音響鑽入每個人的耳朵裏,數年來歷經種種磨難依舊直直站着的英雄在此刻睜着眼倒了下去,像被子彈正中眉心,眼裏還帶着憤恨和不甘。

下一秒,燈光再次熄滅,另一側傳來了淩厲的尖叫和嘶吼,随着聲音看去,先看清的,是一個大鐵籠。

無數女性被關在那裏,她們頭破血流,滿身疤痕,手腳被長長的鐵鏈拴住,她們拼命掙紮大喊卻只能被困在原地。

忽然從遠方傳來了另一道整齊的聲音

“噓,親愛的女孩,你聽我說”

“你可以染頭發,粉紅色,黃色,白色,如果你願意,你甚至可以染成綠色,所謂的好學生并非靠是否染頭發來證明,你的努力和能力也并不由你頭發的顏色判定。”

“你該大膽的走到它面前告訴它:“我不胖,我對自己很滿意,不該出來見人的是一百層皮都掩蓋不住醜陋的你”。”

“你該拒絕月經羞恥,坦坦蕩蕩的走到它面前告訴它:“連最基本的生理知識都不懂,該羞恥的是我還是無知的你?””

“你該大聲告訴它:“我無法決定我的身高,聲音,樣貌,但我知曉不對他人的身高,聲音,樣貌,做評價是最基本的尊重。””

“你該大聲告訴它:“我穿什麽衣服畫什麽妝不需要你喜歡,用不着你同意,我為自己而活,生來只為取悅自己。””

“你該大聲告訴它:“我的穿着不是你犯罪的理由,拒絕任何人以任何理由為加害者開脫。””

“你該大聲告訴它:“無論在任何情況下,我都應該優先考慮自己,拒絕用孩子和所謂母親的責任,大的要讓着小的道德綁架。””

“你該大聲告訴它:“我讀書不是為了嫁人,做任何事也都不是為了嫁人,我享有讀書的權利和義務,同樣有選擇自己是否嫁人是否生育的權利,我讀書是為了讓自己遠離像你這種一無是處只會瞎叫的喪家狗。””

“你該大聲反問它:“你每天一天到晚不着家,一年幾十萬都掙不到,你天天出去抛頭露面有什麽用?””

“你該大聲反問它:“我的每一分錢我都知道來源,而你的每一筆錢又都花在何處?””

“你應該大聲告訴它:“當你的衣服設計的反人類就是你有問題,服裝生來是為了服務人類,不是為了去讓人懷疑否定自己。做不好服裝就是不對,不會做正常衣服就滾開讓會做的人來做”。”

“你該大聲告訴它:“自己做過什麽才會下意識覺得別人也做什麽,腦子不幹淨的人就該被挖開腦子用硫酸洗洗”。”

“你該大聲告訴它:“別用白給也不要這種話來掩飾自己沒人要的事實,你所以為的傷害力最大的這句話對我造不成任何實質性傷害。”

“親愛的姑娘,請站起來,請大聲說不,請直視我的眼睛,我将告訴你,千萬女性與你同在。”

不知何時,原本還站在舞臺上的人已經不在了,留下的只有另一群隐在黑暗裏的人。

下一瞬,一排的燈光全部亮起,将黑暗處的人照亮。

她們穿着不同的衣服,拿着不同的東西,各種不同的職位,燈光正打在她們身上,少女将手舉過頭頂,一字一句的宣誓。

“我發誓,我将誓死捍衛每一位女性說話的權利,為每一位女性争取應有的利益,無論何時不為利益所蒙蔽雙眼,不為黑暗和脅迫所放棄。”

“我發誓,我将誓死救助每一位女性,無論何時何地全權貢獻自己的力量,不論金錢,不論利益。”

“我發誓,我将誓死幫扶每一位女性,給與每一位女性在家庭,社會,生活,婚姻中應有的幫助,不論利益,無畏脅迫。”

“我發誓,我将誓死守衛女性在職場中應當受到的尊重和理當有的平等,無畏脅迫,絕不低頭。”

“我發誓,我誓死抵制一切傷害和侮辱女性的行為,對所有的不尊重和不公平不對等行為說不。”

遲北故靜靜的看着站在臺上的宋念白,那人穿着律師袍,胸前公平公正的徽章在聚光燈的照耀下更加閃亮,右手攥着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在誓言的襯托下顯得更加威嚴。

話劇在這裏結束,最後一幕是無數女性高舉宣誓的手和一句一句有力铿锵有力的宣誓。

“拜拜,我們順利結束了哎!”林星小聲的拽着宋念白的袖子講。

宋念白張開手給了對方一個大大的懷抱開口:“是的,我們的星星寶貝完滿的完成了這次演出。”

林星樂呵呵的鑽進宋念白懷裏不停磨蹭然後直接把對方拽進了更衣室換衣服。然而她們人還沒進更衣室就先聽見了休息室裏傳出來的讨論聲。

“我靠,這次四班的倆個話劇都真的好牛逼啊,女生的性別平權,男生的青春暗戀,我覺得這是可以留在校史上的程度了!”

“真的太牛逼了,有牛逼人物在的班級就是不一樣,讓我想我真的想不到這個主題,而且這個劇本真的也不是簡簡單單就能寫出來的,而且他們真的演的特別好,真的把那種感覺都演出來了,那些女生站在臺上宣誓的時候我真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真的好厲害好震撼,你要是讓我表演話劇,我估計只能站在臺上叫倆聲“大人,大人,你饒了我吧”。”

“真的把我給看哭了,這次四班的劇情真的好敢做啊,而且做的真的好厲害!”

宋念白明顯有些不太習慣隔着門聽別人講話,有些尴尬的把手伸進了衣服裏,指尖一頓,她先在包裏摸到了一團硬硬的紙

是演出前于朝遞給她的紙條,怕放在別的地方搞丢于是先放在了自己包裏,宋念白輕輕摩擦着紙條出神,等反應過來時已經被林星拉進了另一扇門換衣服。

四班的人換好衣服收拾好出門時,所有的節目已經表演完畢,臺上的主持人在對文藝彙演做最後的致辭,然後宣布從十名到二十三名的成績。

早已乖乖坐在下面等待宣布成績的四班衆人攥緊了手指。

“十號節目去掉一個最高分95分,去掉一個最低分85分最後得分88分……”

“十一號節目去掉一個最高分93分,去掉一個最低分87分最後得分89.2分……”

“十二號節目去掉一個最高分95分,去掉一個最低分82分最後得分84.7分……”

“十三號節目去掉一個最高分93分,去掉一個最低分89分最後得分91.1分……”

“十四號節目”主持人的聲音忽然頓了一下賣了個小關子吓吓臺下的人,然後帶着笑意開口

“去掉一個最高分98分,去掉一個最低分94分,最後得分:”

“96.7分”

這個數字在屏息凝神的人群中砸出巨大的水花,不少人激動的話都說不出只能用力拍打旁邊人的手臂來表達自己的興奮。

謝理在臺下緊攥着的手輕輕松了一下,吐了口氣,然後又緊張的等待着另一個節目的評分。

老實講他其實更擔心女生那邊的節目評分,表演無疑是非常成功的,帶來的效果也絕對震撼,所以他在她們下臺後聽見周圍都是一片稱贊聲時,內心着實是松了一口氣,然後他更加覺得她們應該得高分,她們所得到的成績必須配得上她們付出的努力。

他都已經想好了,如果她們最後得分很低,那他就雄赳赳氣昂昂的跑去教學處罵那些人一頓,反正他都快退休了,大不了教了這一屆就不教了,那樣正好,他的關門弟子們這麽牛逼他還能出去和別人吹一輩子,一群老迂腐,她們那麽厲害憑什麽不給她們優秀的分數。

臺上的主持人還在繼續播報着成績,數字越念越近,陸允允和林星站在一起,下意識的想握旁邊宋念白的手,卻又在想起宋念白不在身邊後緊張的攥緊了彼此的衣袖。

“二十號節目,去掉一個最高分93分,去掉一個最低分88分,最後得分89.3分”

“二十一號節目,去掉一個最高分100分,去掉一個最低分98分,最後得分”

主持人像也是被這個分數震驚住,愣了幾秒反應過來這是那個節目後莊重了起來

“99.4分”

主持人的話音落下,全場先是安靜了幾分鐘,這個幾乎是讓人覺得聽錯的,絕對不會有的分數,現在被人以極其莊重和高興的聲音被人說了出來。

99.4分是什麽概念,要付出多少努力,要多優秀才配得上這個分數?

趙成斂成了四班最先反應過來的人,站起身高喊了“牛逼”,緊接着是鋪天蓋地的“牛逼”和驚呼聲,聲音大的屋頂都像是要被掀翻,宋念白提着的心落了地也跟着鼓起了掌。

在四班座位前坐着的謝理也終于放下心,鼓勵的拍起了手,實至名歸,她們的努力得到了一個與之配位的榮譽,這份榮譽是她們花了那麽多精力和心思一點一點累積起來的,那是她們确确實實該得到的東西。

主持人給足了面子,等臺下的歡呼聲結束後才繼續宣布完分數,然後對比賽名次進行最後的總結,宋念白轉身去了休息室把獎狀按照名單打出來,分批次的把禮物拍好。

休息室外的歡樂溢入休息室裏也同樣感染着休息室裏的人,宋念白埋頭把已經打好的獎狀按照順序排好,然後被人輕輕拍了拍。

“拜拜,你們班的人在找你呢,你先去那邊吧,這邊我們來就行。”

四班的人找她?什麽東西不在了嗎?

放下東西,宋念白有些急的往四班的方向跑去。

舞臺上的主持人早已結束講話,四班的人聚在話劇演出的那張白布前圍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說着什麽。

“拜拜,這裏”于朝回頭時恰好看見站在臺階下的宋念白,“快過來簽字。”

宋念白有些不明就裏的走上講臺,剛在白布上簽好字的陸允允興奮的朝宋念白招手

“拜拜快過來。”

四班的人看着宋念白在身後輕輕往旁邊散了散,讓宋念白湊進來。

陸允允把秀麗筆塞到宋念白手中又把對方往前面推了推,“快去白布簽字,全班都要簽。”

說完陸允允又補了一句,“你簽在遲北故的旁邊噢,中間那塊最大的地方是留給你倆簽的,他已經簽了,你別簽別的地方去了。”

宋念白握着筆呆怔的看着面前的白布——那塊用于投影的白布上現在簽着大大小小筆跡各不相同的名字,白布的正中間留着一塊稍微大一點的幹淨的沒被寫過的區域,旁邊還有一個潦草的字跡。

于朝勾着陳安的肩膀朝着舞臺下正中間的位置喊道:“師傅,麻煩在再等一下,這位同學簽完我們就能拍了。”

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從下面傳來:“知道啦,你們慢慢簽,不着急。”

宋念白擡起頭看着聲源處,發現那人也舉着相機笑眯眯地看着她,見她擡頭來看她還朝她點了點頭:

“同學快簽啊,他們在這等了你好久了,要你們來了才肯拍畢業照”

是之前給他和遲北故拍畢業宣傳照的攝影師。

心酸和感慨好像也其實就是那麽一瞬間的事,寫劇本很簡單嗎?不簡單,一點都不簡單,角色的塑造,環境和社會的編寫,故事的開始發展結束,語言的得當。

運用之妙,存乎一心,一個好的劇本需要無數的時間和精力去磨,去一遍一遍的改,一遍一遍的思考怎樣寫才最合适,怎樣寫才最符合當時的狀況,什麽話能最大程度的觸動人心,什麽話又最能引起人的共鳴。

她是宋念白,宋念白很厲害,可宋念白不是天才,太多東西都不是一下就能做出來并且做的很好,基因裏沒有的,要靠後天學來的每一樣東西都需要付出無數的精力。

她從不抱怨,也并不覺得有什麽好抱怨的,可現在她突然覺得很感慨,感慨自己的努力被人看到了嗎?不是,相比于努力被人看到,更讓她感慨的是:有人記得她。

有那樣一群人會在她不在時記得在簽名的時候給她留一個位置,并把她放在最中心,有那樣一群人因為找不到她一直拖着不願意拍合照,一定要死犟着等她來了再拍。

要問他們要是不記得她沒有給她留位置會怎麽樣嗎?不會,她絕不會有不會有一句抱怨的話,甚至不會有不滿的情緒,她是菩薩嗎,她當然不是,可她又下意識的覺得被忘記才是一件很平常的事,畢竟她不算太有存在感,被忘記太平常,又太正常。

可現在她被衆人簇擁包圍着,他們在等着她簽完字,然後和她一起拍一張大合照,這不是剛剛好,是為了等她延遲了時間。

宋念白低下頭掩飾似的快速簽完了名字,在握着筆轉身的一瞬間,她的身邊忽然整齊的爆發了幾聲炸響。

彩帶“嘭”的一聲在空中炸開,五顏六色的彩帶在空中洋洋灑灑的落下,然後落在宋念白和衆人的頭頂。

陸允允和林星站在外圈雙手舉着倆根彩筒,一臉“沒猜到吧”的得意表情,厲明一向酷酷的小臉現在正充滿笑意的看着自己,于朝勾着陳安的脖子倆個人手裏都拿着禮炮筒,于朝挂在陳安脖子上的手還給她比了個六,林靜桉站在于朝和陳安的身後,前面倆人有些高,她墊着腳尖伸手向她比了個心,笑眯眯地看着她。

一聲又一聲的恭喜向她淹來。

所有人都在望着她,那一雙雙發着亮的眼睛帶着自己的真誠在向她道賀,包含着祝福喜悅,直直的看着她,那些眼睛望向了她的童年和整個青春,那扇一直緊閉着的門被一雙又一雙真誠的眼睛措不及防的撞開。

那間黑暗的屋子進了一絲光,然後那絲亮光貫穿了所有屋子。

宋念白沒來及的張口說謝謝,她的視線被幾米外的身形固定,簇擁着她的衆人身後,她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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