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林有才昨日走後,就一直派人蹲守在方氏食肆,眼見着方知魚不過第二日就因為冬至提前給大家放了一個下午的假,一個人在店裏面落了單,忙匆匆拿着當初自己家與方父方母的立下的字據帶人追來了方氏食肆。
說起來,這字據一開始還是方寶珠逼着自己立下的,自己當時不過是對方寶珠還有幾分興趣,便也依着她了,反正男人嘛,三妻四妾本就是尋常,這字據雖然立下了,最後是娶妻還是納妾,還不是他們老林家一句話的事。
原本他也不是沒有想過拿着這字據去尋方寶珠,可那方寶珠如今成了宣平侯府的嫡小姐沈寶珠以後,就翻臉不認人了,将他們過往的恩愛不提也就罷了,還脅迫他若是再敢來騷擾她,就要對他不客氣。
他想了一想,沈寶珠成了宣平侯府家的千金,她原本就瘋,如今有了靠山,自己若真娶了,才不知道到底是誰制住誰,想想便也就罷了。
昨兒個,他一開始也只是聽說桃源 * 村裏新開了一家食肆,味道還很不錯,待得回了桃源村才知道,原來這開店之人正是曾與沈寶珠調換身份的方家小娘子,且姿色還很是不錯,心念一動,就有了昨日那一出。
只不過,在昨日他還想着,聘那方家小娘子為正妻,可沒曾想,那方家小娘子竟然由着那個男人欺壓自己,看那男子護着這方家小娘子的樣子,二人說不準私底下還有一腿,他就說,方家出來的,能有什麽好的不成?
出了一個勾搭自己的沈寶珠,又來一個與男人不清不楚的方知魚。
就這般品行,怎堪為正妻?!
他已經決定了,就算這方家小娘子姿色委實不錯,自己也只能納她做一個妾室,當然,自己納了這方家娘子,方氏食肆他是一定要收入囊中的。
林有才一面想着,一面走到了方氏食肆的門前,沖着裏頭叫叫嚷嚷地,勢必要将周圍的人都喊過來,讓他們一道兒見證見證,他林有才是和方家立了字據的,這方氏食肆和方家小娘子,已經是他林有才的所有物!
“方家小娘子,老子今日可将當年的字據給帶來了,看你還敢賴賬?!”
“這字據上可是寫得清清楚楚地,你方氏女,已與我定下了親事,你若乖乖地,老子就不與你算昨日的帳,可你若是……”
……
裴韶安剛坐下沒有多久,就聽見外頭有人一陣又一陣地喊着,且聲音愈來愈大,他聽了好一會兒,才發現,那人似乎是對着方知魚叫的。
他站起身來,擡腳打算向外頭走去,還沒有走兩步,就見後頭傳來了腳步聲,原是方知魚取了酒出來,也聽見了林有才在外頭喊着。
裴韶安與方知魚前後腳走了出來,見着外頭林有才帶着一群人将方氏食肆給圍住,正在不停地叫嚷着。
林有才一邊叫着喊着,一邊不停地打量着店裏頭的動靜,見确實有人出來了,先是一喜,再見打頭的那人,竟然不是方知魚,而是一個身穿飛魚服的男人,下得腿都開始打顫。
旁人也許不知道錦衣衛,他林有才卻是知道的。
前幾個月,他們老林家剛剛搬去汴京城不久,就被大姐耳提面命地警告過,在這汴京,天上掉下一塊石頭,都可能砸死一個五品官,多的是他們惹不起的人。
可旁的人,惹了便就惹了,只要不太過分,賠些錢,實在不行,拉兩個人出來抵罪,大抵都是能解決的。
可唯有那錦衣衛所裏的大人們,是萬萬不能招惹的,他們是這汴京城,最不講理的人,一旦惹着了他們,說不準連小命丢了都沒地兒哭訴的。
誰讓錦衣衛所大人,背靠着的是當今聖上呢。
他心中仍舊抱有着一絲僥幸,“喲……方……方姑娘……這位大人……難道是錦衣衛所出來的?”他軟了語氣,讨饒之意顯而易見。
方知魚沒好氣地看了林有才一眼,她不知錦衣衛到底有多駭人 * ,只覺這林有才煩人地緊,瞧他那樣子就來氣地很。
原本,她是仗着有系統相助,只要不出方氏食肆,旁人就拿她沒有辦法,可眼見着有些人,就算動不了自己,卻像個蒼蠅一般嗡嗡嗡嗡地在耳邊吵着,實在是擾人地緊。
她還沒來得及趕人,就聽見一旁的裴韶安突然開了口,他聲音壓低了幾分,“方姑娘,這人是……”
“一只吵嚷個不停的蒼蠅罷了。”方知魚瞪了林有才一眼,将事情給裴韶安說了一遍。
昨兒個她回了家,已然問過了方父方母,當初沈寶珠在家時,不知道怎麽地與這林有才勾搭在了一起,哭着鬧着非得要嫁林有才為妻。
那林有才雖然人品不行,可架不住自己家确實算是高攀的林家,沈寶珠又在那兒一哭二鬧,說是林家已經允了二人的親事,非要方父方父答應自己,與林家簽下婚書。
方父方母是打也打了,罵也罵了,眼見着沈寶珠以絕食相要挾,才不得不允諾了二人的婚事,可沒曾想,繞了這麽一大圈,自己的親生女兒不是沈寶珠而是方知魚,這原本是沈寶珠哭着求着要來的婚事,眼下卻成了方家甩也甩不掉的麻煩。
“我原本打算去一趟汴京,上宣平侯府問上一問沈寶珠,畢竟這是她惹出來的麻煩,沒道理由我們替她收拾爛攤子,這林有才好歹也是她死活要嫁的人,”方知魚道,“可沒曾想,林有才今日又找上了門,真真是麻煩。”
“方姑娘有沒有想過,若是那宣平侯府的人想管……”裴韶安的眼皮子略微擡了擡,睨了林有才一眼,“他何至于放着宣平侯府這棵高枝不攀,偏生纏着你?”
那林有才和裴韶安的眼神對上,被吓了一跳,只覺得腿一軟,就癱倒在地。
這人的眼神,真真是吓人地緊!
他虛虛地向着後頭招了招手,還沒來得及說話,又聽見上頭的裴韶安繼續開口道,“既然來都來了,不如這人由在下替方姑娘料理了,就當作是回報方姑娘這幾日的送飯之情。”
他長腿一邁,墨紅色的飛魚服上下擺動,不過三兩步就走到了林有才身邊,鳳眸微眯,吓得林有才帶來的小厮各個瑟瑟發抖,不敢動彈。
裴韶安輕輕一拎,就将林有才提溜了起來,他随手像丢破麻布袋一樣,把林有才丢在了馬上,又嗓音微沉,半是威脅半是警告,“若再來此尋麻煩,仔細你們的腦袋。”
說着,長腿一邁跨上了馬。
還沒等走,他就聽見身後方知魚急喊了一聲,“大人,等等!”
裴韶安回頭,只見方知魚抱着兩壇子酒,急急從方氏食肆追了出來,她半喘着氣,跑到了裴韶安面前,“大人,這兩壇子屠蘇酒,你先帶回去喝。”
“今日冬至,願大人除辟疫氣,遠離瘟疫及傷寒。”
裴韶安坐在馬上,半垂着頭看着方知魚,此時正值晌午,雖為冬至, * 但陽光正好,身穿鵝黃色衣裙的小姑娘因着跑了步還有些微喘,一張臉紅撲撲地,抱着兩壇子酒還有些吃力,揚着一張笑臉,說着些祝他百歲無憂的吉祥話。
他怔了一怔,只覺得心頭微動,伸手接過了小姑娘手裏頗有份量的兩壇子屠蘇酒,将它們系在價值千金的血汗寶馬上,半天才吐出了兩個字,“多謝。”
“也祝方姑娘……百歲無憂……”
他早已經習慣了獨自一人,以為這世間沒有什麽能牽動他的心神,可許是這一日的日頭太大,竟讓他如寒鐵般的心,微微軟了一軟。
像是萬裏冰封的雪嶺,突然見了光。
……
裴韶安一路從桃源村疾馳,原本一個時辰的路,硬是被他縮短到了半個時辰,颠得被他丢在後頭的林有才又是暈又是慌,剛一下了馬,連怕都來不及怕,蹲在牆角就吐了好一會兒。
裴韶安拴好馬,待看那林有才吐得差不多了,才又嫌棄地看了一眼他,而後對錦衣衛所門口守着的兩個錦衣衛,冷聲道,“将他拖下去,好生教訓一番。”
“是!”
那錦衣衛向着裴韶安恭敬行了一禮,思及前面裴韶安吃過午膳便稱自己有要事匆忙離開錦衣衛所,猜想這人許是指揮使大人剛抓回來的罪犯,故開口問道,“指揮使大人,這人犯的是什麽罪?可需要從他口中套出些什麽?”
“還是……”
這錦衣衛所裏收拾人可是有講究的,若是要套話,自然是要用特制的刑具好好折磨一番。
“……”裴韶安想了一想,此人是自己從方氏食肆帶走的,若是直接殺了,許是會給方姑娘惹來麻煩,故開口道,“此人沖撞了我,就用甲字營地下的刑具,教訓到他不敢再犯罷。”甲字營地下牢獄的刑具,雖不是用于套話所致的,可痛苦程度卻也差不離了。
說着,他一面邁開長腿往裏面走,一面又吩咐道,“順便再幫赤血好好洗個澡,髒。”
赤血,自然指的是他的坐騎了。
那人應了一聲,待裴韶安走遠了以後,才又将爛泥一般的林有才從地上拽起來,“啧啧”了兩聲,道,“你今日也是好運,沖撞了咱們指揮使大人,竟然還留了一條命。”
……
……
今兒個因為是冬至,方氏食肆只賣荠菜馄饨,每桌來的食客們還能再點上一壺屠蘇酒,故剛過了申時,方知魚就打算打烊了。
她讓店中的夥計們都早些回去休息,自己也收拾收拾,便打算關門歸家。
可剛走到門口,就看見一身紅衣的平寧郡主,獨自一人縱馬停在了方氏食肆門口,眼見着店中一個人也沒有,方知魚已經在關門了,頓時便急了,“知魚妹妹,知魚妹妹!”
“怎麽今日這麽早就打烊了?!我還打算來嘗嘗方氏食肆的馄饨呢!”
“郡主?”方知魚看着平寧郡主,頗有些不好意思,“實在是抱歉,店裏今日的馄饨都賣完 * 了,今兒個冬至,夥計們也都走了,竈臺都熄了,實在是沒法做飯了。”那一日平寧郡主走了以後,又遣人送了好些禮物來,連帶着方父方母都有,一副真正将她看作好姐妹的樣子。
都說吃人嘴短,拿人手軟,眼下平寧郡主來得不巧,倒讓方知魚也有幾分不好意思。
平寧郡主翻身下了馬,紅色的衣角上下翻飛,像一只靈動的蝴蝶,她三兩步跑來方知魚身邊,擺了擺方知魚的衣袖,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道,“我不依,我好不容易從汴京趕來,多不容易,吃不到荠菜馄饨回去,也太可憐了吧。”
說着,平寧郡主眼光掃過了一旁地上的幾個酒壇子,眼睛一亮,道,“知魚妹妹,這是什麽酒?!”
方知魚如實相告,“是為了冬至店裏特意釀的屠蘇酒,打算帶回去晚膳給我爹娘嘗嘗的,若是郡主不嫌棄,倒是也可以拿兩壇子走。”
“不嫌棄不嫌棄,知魚妹妹的酒我怎麽會嫌棄呢!”平寧郡主連連擺手,然後像是又想到了什麽,擡頭看向方知魚,一張臉上滿是期待,“知魚妹妹,你是不是也還沒有用飯,不如我和你一道兒家去,我們一起喝酒吃馄饨?!”
方知魚有些遲疑,“這……不太好吧……”
“難道知魚妹妹不願意……”平寧郡主的聲音愈發地委屈,“可憐我身為郡主,身邊卻連一個至交好友都沒有……”
“父王又不着調,不知道去哪兒鬼混了,偌大的王府,我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只想吃一頓熱乎乎的馄饨……”
方知魚扶額,她最見不得姑娘家委屈了,“不是我不願意,只是我爹娘也在家呢,方家不像王府那般寬大,怕郡主覺得不舒服……”
“不會的!”平寧郡主堅定道,“知魚妹妹,既然你沒有不願意,那咱們就走吧!”
……
二人就這般一道兒回了方家。
方知魚打頭,推開小院的門,冬日裏暮色降臨地早,屋子裏已經點了油燈,透過窗紗灑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她沖裏面喊了一聲,“爹,娘,女兒回來了。”
先迎出來的是方母,“魚兒,可算是回來了,娘已經用足月的雛雞煲了一日的湯,就等你歸家了,娘這就把你爹送回來的荠菜馄饨下了,一會就能用飯了。”
方母身子不好,不能常去店裏幫忙,心中已是愧疚不已,故每每方知魚歸家,她都要出來迎方知魚,近日她常吃方知魚從系統食材商城裏買的菜,覺得自己的身子一日好過一日,只覺得是女兒回來了心裏高興。
今兒個冬至,她強烈要求要給方知魚煮荠菜馄饨,方知魚父女二人見她确實是面色紅潤了許多,便也就同意了。
“好,辛苦娘了,”方知魚應了一聲,又對方母道,“對了,我還帶回來了一個朋友,這是平寧郡主。”她指着平寧郡主向方母介紹。
“不辛苦不辛苦,咱們魚兒才 * 辛苦,”說着,她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平……平寧郡主?!”
方母慌忙就要跪下行禮,卻被平寧郡主給攔了下來,“伯母,不必如此客氣。”
“我與知魚妹妹是好姐妹,知魚妹妹的娘親就是我的娘親,今日沒有什麽平寧郡主,伯母只将我當作鄰家來玩的姑娘就好。”
方母疑惑地看向方知魚,見方知魚點了點頭,這才舒了口氣。
雖然還是有些膽怯,但為了不讓女兒在朋友面前丢臉,她還是盡量鼓起勇氣,“郡……郡主殿下……民婦……”
“伯母喊我平寧便是了。”
方知魚看出了方母害怕,笑着推方母先進去煮馄饨。
平寧郡主見方母走遠了,才戳了戳方知魚的肩,一臉羨慕道,“知魚妹妹,你娘親對你真好……若我娘親還在世,說不定也會每日親自出來接我……”
方知魚繼承了原主的記憶,自然知道平寧郡主的母親難産去世,是被父親獨自拉扯大的,她不知道怎麽安慰平寧郡主,只略略地抱了抱她,道,“你說我們是好姐妹,我的娘親就是你的娘親。”
“我娘很好的,若是你真心待她,她也會将你當親女兒看待的。”
“嗚嗚嗚,知魚妹妹你真好!”
平寧郡主感激地回抱着方知魚,“知魚妹妹你居然肯将娘親分我一半,你可真是太好了,我越來越歡喜你了!”
……
老天爺作證,方知魚一開始只是随口一說,可卻沒有想到,一頓飯下來,一開始看着郡主就害怕的方父方母,在平寧郡主的糖衣炮彈下,如今一口一個“我們家平寧”,俨然将平寧郡主真的當親生女兒看待了。
若非是方知魚攔着,說平寧郡主是皇親國戚,不可随意認親,說不準三人便要在她的面前,認了這份幹親,幹爹幹娘幹女兒地叫上了!
就連吃完飯以後,平寧郡主要趕在宵禁前回汴京,方母還依依不舍地拉着平寧抹眼淚,“我們家平寧這麽晚了還要走夜路,多危險啊,不然就住在家裏吧……”
方知魚忍住翻白眼的沖動,“娘,今兒個平寧獨自一人出門,出來住沒法和家裏說,她爹會着急的。”
“況且,平寧她會武,一般的小毛賊遇上她,還不知道是誰更慘一些……”
“哦,娘一時傷心,竟然忘了,”她拉着平寧的手,指揮着方父将方知魚帶回家的屠蘇酒和蜜桃氣泡水拿出來給平寧郡主,“今兒個太突然了,家裏沒什麽好東西,倒是魚兒送回家的屠蘇酒和氣泡水還不錯,平寧先帶回家嘗嘗,待下回來,伯母再給你備些別的……”
平寧郡主也是一番舍不得方母的樣子,又說了好些甜言蜜語,若是個男子,就像是個欺騙人感情的大豬蹄子。
她也依依不舍地将東西裝上了馬,又再三答應方母,過幾日就來家中作客,而後才終于騎馬回了汴京。
因着裝的東西有些多,緊趕慢趕才 * 将将在宵禁前趕回了汴京,方一回到王府,平寧郡主就看見一個有些肥胖的身影從府中搖搖晃晃跑出來,待看見了她才松了一口氣,而後又肅着一張臉,叫罵道,“你這個小兔崽子,又跑到哪裏鬼混去了?!”
“你老子我在雲鶴樓定了宴,等你一道兒用飯,結果你竟然一聲不響地跑了?!”
“這都宵禁了,你還知道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