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春第 9 章 定情物

第八章定情物

嘉定城的晨淡而靜,因着淩晨時下了場小雨,濕氣蒙蒙裏,更顯恬婉嬌矜,像極了雲霧之中那披着薄紗的少女。

船夫在浣洗女手下的棒槌聲中搖着槳穿房過戶,劃破了滿河的碎金珍珠。炊煙袅袅婷婷,微風清清潤潤,多少樓臺多少亭,都同時在這流動又靜谧的山水中蘇醒。

“月籠紗”客棧的老板娘是個勤快人,早早梳妝好了開了門,吩咐完夥計們,自己也撸了袖子站上凳子擦起了招牌來。

阡陌趴在客棧二樓的窗子上,看着下面忙忙碌碌的一群人,感到了深深的惆悵。

崇明山出來的人,随便往人堆兒裏一放就是出挑拔尖兒的。他雖說與心思缜密的大師哥沒法兒比,但也不是吃白食長大的,經過了這兩日,他是該知道的也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也知道了。瞧前日夜裏師妹歡喜的模樣,也許還被祁家蒙在鼓裏也說不定。這麽想來,師妹定是對那二少爺很中意,畢竟那祁老二長得俊模俊樣,他若是姑娘,也定會瞧上。

但是金無足赤人無完人哪,誰能想到那祁老二年紀輕輕不愛姑娘愛情郎!阡陌激動地差點叫出聲兒來,方才自己不僅說對了成語,竟是還很押韻呢!若是大師哥聽見了定會表揚他的,可惜了大師哥每回見到的都是他出醜丢人的熊樣兒。

眼瞅着太陽升起來了,阡陌也越來越緊張了。

把背了一夜的臺詞兒又重新念叨了幾遍,手心兒裏竟是冒出了汗。他頭一回覺着自己了不起,為了師妹的終身幸福竟然能做到這步田地!大師哥常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今兒就為了春荔豁出去了,只要師妹能和那祁老二在一起,他的臉皮又算的了個甚!

踏過欣榮圃,下了朱雀橋,再拐個彎兒,清風診館的位置很好找。

阡陌搓搓汗津津的雙手,呼吸吐納了好幾次,才邁開了步子。

師妹啊,我今兒唱這出可全是為了你,若是将來那祁老二對不起你,我定扒了他的皮!

“阿嚏!”祁銜才一推開房門,就冷不防打了個噴嚏,莫非是昨夜開窗睡着涼了?不能夠啊,揉揉鼻子,二少爺正正衣領又撫了撫袖口,踏下臺階兒叫“江小戈!”

四下裏無人應,只有院中梧桐葉子被風晃的刷刷聲。這才想起來,那小皮子都回老家去了,瞧自己這記性,祁銜笑着搖搖頭,身邊兒沒個人伺候還真是不适應。

二少爺出了院子後,經過花園時看見了胡管家,胡管家扛着拐棍兒哼着小曲兒走路一步三晃大搖大擺。一瞧着他趕忙笑眯眯走過來給他作揖,“二少爺您早嘞!”

“怎的扛着這個東西?老爺怎麽了?”祁銜知道昨夜他老爹又跳牆出去找紅杏兒了,便哼氣道:“莫不是把腿摔壞了?”

“呸呸呸!”胡管家揚手在嘴邊隔空扇了下,“二少爺您淨瞎說,老爺好着呢!這拐棍兒另有別的用處,橫豎與老爺的康健身子沒關系就是。我瞧着二少爺今早氣色好得很,昨夜被小綠丫頭伺候得舒坦了?”

這老胡在祁家待得年頭長了,與少爺們也不生分,加上老大老二都是好性子,說幾句玩笑話也不會真生氣,便越來越沒個老人樣兒,擱這些小年輕兒面前那是啥話都敢講。

祁銜自來不愛與他磨叨,他覺着老管家和他娘親一樣,都是懷才不遇,開個青樓才是最合适他們那花花彩彩的腦子。不過聽他這意思,那綠丫頭回去把事兒與他們說了?還指不定是個什麽版本兒呢!“我爹現在在哪兒?我找他有事。”

胡管家回話,“才剛在雲影湖那遇着了夫人,這會兒想必是在正廳裏呢,待會兒表少爺也過去一起用早膳。我也正要去呢,咱們一同吧。”

“我爹一整夜都沒回來?”祁銜拂開擋在前頭的柳條兒,問。

“……是。”胡管家壓低了聲兒,瞅瞅四周無人回道:“老爺都憋了好些日子了,單是這一夜遠遠不夠。”

越說越下道兒,祁銜不願意再兜搭他,幹脆不再說話了。

二少爺腿長,走得快。胡管家一溜小跑地跟在後面,一邊咂嘴兒一邊惋惜,多好的少爺啊,這颀長的身形,這如畫的容貌,就連最普通不過的白衣裳在他身上都能穿出神仙的味道!這麽優質的一棵苗兒怎的就長歪脖兒了呢!你說你斷袖也得挑個好時候啊,等娶了郡主以後呀,真是個沒福氣的!

不多時候,倆人就來到了正廳,果然,老爺夫人都在。

謝氏遠遠瞧見兒子來了,也沒搭理他,依舊質問祁連山,“你說你昨兒前半夜就回來了,為何不回房睡覺?”

“我的傻媳婦兒,”祁連山無限寵溺的剜她一眼,“我這不是怕擾了你的香夢嘛,你一向淺眠,能睡着了就不容易,我哪裏舍得吵醒你。你可錯怪了我的良苦用心,唉,下回不這麽替你着想了。”

再精明的女人也抵不住甜言蜜語,奈何這祁連山被她壓制了幾十年,他于她來說早就像那佛祖手心兒裏的孫猴子,所以如今夫人對他那是一百個放心,自然說什麽便信什麽了,謝氏捂着嘴吃吃笑了。“死鬼!臨到老了還這麽油嘴滑舌的。我問你,你不是去找那樂郎中談話了麽?可談出個所以然來?”

祁老爺拍着胸脯打保票,“那是當然!我祁連山出馬,任誰都得被拿下。我對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關鍵時刻還借助眼淚攻勢,終于一舉擊潰了他。他答應我了,今後不與咱銜兒來往了。”

院子裏,祁銜停下腳步與胡管家對視一眼,我爹真去找清風了?

胡管家苦苦搖頭,糊塗老爺越說越不着調,明明昨夜和那小紅杏兒滾纏了一宿,哪裏有空去見什麽樂郎中!萬一今兒下晚時候樂清風又來了看你咋對夫人解釋!別白扯了,說多了坑自己啊!“老爺啊!”胡管家幾步跳上臺階兒去,将拐棍兒放在他身側,背對着謝氏給他使眼色,“瞧這時候也不早了,一會兒大家夥兒該過來了,老爺不是還準備讓那綠丫頭與表少爺合奏一曲麽?”

“啊對對對,”祁連山拍着腦瓜子幡然醒悟,伸手招呼祁銜過去,“銜兒,前幾日隔壁那朱老六不是瞧上了你君婉表妹麽?你娘與君瑞說了,所以他特意過來瞧瞧。別站着啊,坐。”

祁銜在父親身邊坐下,思慮了片刻後問,“我記得小時候在您房間抽屜裏看見過一支短笛,上面好像還寫着曉風殘月幾個字,現在還有麽?”

祁連山凝神瞅着自己兒子,為何忽然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找那玩意兒?莫非他知道了什麽?可是瞧他這樣子不像是心裏有鬼,便道:“你一向不愛吹拉彈唱,怎麽忽然想起要那東西呢?”

“呵呵,”祁銜看一眼母親,笑得無奈,“這不是表哥來了麽,您也知道,詩詞禮樂方面,我一向比不過他的,方才聽您說要他和丫頭一起彈奏,到時候娘親免不得對我又是一頓數落,得虧我在軍中時學會了吹笛,想起家中正好有一支玉質的,便想向爹讨來,以便待會兒不至于給咱家丢人。”

他說得于情于理,表情也磊落坦蕩,但是謝氏終歸是不放心,任何一個時候他讨要都可以,唯獨現在不行!不為別的,就因為那春荔丫頭身上有一支一模一樣的!昨晚上他不是醉酒趁機抱了人家麽?天知道他那是抱姑娘還是順東西呢?好在那紙婚書被她扣下了,但她百密一疏忽略了那丫頭身上還揣着定情信物呢!萬一銜兒知道了春荔是他從小定下的準媳婦,那她的計劃不是全泡湯了?謝氏想想就覺着心有餘悸,輕笑着甩帕子道:“銜兒說得好!看來這回要給娘親長臉了!好兒子你等着,我這就去給你找!”

至于找不找得到,那就兩說了。

謝氏才離了座兒,門口小跑着進來一小厮,正是祁銜派出去跟蹤阡陌的。

小厮直接走到二少爺身前,附耳道:“他方才去了清風診館,說要找樂郎中看病。這會兒還在等着呢。”

是啊,阡陌一直等了半個時辰,樂清風才去。

阡陌做賊心虛,一瞧見俊俏小生進來,臉蛋子就紅了大半。暗罵自己沒出息!不就是演個戲麽?至于麽,又不是真偷人!好在自己這麽做全是為了成人之美積德行善,要不然真得又惡心吐喽!

深吸一口氣,阡陌直愣愣地盯着樂清風說:“神醫,我有病。”

樂清風在診臺前坐下,溫聲道:“伸手,我給你把把脈。”

“不用了,我知道我得了啥病。”

“哦?”樂清風擡眼,“那你來做什麽?”

“我來抓藥。”

“說罷,需要什麽藥?”

阡陌正襟危坐,使勁兒捏着拳頭,鼓足勇氣背臺詞兒,紅着眼道:“實不相瞞,我得了相思病,你就是藥。不看見你我就睡不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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