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唇齒香
春荔不得不承認,他最後那句話戳得她心窩子莫名暖和了一下。
就像在寒冬臘月裏,忽然普照了暖陽鋪天蓋地。
然而快得只是一瞬息。
在他身後,各色穿着的行人紛紛路過,唯有他這一抹兒最亮眼奪目,公子絕色,長身玉立。
春荔及時提醒自己,可不能被他偶爾溫柔的假象迷惑了,就在方才他還毒舌了一路呢。不屑地撩他一眼,她冷硬地說:“不必了,我以後都不回去了。”
“不回去看我笑話了?”祁銜似是早在意料之中,面上毫無波瀾,依舊笑若春風。
春荔做出一個厭倦的表情,“看夠了 。”
“你不怕小黃兒把我搶走麽?”
“你不覺着這話應該對樂郎中說麽?”
祁銜沉默了須臾,溫和卻鄭重地道:“我和他之間,結束了。”
春荔笑出了聲兒,“你們倆結不結束的,跟我有什麽相幹。慢走不送。”
說罷,她轉身進了客棧。留給二少爺一個潇灑而又袅娜的背影。
祁銜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她走上樓梯轉了個彎,直到瞧不見人影兒,想必是回到她師哥那裏了,那他就放心了。
又駐足了好久,才轉身離去。
住在二樓上的阡陌一直開着窗子,方才門口的一幕他都看見了,祁老二眼中流露出的那種眷戀不舍以及欲言又止,他看得清清楚楚!別問他眼神兒為啥那麽好使!也別問他為何這般地善解人意!天知道,最近他的腦子異常聰慧!唯一可惜的就是,大師兄不能瞧見他這揚眉吐氣的一幕!大抵這就是所謂的天不遂人願吧!天哪,又爆出一句!
阡陌抱着頭吓得不能置信,正胡思亂想呢,小師妹來敲門了。
其實他對于春荔,多少還心存愧疚,他是個直腸子,心裏藏不住念頭,給春荔開了門後,就像個犯錯了的小娃娃似的老實地站在門口,低着頭悄悄擡眼瞄她,“師妹,你要是生我的氣就打我吧。”說着就把自己的一只胳膊遞了過去,還稍微別過了頭去。
春荔被他這模樣逗笑了,“打你做什麽?”
阡陌道:“頭午我把你敲暈了。”
春荔一擺手,在圓桌子邊坐了下,“算了,那祁老二會妖術,能迷惑人。不怪你。”
阡陌驀地擡起頭,“真的?那咱可不能嫁他了,回頭告訴師父,師父會捉妖,讓師父給他收了!”
“二師哥,”春荔很挫敗,“你知道什麽叫做比喻麽?”
阡陌義正言辭地道:“我不知道!我就知道我師妹不能受委屈!不管那祁老二是人是妖,我都不允許他欺負你!”
“……”春荔就勢伏在了交疊的雙臂上。
阡陌以為師妹這又是被自己的思路給弄無奈了,卻不知,春荔趴在桌上偷偷笑出了淚。不管什麽時候,只要一想起崇明山,一想起師父師哥們,她就覺着渾身是勁兒,是這個世上最最幸運的人。在這些財富面前,剩下的一切不順心全都不值一提。
心境兒開闊了,春荔笑着起身走到窗邊,哼起了小曲兒。
原來師妹沒有生他的氣,阡陌颠颠兒跟過去,“那麽,你真不打算回去了?”
“你願意回去你去吧。”
阡陌皺眉頭,“我又不是祁家媳婦,我要去的話除非是娶她家閨女!”
春荔大笑,“就你這樣的,哪家敢把閨女嫁給你?”
“……你這算不算人身攻擊?”
黃昏的時候,阡陌特意去隔壁訂了一間房,還親自為師妹又收拾了一遍屋子,師妹喜歡花兒,他還買來了一堆香噴噴的自己都叫不上名兒來的鮮花插滿了花瓶兒。心滿意足看着自己的勞動成果,阡陌朝師妹邀功,“怎麽樣?住着一定舒适。”
可是春荔躺在阡陌精心布置的房裏,卻輾轉反側就是睡不着。
恰好阡陌也未熄燈,春荔推開了他的房門,見到他正趴在窗邊欣賞夜景。春荔也走過去,心不在焉地同他一起看起來。
“師哥,我發現祁老二是故意的。”她的語氣既無奈又懊喪。小夜風清清涼,吹得她發絲輕揚。
他故意說需要她在身邊陪同保護,又故意在即将有危險的時候将她送走,最終達到了他那不可告人的目的——故意讓她對他改變印象心存感激,還在不可控制的擔憂他!
而且還擔心地不能成眠了!
明知道這也許是祁老二擺得一道,欲擒故縱什麽的,也是夠卑鄙了。但是,歸根到底,他與她沒有深仇大恨,左着他今晚要做的事兒也是為民除害,路見不平還要拔刀相助呢,這麽一想,似乎也說得過去。
阡陌已經從師妹那裏得知了祁老二今夜的行動,聯想起午後時候他看着師妹那深情款款的眼神,便道:“你要是擔心他的話,那我去替你幫他吧。”
春荔說:“你去了我還擔心你呢,算了,還是我去吧。”
“不行!”阡陌叫道:“你去了我也擔心!我可是有職責在身要護你周全的,不若,我們一起去,如何?”
沒想到倆人到底還是來晚了一步,人家祁将軍已經人贓并獲正端坐大廳之中看着官府衙役清點嫌犯呢。春荔從沒見過這樣斂容嚴肅的祁銜,那淩厲的目光所到之處能叫人無端地不寒而栗。此刻,他正襟危坐高處,那一身白衣聖潔似雪,配上那超凡脫俗的容顏,簡直像極了那從九天之上下凡來拯救民間疾苦的神仙。
春荔和阡陌找了個隐蔽的地兒,祁銜雖不能看見他們,但是他們卻能将樓裏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沒瞅着那個叫筱凰的,也沒瞧清哪個是王爺,春荔只看見在中間被一圈捕快圍着的嫌犯中,有兩個胖男子蹲在地上總在探頭探腦試圖跟前方的祁二有眼神交流。
“不許亂動!”一個捕快不耐煩地喝了一聲。
吓得胡管家立馬将脖子縮了回去。他和他家老爺也太倒黴了,只不過在這醉春樓裏點了一個姑娘陪着喝點兒小酒,又沒做別的違法事兒,官家怎的就不分青紅皂白給劃分到了嫌犯的行列中?拐賣人口殺人越貨和他倆一丁點兒不相幹,就算扣上嫖、娼的罪名也純屬冤枉哪,真嫖了也就罷了,奈何他們空有色心沒有色膽只是聽曲兒喝酒連姑娘的小手都沒摸!他家老爺也是的,不去私會小嬌杏偏要先來喝花酒,這下好了吧!被抓了!還是被自己兒子抓了!天煞的,真是悔青了腸子,之前為啥要作死地去易容啊!
胡管家這個恨啊,伸手就朝自己的臉上一頓猛抓。
那捕快又抱拳道:“報告将軍!這倆人一直鬼鬼祟祟,很可疑!而且,卑職發現他們的臉皮是假的!”
“冤枉哪!”胡管家哀嚎一聲!
春荔耳朵尖,這不是胡管家的聲兒麽?再一看他身旁那個恨不得将頭埋到地底的中年男子,心中頓時猜了個十之八、九。跟身旁的阡陌遞了個眼神,倆人提上面罩飛身而起!
在場的人誰也沒有想到在這個大功告成的時刻,會有人出來劫場子!還未反應過來,人已經被帶走了!方才那倆影兒是鬼魅?怎麽可以那麽快!後知後覺回過神兒來,捕快們紛紛拔刀就要追去!
祁銜微一擡手示意下面安靜,“不用追了,小心中了調虎離山之計。”
春荔和阡陌将祁老爺和胡管家弄到了一個較為偏僻的小巷子裏,祁老爺那倆招子不是白長的,一眼就認出了恩公是他那可憐的兒媳婦。既然人家單單救他倆,想必也知他們易容的事兒了。祁老爺不準備繼續裝下去,可是一看她旁邊還站着一個眉目俊朗的大男人,不免有些氣,“兒媳你怎的能這樣呢,難道你放棄我們銜兒了麽?”
春荔對他的倒打一耙感到很無力,“他是我師哥。”
“哦,”祁連山呼出一口大氣,“今天的事兒……”
春荔無奈應付,“我們什麽都不知道。”
祁連山覺着一家人言謝太外道,只大笑道:“就沖你這孩子這好心腸,往後公公和你站一邊!”
胡管家茫然望天,傻老爺,您這話不是一下子出賣了夫人嗎?有點節操好吧!
“多謝。”春荔現在對他的話已經能做到置若罔聞了,誰會去相信一個騙子呢?“時候不早了,您還是找個地方休息吧。”
“那兒媳呢?”祁連山還是不放心。
春荔不願意再搭理他,只朝他揮了揮手算是作別。遠離了那倆人,春荔和阡陌溜溜達達地回了月籠紗。
阡陌發現師妹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好,到她房前的時候,他問:“你不去找祁老二了?”
春荔拄着下巴笑,“我把他老爹救了,該他來找我吧?”
“那倒是,救爹之恩,他當以身相許。”
“哈哈哈。”
阡陌看着師妹歡欣的笑容,徹底放了心,“這下可以睡個安心覺了吧。”
“嗯,你也回去早點休息吧。”
“明早他就來接你了。”
“不稀罕。”春荔說完回了房間。
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外面就響起了敲門聲。春荔以為是阡陌,“還有事兒麽?”
“是我。”熟悉的聲音,透澈如水清涼若風。
來得還挺快呢,春荔走過去拉開了門。斜倚着門框,春荔抱着臂道:“不是說明早過來的麽?我還沒好好休息一宿呢。”
祁銜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忽然垂了眼,長睫遮住了眸光,只是溫和輕柔地道:“我等不及——”
“什麽……”春荔嘴角抽搐了幾下,臉上竟是紅了。
祁銜擡眸看她,笑了,“等不及過來跟你道謝。”
“……”春荔真想一拳招呼過去!讓老娘自作多情!恨恨地回了句,“不用客氣!”
“聽說你愛吃這個,我給你帶了些過來。”祁銜示好似的舉起手中的小籃筐,裏面滿滿的全是鮮嫩紅豔的妃子笑。葉子綠得那樣碧,果子粉得那樣俏!簡直讓人垂涎欲滴十指蠢蠢欲動!
唯有美食與美色不能辜負,春荔伸手接過,“你的謝禮我收下了。”看他似是沒有要走的意思,春荔沒好氣兒的道:“等你走了我再吃。”
祁銜從她手中拿過了小籃子,悠悠然坐到了茶桌邊,“等你吃完我再走。”
說完便從筐中拿出了幾枚,一個個的給仔細剝了殼兒。他的手指修長白皙,叫那白滑瑩潤的果肉一襯,更顯得像是那上等的羊脂玉。
春荔真是看不下去了,哪有把給人家的謝禮自己開吃的?臉皮厚得也算極品了,春荔不動聲色走過去,準備把籃筐搶過來就下逐客令,哪知他卻忽然道:“張嘴。”
“啊?”春荔始料未及,一驚訝嘴巴就張開了,祁銜順勢将一顆荔枝果肉塞入了她的嘴裏。
那一剎那,她的唇似乎還碰觸到了他的指腹,蜻蜓點水一般,稍縱即逝。
春荔的腦子裏一下子亂了,唇齒間的味道繁複又多樣,也分不清是荔枝的甘爽,還是他手指的清香,她的面前一直閃爍着他那雙動人心魄的眸子,以及他唇邊那一彎淺而暖的笑意。
如此迷亂的夜,像是在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