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宅。
趙氏找到相公,臉色擔憂:“老爺,這怎麽辦啊?我們得罪朱家不說,飛兒若不娶妻,咱們伍家日後不得絕後?”
趙氏口口聲聲擔心伍家的香火,任誰都看得出她是在責怪伍南飛,都是這庶子害得伍家得罪朱家,不但生意丢了,伍家還顏面掃地。
伍思明嘆了口氣:“他說保證把生意看顧好,這逆子的婚事我不管了。”
趙氏驚詫:“哎,什麽叫你不管了?老爺~”
“他的破事讓他自己處理,你也別摻合了。”伍思明發出賭氣一般的宣言後便走開,不顧身後夫人的呼喚。
水姨娘院子。
“水姨娘,夫人從老爺房間出來了。”
“水姨娘,老爺去書房了,看起來還是很生氣的樣子。”
“水姨娘,老夫人說‘家門不幸,伍家人丁單薄’,看起來對少爺很不滿。”
水姨娘端坐在院子裏的石桌旁,傾聽身邊人的禀報,平靜的臉色隐約透着焦急和擔心。
考慮了片刻,水姨娘吩咐道:“蜻蜓,去看看少爺回來了沒有。”
水姨娘決定這個時候不去找老爺,老爺心情不好,她現在去恐怕觸老爺眉頭,擔心惹老爺更加不快,對兒子更加生氣,也厭煩了自己。
這些年水姨娘在伍家做事小心翼翼,行動之前進行多方消息收集和考慮,為的是不讓夫人抓住她的過錯,借題發揮針對她。
想她剛進伍家那會兒,伍家人除了伍思明沒有人喜歡她,那時的少夫人趙氏和夫人齊氏輪番針對她,什麽粗活累活都使喚她去做,美其名曰,教導。
即使苦累她也忍了下來,在伍家總比在青樓好,直到她有了身孕,女主人才停止對她的奴役。
別看趙氏整日端着一副宅心仁厚、端莊大氣、賞罰分明的主母樣子,她要針對一個人不會明明白白的顯露出來的。
剛聽說兒子的荒唐事時,水姨娘并不驚訝,曾經在青樓呆過的她什麽沒見過,也不覺得兒子的愛好有什麽錯,她就是擔心趙氏借題發揮針對兒子。
知道朱家來退親時,水姨娘就坐立難安了,真的慌了。
新來的姨娘是趙氏的親戚,趙氏就等自個親戚生兒子,然後把孩子抱到自己膝下養,将其劃到自己名下。這麽一來,趙氏就有了兒子,日後趙氏自是想盡辦法讓她兒子來掌管伍家。
确定自己不能再生了之後,趙氏就一直考慮要不要從娘家過繼一個兒子,但是直接過繼是不可能的,過繼伍家其他親戚的孩子可還行。
想來想去,趙氏就想辦法讓自己娘家親戚做相公的妾,這樣親戚生的兒子就名正言順的成為她這個主母的兒子。
趙姨娘是趙氏的哥哥的庶女,是趙氏的庶侄女,讓庶侄女為相公的妾,又能給哥哥一筆錢助哥哥解決難關,又可能得到一個兒子,趙氏打得一手好算盤。
這個時候老夫人又說什麽“伍家人丁單薄”,明擺着是要給她兒子塞女人,要兒子多生兒子。
水姨娘為自個兒子擔心得吃什麽都不香,不知如何是好,想來想去她也沒個主意,得要先跟兒子談談,看看兒子怎麽想。
“是,姨娘稍等,我去看看少爺回來了沒有。”蜻蜓立刻轉身出院子去。
一會兒,蜻蜓回來了,身後還跟了一個男仆,他手裏托着一個盒子。
水姨娘眼睛一亮,這個男仆是伍南飛院子裏的人,他不像雁子一樣整日跟着伍南飛跑,但也是伺候伍南飛多年的人。
“羽子,是飛兒有什麽話嗎?”水姨娘期待道。
羽子來到水姨娘跟前,把盒子放在水姨娘面前:“水姨娘,這是少爺從外邊給姨娘帶回來的禮物,北方産的枸杞,泡茶喝可美容養顏,少爺最近很忙,沒能親自送來。其他的事,少爺說姨娘不必操心。”
伍南飛是真的忙,他前天傍晚回到家,昨天出去找柳小九,昨晚就搞事情被抓,今天老爺把兒子從牢裏撈出來,接着朱家就來退親,現在伍南飛被老爺打出家門還沒回來呢,都沒時間來看望姨娘一眼。
看看精致的盒子,聽兒子的囑咐,水姨娘安心了,她相信兒子,終于露出了笑容:“好,好。”
伍思明進入書房,拿出伍南飛給的油桶賬本,還有一疊銀票,臉上終是露出一絲喜意,看在這賬本和好收益的份上,他就相信兒子一次。
通過這賬本,伍思明才知道兒子比自己想象中的不簡單,兒子平時不露鋒芒,擅長的是陽奉陰違,潛滋暗長,你當他在埋頭念書,他實則在建立自己的生意渠道,你當他在外面玩樂,他指不定在做什麽得利的事,如果婚事沒出現意外,恐怕他這輩子都不會主動交出這樁生意。
伍思明既欣慰兒子的能幹,又對兒子的私心不滿,家裏的一切以後都是他的,他有什麽不信任家裏的?
想想後院的情況,伍思明怔了證,陷入沉思。思慮一會兒,他嘆了口氣,對門外高聲道:“來人~”
房門随即被推開,伍思明的貼身男仆進來了:“老爺?”
伍思明吩咐貼身人:“把管家叫來。”
一會兒,管家來了:“老爺,您有什麽吩咐?”
伍思明端着一家之主的威嚴:“少爺回來了沒有?”
管家正經回答:“少爺被老爺打出家門現在還沒回來呢。”
“哼!”一提這事,伍思明又有點不甘心,“這小子定是去辦聘禮了。”
管家納悶,婚事不是吹了嗎,還準備什麽聘禮?
伍思明問管家:“那小子沒向賬房提錢?”
管家搖頭:“沒有。”
伍思明輕嘆了口氣:“天已開始冷了,取五十兩,去買夠七八個人做衣裳的保暖布料,還有五十斤臘肉,剩下的買米面,給少爺作為聘禮。”
伍思明懂得對農家人來說需要的事物是什麽,他同意兒子娶那個農家女。
他給兒子訂的婚事已被兒子破壞,兒子如此執着要娶那個陳家女兒,人家也懷了他伍家的骨肉,事已至此,他再阻攔也沒什麽意思。
管家一臉疑惑,老爺給少爺找到新的媳婦了?這麽快?
看老爺沒有要給他解惑的意思,管家也不呆着,正要告退去辦事,又聽老爺說道:“去請太夫來,看看趙姨娘的身子,四個月了,也該有動靜了,我們家這一脈終是單薄了。”
伍思明嘆氣,他并非想給兒子添加競争力,是為了家族旺盛,一直想添幾個兒子本就是他的願望,不然他也不會納那麽多妾。
趙姨娘肚子還沒動靜,其他姨娘很早就沒動靜了,伍思明想趁自己還有精力時多多耕耘,給家裏多添些香火,多培養些力量。
伍思明并不覺得自己生得多,相比農家漢子老婆一個生的孩子五六個,他的妻妾們甘拜下風。
管家理解東家:“是,我這就去請太夫。”
兩天後,一大清早,伍南飛的馬車後面跟着一輛小貨車,兩輛車穩穩的離開青蕉縣。
下午申時,伍南飛來到小椿的村子入口,他沒去城裏,直接把車子的馬卸了,把貨物綁在馬身上,然後向村子走去。
兩個車夫牽馬,還有兩個仆人擡着一個大箱子,伍南飛和雁子在前面開路,六人的影子被拉長在山路上。
雁子笑着對主子道:“少爺,這回小椿想必是答應的。”
伍南飛望着前方的路口,隐約可見盡頭的景物:“不答應也得答應……”
要是以前主子這麽說,雁子相信少爺定能辦到,見識小椿的強悍後他就沒那麽有把握了。
進入河頭村,伍南飛一行人引來衆多村民的目光。
“喲!這位公子,你是來給小椿提親的嗎?”一個婦人目光在馬上的箱子上流轉,大方地詢問伍南飛。
伍南飛溫和有禮,拱手道:“這位嬸嬸好,是的,我這是去陳家提親。”
“哎喲,恭喜啊,小椿真是有福氣啊……”村裏人都知道小椿的事,不管私底下怎麽說,他們都是羨慕小椿的。
雁子問道:“少爺,我們去小椿父母家,還是小椿家?”
伍南飛望着村子裏的路:“自是去她父母家。”
伍南飛一隊人不管是人還是禮物都很惹眼,早已有孩童奔走相告,有的随着伍南飛一行人走,在他們周圍打轉。
伍南飛看着小孩那黑溜溜的清澈明亮的眼睛,想到小椿懷孕,頓覺得孩子們很可愛,忽然也意識到了一件事。
“雁子,有帶糖果嗎?”伍南飛懊惱自己,來得有點急了,沒考慮到小椿村子的人。
辦喜事時有人跟随讨喜氣,主人都會送圍觀者一些喜慶事物,雖然他此行只是下聘,但他是有錢人嘛,可以大方點。
雁子明悟,慚愧道:“少爺,小的忘了。”
伍南飛想了想,道:“給錢,有吧。”
他問的是銅錢,撒碎銀他也不在乎,碎銀不足一兩的分量,指甲蓋大小的碎銀換算成銅錢并沒有多少,只是對湊熱鬧讨喜氣的陌生人不必那麽豪氣,那樣會使“讨喜氣”歪成“伸手要錢”這種不良風氣。
雁子連連點頭:“有的,有的……”
雁子得令,掏出錢袋來向孩子們招手:
“孩兒們過來,你們都叫什麽名字呀?”
“知春……小名叫知了,呵呵,你是不是太吵鬧了,家人才給你起這個名?”
“銀杉,好聽。”
“青煙,哎喲,給你起名字的人是得祖上先人托夢了嗎?”
“天紅……你弟弟叫雲陽,好名字,你們姐弟真可愛。”
“蝶衣啊,誰給你起的,長大了定是個美人……”
“吶,這些小玩意帶回家給爹娘,叫爹娘你們買肉包子吃。”雁子給孩子每人五文,五文能吃兩三個肉包子,一碗面也是這個錢,可以了。
這些孩子的名字意外的好聽,大多含有詩意,沒有雁子等人印象中的那種賤名,這使走在前面的伍南飛忍不住回頭望孩子們一眼,心裏不由得想着該給自己的孩子起什麽名字好。
望了遠去的隊伍一眼,雁子沒急着跟上,他笑眯眯地繼續問孩子們:“你們跟哥哥說說,小椿在村子裏都做了什麽……小椿是誰,你們知道嗎?”
陳家。
“陳叔叔,嬸嬸,唐突了,我叫伍南飛,是來向小椿提親的,請允許我娶小椿為妻,我一定會好好待小椿,代她孝敬你們,絕不負她。”伍南飛向小椿父母行禮,态度真誠。
他身旁擺放着一箱箱聘禮,光看那容量就知道比上次豐厚多了。
陳家倆長輩在,張氏在,兩個孩子在,陳運和陳寶不在。
此時陳家人瞧着俊美無俦的提親人顯得拘謹,一時不知如何反應,心生自卑感,擔心言行舉止不妥,給客人粗魯的印象,給小椿抹黑了。
張氏驚豔于伍南飛的容貌,不知第幾次羨慕小姑的好命,這麽好看的男人,這麽有錢的男人,怎麽就便宜了小椿那丫頭?
楊氏看着伍南飛還愣着,這公子真好看,他是怎麽看上她女兒的?
伍南飛的問候和請求聲使楊氏回神,她忍不住脫口而出:“公子啊,你是怎麽看上我女兒的?”
她女兒哪裏配做他的妻?婚事向來講究門當戶對,看他這一身的優渥條件,她那平凡的女兒也就夠做他的妾,做他妻子是占他便宜。
陳金立刻嚴厲地瞪着媳婦,說的這是什麽話?哪有在提親人面前貶低自己的女兒的母親?有沒有腦子?要是攪黃了女兒的婚事怎麽辦?
楊氏也立刻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臉色一白,想說什麽來補救又怕再次說錯話,終是閉緊嘴巴。
怎麽辦?要是這好看又有錢的男人意識到小椿除了生孩子一無是處,不值得他娶,可怎麽辦?
[是啊,那野蠻丫頭哪裏好了,值得我娶了?]伍南飛腦海中一閃而過這個問題,下一刻另一個念頭浮現将其覆蓋,[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現在要娶她。]
對啊,自己來都來了。伍南飛笑了笑,憑自己對小椿的印象開口回答未來岳母的問題:“小椿長得福氣,一定是旺夫的命,我喜歡……”
伍南飛微微一怔,有福氣,旺夫?
随即,他笑了,或者,就是這樣吧,那丫頭一定會旺夫的。
看伍南飛露出的美好笑容,聽他對女兒的贊揚,楊氏的擔憂一下子散開,放心了。
她立刻連連點頭附和:“對,對,公子說的對,小椿就是長得福氣,就是個旺夫的命,呵呵……”
陳金也放心下來,這才開口道:“伍公子,這事還是看小椿的意思,只要她同意,咱們就皆大歡喜。”
陳金現在知道靠女兒了,這個“靠”不同以往的賣女兒賺錢的行為,是聽女兒的意見,尊重女兒的決定,讓女兒做主,聽女兒的他們陳家才會好,他們已經充分體會了這一點。
小椿又給父母家買了三畝地,陳金家現在有十五畝地,家裏頓頓飯都見到肉,陳運陳寶兄弟倆高興得勁都用不完似的,整天在新買的地裏忙活,松土,制作養料養地,為來年開春種下好種子做準備。
女兒孝順,對父母家裏好,陳金已經明白,女兒好,自己家就好,女兒高興才好,他們自是讓女兒高興了。
伍南飛含笑點頭:“我知道,我這就去找她。”
在去小椿家的路上,雁子對主子道:“少爺,小椿平日裏在家就見見村子裏的人,沒別的人來找她……”
看了少爺臉色一眼,雁子繼續道:“小椿今天不在家,孩子們說小椿今天跟他們爹爹進城了還沒見回來,村裏男人有的是小椿的田工,小椿是進城賣木炭去了。”
“木炭?”伍南飛有些意外,不是賣點心嗎?
雁子繼續說道:“小椿上個月就開始燒木做木炭,她原本不會,帶着人試做好些天才做好,全都埋在地裏,今天挖出來都挑去城裏了,不知賣得如何。”
頓了頓,雁子誇贊小椿:“這天開始冷了,木炭确實适合賣,應該不愁銷路,小椿考慮得不錯。”
伍南飛眨了眨眼,轉頭望向遠處,田裏的莊稼呈現綠橙黃紅混合而成的鮮豔色彩,收割的時刻即将到來,地裏的生機越發旺盛,他渾身放松,臉色越來越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