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人少了很多,到燈火初上時,陸宣終于看完了最後一個病人。
“累嗎?”有人在她身後。
陸宣吓了一跳,将打了一半的哈欠趕緊收了回去,回頭望去,卻是達元熙。
“還好,适應幾天就好了。”陸宣站了起來。
左大夫和李大夫也處理完了手頭的事情,走了過來。
達元熙道:“辛苦大家了,今晚一起吃飯。”藥房的夥計們率先歡呼起來。
陸宣也就和大夥一起去了,地點也是對面的酒樓。
達元熙要了酒,和大夥慶祝杏林堂的開張成功。輪到陸宣時,達元熙拿起的卻是一瓶果酒,顏色好看,酒精度低又非常低。
大夥喝的正酣,并沒有注意這邊,陸宣擡頭看了一眼已經喝了幾輪的達元熙,他臉色仍是如常,只是耳根稍微有點泛紅,雙眼卻是熠熠生輝。
“多謝。”陸宣非常小聲地說。
達元熙沒有說話,為她倒了滿滿一杯,忽然說了一句話,聲音極低,陸宣好像聽清楚了,又不敢确認,擡頭看他,卻發現他好像什麽也沒有說。
藥房和打雜的夥計們都年紀很小,平時幹活的時候很是拘謹,喝了酒後活潑的性子卻開始顯露出來,有一個夥計開始擊碗唱起歌來,達元熙竟也由着他們鬧去。
“我送你回去吧,雖然塔格村離得不遠,但畢竟是晚上了。”達元熙問得小心翼翼。
陸宣笑了,喝過酒的臉色呈現了一片嫣紅,這抹笑容更增添了豔色麗光。
達元熙心頭一跳,卻聽陸宣道:“好吧。”
回去的路上很安靜,偶有蟲鳴卻越發幽靜。
“上次讓你搬來杏林堂的建議你考慮了嗎?”達元熙問。
陸宣想了想道:“過幾天吧,我再考慮看看。”
達元熙道:“杏林堂的後面有幾個院落,夥計們都住在東院,你去了可以和廚娘們住西院。人多,有事也能互相有個依靠。”
陸宣借着明亮的月光,看了看達元熙,後者正一臉真誠的看着她。
她忽然心頭一熱,這可能是來到這個世界之後,能感受到的最直接的溫暖。
“謝謝你,老板。”陸宣說。
達元熙抗議:“你還是叫我達元熙好了,叫老板太見外了。”
啊——這次輪到陸宣驚訝了。
達元熙俊臉一紅,像要掩飾什麽,又接着說:“算了,你樂意叫什麽就叫什麽吧。”
陸宣看了他一眼,沒有再說話。
很快自己的小家就到了,走到門口,陸宣說:“我到了,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達元熙道:“你進屋吧,我看着你進去,我再走。”
陸宣點頭:“好。”
進了屋,蠟燭很快就點了起來,陸宣在窗前向他擺擺手,達元熙才放心離去。
“回來的真晚啊。”一個不陰不陽的聲音響起。
陸宣吓了一跳,回頭看了一眼,有些不滿地道:“每次出場都這個模式,就不能換個嗎?”
“你喝酒了?”阿史那清烈眯起了眼睛,眼睛裏一片危險的光芒。
陸宣進了自己的屋:“果酒,度數低的很,沒事。”邊說邊脫外衣,胸部勒的好難受,回來趕緊丢掉繃帶。
忽然陸宣反應過來一件事,啊的一聲大叫,迅速把外衣穿上:“你——你來幹什麽?”
阿史那清烈看着她,心中好像有一把火再燒:“你看看自己的樣子,還說沒事,反應遲鈍,藥沒有了,給我換藥。”
陸宣嘴裏嘟囔了:“那也不能随便進女生的房間吧”。
“你說什麽?”阿史那清烈沒有聽清楚。
陸宣說:“我說好,我立刻給你換藥,進屋上床躺好等我。”
阿史那清烈胸口一滞,這個女人,說話肆無忌憚。
他進了屋,坐在了床上。
陸宣換好了寬松又方便的衣服,将長發簡單在腦後挽了個髻,才長舒了一口氣。憋了一天了,回家的感覺真爽,當然如果沒有這個男人在就更好了,浴桶已經買好了,可以泡澡了,她想。
進了對面屋,陸宣将蠟燭放在床頭的桌子上,立在床邊看着他:“自己脫吧。”
燭火一跳一跳,屋裏一片昏黃,陸宣身上的馨香混着一股酒香在黑夜裏發酵着,氤氲着,阿史那清烈覺得自己有些呼吸困難。
卸去了束縛的胸部,讓陸宣曲線畢露,在燭光下溫馨得像一幅畫。
等了一會,他遲遲未動,陸宣正有些納悶,然後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過後,他說,“好了”,聲音變得十分沙啞。
傷口發炎了嗎?陸宣心說。
走上前,借着燭火,卻發現傷口恢複很良好,她手輕輕按了按周圍的肌膚,彈性如常,才放下心來。雙眼不經意間卻發現阿史那清烈手緊緊握成拳。
她驚訝擡頭:“很痛?”,“不應該啊”她自言自語。
要掀開衣服查看,卻被阿史那清烈一把抓住手腕:“可以了。”他沉聲說,聲音卻是更啞了。
“好痛,放開我,說就可以了,幹嘛抓我。”陸宣抱怨,喝了酒讓她神經有些松散,全沒有往日的冷靜沉着。
阿史那清烈立刻放開她:“我一會在這裏睡,你去睡你的,不用管我。”
“好。”陸宣其實已經困的要死,忙活了一天,還喝了酒,腦袋已經不夠用了。
她回屋,澡還是要洗的,沙漠白天的空氣又幹又酷熱,不洗澡根本睡不着。
水溫正好,陸宣泡在木桶裏,全身每一個毛孔都叫嚣着一個字——爽。
陸宣越來越放松,越來越昏沉。
阿史那清烈半夜醒來,忽然發現她那屋有動靜。他悄悄走過去,卻是水聲。
這麽晚還在洗澡嗎?
不是睡着了吧,他皺了皺眉頭,輕喊了一聲:“陸宣,你在嗎?”
喊了幾聲都沒有動靜,阿史那清烈一把掀起她的門簾,走進去,卻一腳踢到了木桶上。
低頭一看,黑暗中浴桶裏一個模糊的輪廓——這個女人,居然洗澡時睡着了,她是對自己太放心,還是膽子太大,他心裏有些不悅。
“陸宣——”,他趴在她耳朵上,很大聲。
啊——陸宣驚叫一聲,“病人出事了嗎?”她迷糊中好像又回到了從前的家裏,睡在溫暖的席夢思床上,睡着睡着忽然有點冷,她想起來蓋被子,卻怎麽也動不了,正在掙紮中,電話鈴聲劇烈地響了起來。
她大叫一聲睜開眼睛,眼前卻是一片黑暗,她迷迷蒙蒙地注視黑暗中某處良久,稍微動了一下身子,卻嘩啦揚起一陣水浪,腦袋才漸漸清醒,反應過來身在何方。
“喂,女人,你醒了。”黑暗中,傳來阿史那清烈的聲音。
啊——陸宣趕緊縮回去,“你到我屋幹什麽?”
“看你有沒有淹死。”阿史那清烈惡狠狠地說道,轉身出去了。
……嘴巴怎麽這麽壞,陸宣嘟囔着。水涼的很,她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噴嚏,聽他進了屋,才悄悄地從桶裏邁了出來,趕緊鑽進了被窩。
第二天一早,陸宣出來的時候,阿史那清烈已經回去了。
回去好,省的見面尴尬,陸宣想。
陸宣照例給人望聞問,卻無意中發現前面的隊伍裏多了很多的大姑娘和小媳婦。
一個小姑娘剛伸出胳膊,一擡頭望見陸宣俊俏的臉,立刻臉紅起來。
陸宣努力撇去心中的怪異。
正開單時,聽到旁邊左大夫那邊有人鬧了起來,陸宣擡頭看去,一個穿着花色長衣的男子把一攤藥末扔在地上,旁邊一個病歪歪的老太太。
“你們大家都來瞧瞧,說是義診,不花錢,卻是拿咱們做實驗呢,天下哪有免費的東西,這是坑人呢,昨天家母吃了這個藥上吐下瀉的,病得更重了,這是什麽大夫啊,什麽醫館啊,你們趕緊賠我的損失來。”那人油頭粉面,說的口沫橫飛。
陸宣心道:“不好,估計是來砸場子的。”一些病人已經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左大夫站了起來,昨天看的病人太多了,哪裏記得這個人的母親是否在這裏看過病。他有些慌亂,嘴上道:“怎麽可能呢,把藥單拿來我看看。”
那人從口袋裏掏出個單子,扔給他,“你自己看看,是不是你開的方?”
左大夫仔細看了一下,确實是自己開的方沒有錯,但這是治療風熱的感冒,斷斷沒有讓人嘔吐的道理。
左大夫有些着急,這是怎麽回事,想想,就要上前去給那個老太婆把脈。
那人一把推開他:“你還要做什麽,家母被你害的還不夠嗎,今天不拿出一百兩銀子來,我就不走了。”
左大夫被他推了個踉跄,“你——你——”,他自行醫以來,一直受人尊敬,哪裏受過這樣的氣,他臉色發紅,呼吸急促。
陸宣跟前面的病人說聲抱歉,趕緊上前扶住左大夫,低聲道:“你先別急,我看看。”
她扶住左大夫坐下來,看着那個老太婆道:“這位大娘,外面天氣太熱了,你要不要進屋裏坐會,這樣在大太陽底下曬容易中暑的。”
那老太婆見有人跟她說話,稍微擡了擡眼皮。
“這個不用你管,賠銀子,沒說的。”那人蠻橫得上前去推陸宣,陸宣閃身躲開,那個男人撲了個空,擡頭看向陸宣,眉清目秀,唇紅齒白,他愣住了。
陸宣沒有理他,嘴上繼續說:“大娘,中暑可不是鬧着玩的,中的次數多了,不只是上吐下瀉,還是會要人命的。”
啊——,那老太婆一下子站了起來,“真的嗎——大夫,那你趕緊給我看看,我可不想死啊。”
那個男人道:“娘,你別聽他胡說啊,他們在騙你呢。”
陸宣冷笑:“大娘,你是不是現在頭昏的很。”那老太婆趕緊點頭,陸宣拿過一個濕帕子敷在她的臉上:“現在是不是好多了?”老太婆小雞啄米一樣。
“你這是中暑,跟吃藥沒有關系,如果你現在不治療,拖延久了容易性命不保。”陸宣吓唬她。
那老太婆急了,一巴掌打在那個男人的臉上:“你這不孝子,為了這點銀子,把老娘的命要搭上啊,那個藥我根本就沒吃,讓你胡說八道。”
那個男人見勢頭不對,趕緊扶着老太婆灰溜溜地走了。
左大夫滿臉是汗,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陸宣:“多謝你了”。
陸宣說:“好說。”
旁邊的人鼓起掌來。
陸宣坐了下來,忽然擡頭,目光落在不遠處的一個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