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挂
紅霞突如其來一跪立刻引起旁人注意,陶杳沒等她說話就道:“阿桃,把她帶過來。”
她可不想像個猴子似的被人在大庭廣衆之下打量。
陶杳看到耳墜子,再看紅霞這幅心虛的模樣,哪會猜不到她的耳墜子是被這丫鬟給撿了去?
知道耳墜子是她的,還敢昧下,甚至找了她和張氏都不在府中的時候出門,怕是早等着這一日,好賣了耳墜子換錢。
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紅霞沒接觸過陶杳,卻也聽說過不少有關她的傳聞,府中的丫鬟們私下裏都說大小姐奇怪得很,冷冰冰的,不喜歡說話,又喜歡在大晚上到院子裏亂走,許是腦子不大好使……
當然,這話她們也只敢私底下說說,且自打少夫人身邊的大丫鬟被少爺杖斃了之後,就再也沒人敢私下議論大小姐了。
這會兒陶杳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紅霞懸着的一顆心也不斷往下墜,身子也半軟着攤在地上。
阿桃氣鼓鼓的瞪着紅霞,見她整個人都抖得厲害,過去把她架起來,拖着她跟着陶杳。
紅霞就這樣被阿桃半拖半拽地扔進馬車。
寬大的馬車中,紅霞跪在裏頭瑟瑟發抖。
她打聽好了,今日少夫人和大小姐去法華寺為大少爺祈福,這才央求守着小門的婆子放她出來去看看受傷的大哥。
原先這一趟出來把那晚得到的東西處理掉,也能拿銀子去接濟家人,卻沒想到會恰恰在這丹陽街遇見大小姐。
紅霞怕的額前冒出冷汗,阿桃已經氣得整張臉都鼓起來,恨恨問道:“為什麽大小姐遺失的耳墜子會在你手裏?”
剛剛她親眼看見大小姐受傷那天晚上沒了的耳墜子從紅霞懷中抱着的盒子裏掉出來。
紅霞早知今日若是不把話說清楚,大小姐不會輕易饒過她,可她那晚看到的事實在太過駭人聽聞,大小姐又沒了記憶,僅憑她一面之詞,又有誰會相信大小姐在園子裏磕破了腦袋根本不是意外,而是少夫人推的?
陶杳将紅霞眼中的猶豫都看在眼裏,伸出白皙的手,說道:“拿出來吧。”
紅霞渾身一僵,戰戰兢兢把她一直抱在懷裏的盒子放到陶杳手上,就這麽簡單的動作,她額前又多了一層冷汗。
陶杳才剛剛把手扣在盒子上,紅霞便忍不住求饒道:“大小姐!紅霞真的沒有偷到您的耳墜子,這是我撿到的……是我撿——”
“大小姐面前也敢自稱我!”阿桃氣鼓鼓打斷紅霞的話,枉費她之前還同情紅霞,卻沒想到她是個撿了主子的東西不還還想據為己有的人,真是白瞎了她的同情。
紅霞渾身像是被一道電流竄過,連忙又道:“奴婢!奴婢家中大哥做工時傷了腿,若是沒銀子請大夫醫治,他那腿就廢了,奴婢……奴婢一時鬼迷心竅……這……這……”
紅霞這了半天,都沒這處個所以然來。
陶杳卻忽然伸手擡起她的下巴,近在咫尺的絕美臉龐讓人心神搖曳,可突兀出現的粉嫩傷疤讓紅霞瞳孔放大,那天晚上這張絕美的臉染着鮮血的模樣在她腦中掠過。
紅霞尖叫一聲,連連後退,直直抵上馬車車門,嘴中又語無倫次道:“大小姐!大小姐不要!奴婢不是故意見死不救,是少夫人!一切都是少夫人做的!是她推倒您的!”
自她那天晚上見了大小姐帶血的臉,就再也沒睡過一次好覺,每每閉上眼睛,那天晚上的情景總是在她腦中回放。
如今,陶杳湊近她,驟然讓她想起那天晚上的畫面,也讓她一口氣把這些日子憋在心裏的話全都吐了出來。
陶杳哪想到自己一個動作,讓紅霞有這麽大的反應,什麽都還沒問,她就自個兒把所有話都招了出來。
陶杳怎麽都沒預料到原主死亡的真相會是這樣,難怪那日張氏來她屋中,一口咬定她是自己跌倒傷了額頭,絲毫不懷疑是不是有歹人害了她。
如今看來,怕是張氏害了原主後心中怕極,才這樣在心中告誡自己,恨不得別人也也這樣認為。
阿桃已經被驚得捂上嘴巴,她膽子是小,可不代表她腦子不靈光,紅霞這一番話,可是把所有事都說了個清楚。
紅霞恐怕是在那晚看到張氏行兇的畫面,後又因為家裏沒錢給大哥治病,起了把耳墜子據為己有的心思,這會兒被逮了個正着,心裏害怕,當然禁不起盤問。
燕王殿下沒想到剛回城又遇到陶杳,他聽着一旁馬車中不斷傳出的尖叫,眉頭鎖得死死的。
陶赦那傾國傾城的妹妹又出什麽幺蛾子?
燕十一眨眨眼,十分誠懇的建議道:“爺,我們要不要看看陶小姐馬車裏發生了什麽?”這青天白日有人尖叫,總是讓人害怕。
反正都做了一次好人,再做一次也不多。
燕殊還沒說話,燕十一又突然道:“對了!陶大少爺在您這兒求的玉容膏好像還有一盒沒給,要不屬下現在送去給陶小姐?”
玉容膏可是養顏聖品,再大的疤痕都能消除,宮裏的娘娘們都求着要,前些日子,陶赦求上門,想要殿下兩盒玉容膏。
燕十一想也知道這玉容膏是為誰求的,也不知道陶赦跟主子簽了什麽喪權辱國的條約,讓主子答應給他兩盒玉容膏。
只上次府中只有一盒,這一盒還是主子讓燕九那家夥新制的。
燕殊盯着過分殷勤的燕十一,思量是不是自己最近派給他的活太少了,以至于他都有時間給姑娘獻殷勤了。
陶杳這才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了解清楚,忽而一陣風吹來掀起馬車的簾子,她恰恰看到騎在馬上的燕殊。
一天之內遇到兩次,這是緣分?還是緣分?
只是她這時候半點沒有跟這長相俊美的王爺打招呼的心思,只遠遠朝他點點頭。
燕王殿下眉頭一下擰起,從那晚見到陶杳起,那雙熠熠生輝的眼睛便像是在他心底紮了根似的,不想還好,一想便如何都揮之不去。
第一次滿滿求生欲中不帶丁點的害怕讓他覺得這閨閣女子有點兒新奇。
第二次那一回眸的百媚讓他驚覺原來這世上還有這樣美麗的女子。
第三次,她倉皇之中喊着他完全聽不懂的兩字,一個勁兒的要他救命,還匆匆往他這兒跑,仿佛篤定他會保她周全似的,再有她翹着腳尖鬼機靈的模樣……
她好像一直都是那麽鮮活。
燕王殿下忽然對着燕十一伸手。
一向都能洞悉燕王殿下心思的燕十一頭一次遇到難題,主子這是……啥意思?
手下沒半點反應,燕王殿下冷冷瞥他一眼,吝啬的吐出三個字,“玉容膏。”
燕十一這才如夢初醒,連忙把懷中小心安置的玉盒拿出來,恭恭敬敬遞到燕王殿下面前。
緊接着……燕十一就看到了他畢生難忘的一幕。
他家高冷無比,向來對女子不假辭色的燕王殿下竟然策馬上前,扣響馬車。
陶杳疑惑地掀開簾子,近在咫尺的俊美無瑕的臉龐讓她心頭漏掉了一拍,嘴中磕磕巴巴道:“你……你這是做什麽?”
她好像和這位燕王殿下不熟吧?僅僅只是點頭的招呼難道讓燕王殿下覺得自己受到了輕視?
陶杳腦中暈乎乎,暗自嘀咕古人就是規矩多,剛想放下簾子下馬恭恭敬敬認認真真給這位燕王殿下行禮,一個白玉盒便出現在她面前。
陶杳眨眨眼睛又眨眨眼睛,疑惑的眼神在燕殊俊美無瑕的臉龐上打轉,似乎想知道他這是什麽意思?
“玉容膏。”依舊吝啬的三字。
燕殊目光在馬車內轉了一圈,輕易将裏頭的畫面收入眼底,又幹巴巴的長臂一伸,把白玉盒放到馬車中。
燕殊直起彎了許久的腰板,空落落的手心讓他心底升起一股懊惱的情緒,又迅速湮滅。
目睹全過程的燕十一目瞪口呆,直到主子走遠,才後知後覺跟上,心裏卻已經給那馬車中的女子打了标簽——那是極有可能成為他未來女主子的女子。
嗯,不能得罪,還要讨好。
策馬而走的燕殊忽然眉頭皺起,銳利的目光射向遠處,不期然的四目相對落入他眼中那人的模樣,讓他勒緊缰繩,停了下來。
陶赦臉色黑沉沉。
他原定後日回來,卻總心神不寧,故而連忙處理了手中事務,快馬加鞭趕回,該是馬上回府,卻忽然想到他幾日前在百珍閣給陶杳定了對耳墜子彌補她失了的那對。
算算時間,百珍閣才差不多把耳墜子做好了,便想順道去取得來,帶回府送給陶杳。
哪想到他剛剛到丹陽街外,便看到一貫不喜與人接觸的燕王殿下掀開他家馬車的車簾,與馬車中容色俏麗少女說話。
陶赦策馬過來,并未行禮,只道:“見過殿下。”
這四字說得忒沒誠意了些,若是燕殊計較,當即就能治他個不敬親王之罪。
可,燕王殿下又怎麽會屑用這種法子打壓人?
陶赦是一匹狼,一匹森森密林中的孤狼,這樣的人不好駕馭,且不會輕易折腰,一旦給他機會,他便能往上爬,稍不注意,極有可能擇人而噬。
燕殊淡淡道:“陶将軍不是出遠門了嗎?這麽快便回來了?”
“勞王爺挂心,陶某如今可不是什麽将軍,出門千裏,記挂家中妹妹,這才急着回府。”
兩人冷然的視線在空中相交,生生擦出噼裏啪啦的火花,只聽燕殊輕笑一聲,“陶将軍出門不記挂妻子,卻記挂妹妹?”
淡漠的語氣帶了輕嘲,有一瞬間,陶赦覺得心底最不能言說之處被窺破,燕殊近乎于鷹隼般銳利的目光讓他狼狽不堪。
燕殊又道:“陶将軍還是多關心關心陶夫人的好,免得姑嫂之間生了龃龉,害了令妹。”
一句話将利害道了個明白,陶赦猛然看向燕殊,燕殊卻已經策馬離開,只留給他一個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