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紅唇不點而朱, 唇珠微微翹起,是典型的美人櫻桃唇。
在浮光之下,顯得嬌豔/欲/滴, 任人采撷。
封衡代表着男人象征的喉結滾了滾,眸光幽幽,眼中是旁人看不懂的危險情緒, 就像是一頭蓄勢待發的獵豹。
虞姝保持着奉茶的姿勢,沒等來動靜, 她擡首看了一眼,正好撞入了帝王漆黑一片的眸子裏, “皇、皇上?”
封衡回過神,伸手接茶盞。
不知是不是虞姝的錯覺, 就在杯盞在兩人的手上交接時,她感覺到封衡的指尖劃過了她的手。
輕輕的,酥酥麻麻,甚是古怪。
皇上不至于故意的吧?
又不是市井的風流纨绔。
再者,皇上想要什麽樣的美人沒有呢。
昨日還不是還寵幸了淑妃?
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皇上犯不着故意摸一下她的手。
鑒于今日親眼看見淑妃揉着腰/肢, 虞姝便理所當然的認為,帝王沒有放開美色不碰的道理。
扪心自問, 淑妃當真是清純至極的美人,有股江南小家碧玉的精致。
又柔又嬌, 大抵正好符合皇上的胃口。
畢竟,前幾次侍寝, 她總能聽見皇上覆在她耳畔低語:真嬌。
封衡飲了口茶,昨日一腔邪火未曾徹底消失, 江南道的災情的确迫在眉睫, 但封衡另有思量, 不會為了政務徹夜難眠。
今日也的确是乏了。
總該犒勞一下自己。
他也不知自己是想去後宮排解一二,還是單純的想見到虞姝。
總是,是再不想擁抱一懷的脂粉頭油。
相較之後宮其他嫔妃,虞姝是獨一份的存在,就像是一碟清爽下飯菜。
封衡從前幾日開始,仿佛是開啓了全新視野,如開了葷的出家人,一看見虞姝就會湧上一個正常年輕男子該有的悸動,再也不能心平氣和的當一個紅塵之外的人。
滾滾紅塵,俱是/欲/望。
封衡擱置下杯盞的同時,那只手順勢握住了虞姝的細腕,稍一拉扯,就把人拽到跟前。
封衡大掌捧着了美人後/腰,稍稍一提就把她抱上了膝。
“啊——”出于本能,虞姝尖叫出聲。
門外的王權與林深對視了一眼,看來皇上果然是中意虞美人,如此甚好,今晚看來能消停下來了。
畢竟,美人的尖叫,已說明一切。皇上他已急不可待了。
虞姝生的清媚,奈何勾搭人的手段過于生疏。
但她這般受驚過度的圈住了男人的脖頸,一雙桃花眼波光潋滟,像是受了驚吓的林中小鹿,濕漉漉、霧蒙蒙的。
如此作态,對封衡而言,已經是極大的勾/引。
虞姝的驚呼聲剛落,封衡的指腹摁在了她的下唇瓣上,不輕不重的摁了摁。
男人常年握劍、握筆,指腹生了繭子。
虞姝唇瓣吃痛,秀眉微微蹙起,眼底光暈更是朦胧,像隔着一層薄霧。
男人的氣息呼在面頰,已十分明顯。
虞姝推搡了一下。
封衡擰眉,“愛妃這是何意?”還要避讓他?
将軍府的衛氏與虞铎的困境,他已經替虞姝解決了。
怎麽?他這就沒有利用價值,不值得她處心積慮讨好麽?
男人眸色倏的一沉。
但饒是內心彎彎曲曲十八繞,封衡表面上只是清冷無溫。
虞姝的手抵在男人胸膛,能感覺到對方的體溫與心跳,她半斂眸,到底還是個剛入宮不久的女子,不像之前那般放得開。
“嫔妾身子有些不适。”
因着虞姝是剛冊封不久的後宮妃嫔,內書閣那邊尚未來得及記錄月事簿子。
女子月事是污穢之物,虞姝也不敢當面言明。
封衡的眸光更沉,“你可想好了?”想好了再拒絕他。
她雖合他胃口,但不代表他會次次包容。
虞姝擡眼,愣了一下,不是很明白,她想好什麽了?
兩人對視,顯然誰也不懂誰的小心思。
封衡昨日已隐忍了下去,今天沒有理由虧待在自己。
虞姝沒有說話期間,褥裙就已經褶皺了。
批帛搭在臂彎,搖搖欲墜。
虞姝的推搡毫不起作用。
她這才發現,表面上越是清冷持重的男子,狠起來更是可怖。
她仰面望着雕刻騰龍的梁柱,腦子裏一半是清醒,一半是浮浮沉沉。
天青色兜衣已危矣,虞姝摁住了最後的底線。
而這時,封衡也愕然擡首,喑啞困惑一問,“那是……”
他的手擡起,虞姝的臉紅得就要滴出血來了,“月、月事。”
封衡從未聽說過“月事”,但心思深沉如他,不難發散思維,轉瞬就仿佛明白過來了。
還真是身子不适啊。
美人肌膚白若凝脂,香肩紅梅綴雪,眸光渙散迷離。
宛若畫中人。
天青色兜衣繡荷花的小荷/尖/尖/上,因着沾上了水漬,而顯出了裏面的奪目光澤。
封衡忽然抱住了虞姝,手掌摁着她的後背,幾乎要把她摁入骨血之中。
好片刻才啞着嗓子低語,“陪朕去淨房吧。”
……
近大半個時辰後,王權與林深聽見了內殿的銅鈴聲,随即就是帝王的吩咐。
“去朝陽閣取美人的衣物過來,另外,還有月事所用之物。”
帝王的嗓音仿佛從深淵之處傳來,低低沉沉。
王權愣了一下,然後又愣了一下,他當然不能窺探皇上私密之事,不過今晚這變故還真是頭一回發生。
王權立刻交代了林深前去朝陽閣,他則繼續守在殿外,又命小太監擡了幾桶溫水過來。
虞姝沒想到這事還能這般累!
她雙足無力,雙手亦然。
被稀裏糊塗換好衣裳,就蜷縮在禦書房後殿的軟榻上,半點不能動彈了。
她今日身子不适,為何皇上不去霍霍淑妃?淑妃可比她要積極主動的多。
淑妃也生了一副柔腰呢。
內殿燭火微微晃動,許久不曾剪燭之故,火光顯得十分迷離,窗棂半開,微熱的風拂入,虞姝逐漸眼神渙散,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封衡沐浴過後,又去龍案前批閱奏折,在淨房一番排解之後,心情莫名好轉,又恢複了那個清冷無溫的帝王之态。
沒有怒意,也不覺得胸口堵悶了,甚是舒暢。
直到王權上前換火燭,封衡才掐了掐眉心,“幾時了?”
王權看向沙漏,如實回禀,“皇上,這都子時了,還是早些歇下吧,虞美人她……可需要喚醒?”
後宮嫔妃沒有在禦書房留宿的慣例。
封衡擡手制止,想到一個時辰之前,虞姝一臉哭喪的模樣,封衡起了憐香惜玉之心。
王權明了了,不由得又是一陣納罕。
虞美人今晚滅了皇上的滔天龍怒,但明日大概又惹來全後宮的醋意和情仇。
可皇上要寵着誰,是任何人都不能阻擋的。
皇上的性子便是如此,不由任何人牽制,我行我素、雷厲風行。
封衡來到內室,榻上女子側躺着,懷裏抱着一只軟枕,面頰酡紅,像染上了一層胭脂,細一看還像個稚齡女子。
封衡從虞姝身上得到了從未體會過的/歡/暢,故此,男人脾氣也變得極好,完全可以允許虞姝霸占一半龍床。
總之,心情甚好的帝王,凡事都好說。
封衡上了榻,平躺阖眸,準備入睡,待到明日,又将是一番案牍勞形、朝乾夕惕。
這時候,身側女子轉過身來,纖細柔弱的臂膀搭在他胸口,衣袖上拂,露出雪膩如脂的肌膚,“爹爹、爹爹啊!你好狠的心。”
封衡蹙眉。
虞大将軍在處理衛氏母子三人的事上,的确是足夠狠心。
放任了主母苛待母子三人,便是不顧他們死活的意思。
封衡側眸,看向身側女子,見她眼睫沾淚,就連睡着了也不安穩,細一看,左邊眼角還有一顆微不可見的小痣,封衡只喜歡看見她在魚/水/之歡時梨花帶雨。
她在夢裏都能哭出來,這叫封衡很是不喜。
到底是兩年前救了自己的女子,封衡多多少少待她有所不同。
又恰逢她每一處都長在了他的喜好上,封衡不會苛待自己滿意的女子。
男人低低道:“虞将軍是該死。”
虞姝鼻尖微微抽泣了幾下,一條腿也搭在了帝王身上,“哥哥、哥哥……哥哥最好了。”
封衡,“……”
禦書房內殿,虞姝沉沉入睡,封衡鼻端充斥着女兒家的楚楚體香,不多時也睡了過去。
但今晚的後宮注定不安穩。
淑妃身披薄紗,三伏天的酷熱讓她煩悶不堪,手持一把半透明刺木香菊輕羅菱扇,在內殿來回走動,“虞美人未曾被召見,就前去禦書房送涼茶了,她可真是為了求寵,膽大包天!”
皇上最不喜後宮踏足禦書房,這個虞美人亦不知幾時能惹了皇上厭棄?!
淑妃一想到虞姝/傲/人的身段,滿腦子都是封衡那張冷峻面容之上可能會浮現的神色。
皇上會癡迷于那副傲人身段麽?!
內殿的宮婢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淑妃美眸一頓,又開始罵虞貴嫔,“虞二可真是個蠢貨!從年幼時就格外愚笨!”
虞貴嫔在将軍序齒老二,淑妃為入宮之前,就瞧不慣虞若蘭。
如此一個禍害庶妹,她竟沒有提前解決掉,反而把人弄入宮來!
淑妃氣到美眸瞪得渾圓,無處可以撒氣,索性就踢翻了鎏金異獸紋銅爐,她突然想起一事來,“虞美人每次侍寝過後,可曾服用過皇上禦賜的“湯藥”?”
淑妃在宮裏有自己的眼線,對後宮受寵的女子格外關注。
受寵女子本就少之又少,很好盯梢。
但她沒來得及在虞姝身邊安插眼線,因着虞姝是突然被冊封,事情發生的太快,始料未及。
曉雲神色一凜,“回娘娘,并沒有呢。”
淑妃更是坐不住了,萬一叫虞姝懷上龍嗣,那可如何是好?
淑妃眸中露出狠毒,“去讓翠碌軒的線人找機會在虞貴嫔那個蠢貨面前提及幾句,讓虞貴嫔親自“管”好她的庶妹!”
試問宮裏誰最不願意讓虞姝有孕?
那必然是虞貴嫔。
淑妃不想髒了自己的手,遂想了這麽一招,借刀殺人。
曉雲立刻應下,“是,娘娘。”
楚家就僅有淑妃這麽一個姑娘,淑妃入宮之後,楚家盡可能安排了資源,淑妃想在翠碌軒安排自己的眼線,着實不是一樁難事。
翌日,卯時,天才剛剛擦亮。
封衡一如既往按時醒來,他睜開眼,借住內室微弱的晨光,一眼就看見了面前女子散開的兜衣系帶,男人眸色頓時幽黑一片。
今日有早朝,王權已經在外面候着,靜等伺候皇上洗漱更衣。
今日封衡出來的有些遲,他步履如風,步子十分大,細一看俊臉上還有些不太正常的緋紅。
穿上龍袍之前,封衡提着一桶井水沖了個涼水澡,聽着嘩啦一聲響,王權擡眼看了一下,就見帝王後背肌理凸起,似是強忍某種不可言說的情緒。
但片刻過後,等到封衡再度踏出禦書房,已經恢複了清冷無溫之态,他大步往勤政殿的方向而去,晨風拂過,亂了冠冕流珠,在額頭微微晃動。
帝王突然駐足,側過臉看向林深,“賜虞美人轎辇。”
林深一愣。
嫔以下的女子,是沒有資格在宮廷乘坐轎辇的。
但帝王賜下了,林深便只能應道,“是,皇上。”
虞姝醒來時,軟塌上僅她一人,可一看身側的薄衾有褶皺,像有人不久之前躺過,她支起身子,随即身上一涼,這才發現兜衣不知幾時松散了去,縱使內殿沒有旁人,虞姝還是面色一紅,她垂眸之際,竟瞧見……
虞姝咬着紅唇,忍受着酸痛的手腕,把兜衣重新系好。
皇上他怎麽能夠那般?!
實在沒法想象那樣一個肅重矜貴的男子,會在浴桶內失控的畫面。
虞姝想到昨晚,耳根子也火辣辣了起來。
宮婢聽見動靜,進了內殿伺候虞姝洗漱穿衣,瞧見虞美人身上的點點紅梅,宮婢由不得面紅耳赤。
皇上……竟是這樣的男子麽?
無疑,人人都震驚了。
宮婢們的感觸,就像是親眼目睹九重天之上,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竟然墜入漫漫紅塵,成了世間俗人。
虞姝走出禦書房,林深已經備好轎辇,“美人主子,皇上交代,讓您今日乘坐轎辇回去。”
虞姝的确走不動路,帝王禦賜,她不能回絕。
可坐上了轎辇,她一路上卻是高興不起了。
她昨晚夜宿禦書房,今晨又被轎辇送回,怕是後宮已對她恨之入骨了吧。
這後宮之中,招搖過市必然活不長久。
想要內斂低調也非容易事。
總之,就是一個字,難。
回到朝陽閣,知書、墨畫、阿貴和東生四人已在門口迎接。
四人俱是笑意甚濃。
主子得寵,他們這些做奴才的也能在後宮支起腰杆。
人人皆知,在後宮,沒有帝王寵愛,就等用于一無所有。
虞姝由知書攙扶着走下了轎辇,倒不是她過分嬌氣,是昨晚在浴桶中經受了太久,她眼下很是佩服淑妃,侍寝過後的第二天還有力氣對衆嫔妃夾棍帶槍。
論體力,她當真不及淑妃。
知書笑着說,“美人主子,後廚送了小米粥過來,奴婢做了幾樣下飯小菜,您盡快吃個早膳吧。”
知書都懷疑虞姝會被一陣風刮了去,柔弱的像一朵顫巍巍的晨花。
虞姝點頭,她的确應該盡快補補體力,昨晚消耗委實太大了。
用過早膳,虞姝就去了皇後的景元宮請安,衆妃嫔看着她的神色各帶考究,出乎虞姝意料的是,淑妃竟然沒有當場針對她,反而只是輕蔑笑了幾聲,“美人妹妹好姿色,難怪皇上昨晚會留宿。本宮倒是盼着美人妹妹能早日替皇家開枝散葉。”
為何會突然提及孩子?
虞姝不解,面上只是笑笑,“要論起容貌,妹妹哪及淑妃姐姐,妹妹不過就是蒲柳之姿罷了,淑妃姐姐才是真正的姝色。”
淑妃扇了扇風,額間墜下的嫣紅色寶石一看就不是凡品,恰好襯了淑妃容色,“呵,就你嘴甜。”
虞姝對淑妃今日的态度十分迷惑。
被淑妃打趣幾句也無妨,虞姝不會在意。
皇後塗了丹寇的手端起一只雕蓮花薄胎茶盞,挑起眼梢的瞬間,掃了一眼淑妃與虞姝。
待皇後擱下杯盞,眸中俱是大度慈愛之色,笑了笑,“美人妹妹自是嘴甜,不然皇上哪會那般喜歡呢。”
虞姝心一驚。
皇後這話一出,淑妃大抵會恨死了自己吧。
虞姝溫吞道:“皇後娘娘謬贊了,倒是娘娘素來大度溫和,讓嫔妾能心安的待在後宮。”
淑妃的臉色果然沉了。
虞姝的嘴到底甜不甜,怕是只有皇上才知道!
皇上喜潔,從不碰她的唇,這是淑妃的心結。
皇後一招四兩撥千斤,輕松就讓淑妃把火力往虞姝身上攻擊。
虞姝但笑不語,始終不溫不火之态,仿佛是個局外人,絕不輕易讓自己摻和後宮紛擾。
不僅如此,皇後又當衆賞賜了虞姝。
皇後的賞賜,自是不能駁回,不然就是忤逆正宮。
虞姝在衆目睽睽之下,站起身朝着皇後行禮謝恩,“嫔妾多謝皇後娘娘賞賜。”
皇後笑的燦爛溫和,“美人妹妹,你無需跟本宮客氣,你能博皇上的喜歡,讓皇上高興,本宮也歡喜呢。”
虞姝笑着收下錦盒,景元宮的大宮女杏兒打開了錦盒蓋子,錦盒內是一只價值不菲的金累絲嵌紅寶石雙鸾點翠步搖,紅寶石剔透靈動,一看就是上品。
賞賜落入了衆妃嫔眼中,幾雙視線或是嫉恨,或是羨慕、或是複雜的投向了虞姝。
虞姝暗暗心驚。
好一個皇後娘娘啊,借住賞賜的由頭,把她直接變成後宮嫔妃的眼中釘肉中刺。
這下可好,不僅僅是二姐想整死她,整個後宮都容不下她了。
按捺住心驚,虞姝莞爾,抱着錦盒重新落座,仿佛根本看不懂皇後的“用心良苦”。
淑妃待不下去了,以她的性子,既然不能直接弄死了虞姝,那便眼不見為淨,慵懶的支起身子,道:“皇後娘娘,嫔妾身子不适,就先回去了。”
她仗着帝王寵愛,無視後宮嫔妃,直接由曉雲攙扶着離開。
皇後面上含笑,看不出半點不悅之色。
張貴妃喝了口涼茶,将一切收入眼底,卻只是但笑不語。
今日這一場請安就這麽結束了。
虞姝回到朝陽閣,一頭栽到了軟榻上,趴着軟枕一動也不想動。
她算是看明白了,這後宮裏頭真正厲害的角色,不是虞貴嫔,亦或是淑妃,而是皇後。
那麽,皇後與皇上之間又到底是怎樣的牽連呢?
是否夫妻同心?
還是各有算計?
皇後是當今太後的母族侄女,又是否與太後是一個陣營?
據說太後與皇上母子不和呢。
張貴妃背後是丞相一黨,淑妃身後則是楚太傅的勢力,按理說皇上若有心機,定會扶持起虞貴嫔,如此就是三足鼎立的狀态,最是穩固。
但虞貴嫔也只是個嫔……
是皇上另有打算?
還是她那個二姐着實太不争氣,再強大的母族也扶不她?
虞姝整張臉埋入軟枕,吸着軟枕上沉水香,腦子裏一團漿糊。她知道,這看似平靜的後宮絕對不簡單。
前朝世家的關系盤根錯節,無疑也直接影響後宮。
且看來年大選,皇上會選哪些世家女子入宮。
虞姝腦子裏盤算着後宮與前朝的關系網,不知不覺就睡着了,她畢竟只是将軍府的深閨庶女,所知所曉的事情皆有限。
沉睡之中,虞姝又夢見了那場大火。
火舌如龍,将她無死角的困在其中,讓她無路可去,蝕骨的灼燙襲遍全身,虞姝的嗓子發不出任何聲響,一開腔喉嚨裏俱是血腥味。
懼怕、恐慌、痛恨席卷心頭。
“昭昭!”
火光破開之處,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出現,仿佛從天而降,喊着她的閨中小名。
“啊——”虞姝驚坐起,身上一層薄汗,她一手捂着胸口,鑽心之痛讓她呼吸短促,她擰眉出神,還沉浸在方才的那個夢裏。
明明在夢裏她看見了男人的面孔,可一醒來記憶就變得無比模糊,仿佛被塵封在了久遠的記憶之中,一時間什麽也想不起來。
“美人主子,可是夢魇了?”知書聽見動靜,撩開珠簾走了過來,只一眼就看見虞姝面若夾桃,因着剛才出了一身薄汗,肌膚呈現出誘人的桃花粉,嬌豔欲滴,且又脫俗清媚。
知書暗暗心驚。
難怪皇上那樣清隽冷漠的人,也會在虞美人身上失控,就連她這個女子也忍不住看了又看呢。
虞姝雙足踩在腳踏上,绫襪不知幾時褪去了,一雙玉足粉白可人,她定了定神,喝了一口知書遞過來的涼茶,數息之後方問,“虞貴嫔眼下已經從景元宮回到翠碌軒了麽?”
知書如實答話,“回美人主子,虞貴嫔昨個兒下午就被人擡回翠碌軒了。”
知書頗有興致,美人總算有些積極應對後宮諸事了,按着皇上對美人的寵愛,不久之後定能繼續晉升。
虞姝的心思卻不在晉升上,她對虞貴嫔腹中的孩子一直很困惑。
皇上在床笫之事上雖是強勢蠻橫,但以虞姝的感覺,皇上不會讓後宮女子随随便便有孕。
她算着虞貴嫔有孕之前的日子,也就是在兩個月之前,嶺南送了家書入京,說是大軍屢戰屢勝,還奪了城池。
不久,重傷的二哥就被擡回來了。
父親的家書寫得極其含糊,軍功都落在了嫡兄頭上,但其實是二哥冒死奪來的。
父親偏袒正房,這無可厚非。誰讓嫡庶有別呢。
可父親不能奪了二哥用命換來的功勞!
恰好虞将軍送入捷報那陣子,就是虞貴嫔有孕的時候。
皇上會讓虞貴嫔的孩子安然出生麽?
虞姝拿捏不準。
皇後怎不留下虞貴嫔養胎?
難道是皇上的意思?
知書問道:“美人主子,您要去探望虞貴嫔麽?”
按着規矩,虞姝是應該去探望她的好二姐,但眼下情況特殊,虞貴嫔又動了胎氣,虞姝隐隐覺得,虞貴嫔的孩子保不了太久了。
虞姝擡手揉了揉前額,夢魇驚醒,多多少少有些後遺症,她嗓音幽幽,“去皇後那邊替我告個假,就說我身子不适,這一陣子不方便踏出朝陽閣。”
知書愣了一下,旋即才明白了虞姝的意思。
當日,後宮俱知,虞美人閉門不出,俱不見客,也不出門。後宮之中比她位份低的嫔妃倒是想來走動走動,萬一碰見了皇上呢,那可說不準。
虞姝這一“稱病”,蕭才人幾人也只能打消念頭。
翠碌軒。
自從虞姝搬去了朝陽閣,虞貴嫔對她自己的翠碌軒處處不滿意。朝陽閣算是瓊樓玉宇,而她的翠碌軒充其量就是一座尋常宅子。
日頭越是嚴熱,她就越是狂躁。
春桃重新換下沾了血的被褥,抖着雙手,顫巍巍道:“娘娘啊,您可真的要保重身子了!”
虞貴嫔平躺在大紅漆雕牡丹花的千工大床上,死寂一般的眼神透着無邊怨恨。就仿佛她不得帝寵,是因着虞姝之故。她動了胎氣也是被虞姝所害,她困在翠碌軒不得晉升,還是被虞姝擋了道。
而她的母親十多年脾氣雷霆,更是因為衛氏的出現。
在虞貴嫔看來,衛氏母子三人都該死,都不應該存在這世上。
“去把那個賤人給本宮叫過來!就說……本宮想她了!她若不聽話,就拿虞铎的事要挾她!快去!”虞貴嫔的一只手摁着自己的小腹,指尖在打顫。
就算保不住孩子,她要給自己孩子拉一個墊背的!
春桃愁容滿面,猶猶豫豫,吱嗚道:“娘娘……虞美人那邊對外宣稱,近日來身子不适,閉門不出呢。另外,二公子他、他……他已服下了血靈芝。”
春桃一言至此,立刻與虞貴嫔共情了,若是沒了藥引子做要挾,還如何能拿捏虞美人?!
春桃的憤怒,絲毫不輸于虞貴嫔,“娘娘啊!定是虞美人在皇上跟前百般求寵,她就與衛姨娘一樣,是個魅惑男人的狐媚子!”近乎咬牙切齒。
一旁的夏荷心頭一顫。
二公子能得到藥引子,必然是皇上所允許的。
看來虞美人在皇上心目中當真有幾分地位。
再反觀貴嫔娘娘,可真真是把親手把她自己作死到了這個境地。
虞貴嫔的另一只手揪緊了身下的被褥,但身子一動也不敢動,牙齒咬緊了蒼白的唇。
那個卑賤的庶出玩意兒!
故意躲着不來見她是麽?
虞貴嫔眼中再無清明,像是聚攏了滿目瘋狂,直接吩咐,“把此前準備好的“湯藥”,給本宮的三妹送過去!”
春桃和夏荷俱是一怔。
夏荷想要制止,立刻跪地,“娘娘,三思啊,美人如今是皇上的人,不是咱們可以輕易動的了。”
春桃仗着多年為虎作伥的習慣,不屑一笑,“娘娘的父親乃鎮國大将軍,親兄是虞家大公子,也屢立戰功,區區一個美人而已,娘娘不過就是給她一點教訓!”
夏荷垂着頭,輕輕嘆了口氣。
她們主仆幾人,是從上到下都沒救了麽?
虞貴嫔心意已決,還遷怒于夏荷,“把這個吃裏扒外的東西拖出去,仗責三十!”
婆子過來拉着夏荷出去受刑,夏荷沒有哭喊,更是沒有求饒。
罷了罷了,主子做的越絕,她日後也能心安理得另謀出路。
夏荷承受着一棍接着一棍的仗責時,春桃帶着兩名婆子從她身側路過,輕笑了一聲,“夏荷,我跟在貴嫔娘娘身邊十多年了,自是比你了解娘娘,你長此以往下去,娘娘不會再容下你。”
夏荷擡首,眼睜睜的看着春桃端着湯盅離開翠碌軒。
她咬着牙,忍受劇痛的同時,搖了搖頭。
這裏是皇宮,是皇上的地盤,沒了皇上的寵愛,才是真正可怕之事。
虞姝在庭院清泉旁邊玩水,這個時辰也就只有靠近了水池子才能納涼。
今年的三伏天,格外酷熱。
知書過來禀報時,虞姝愣了一下,“讓她進來吧。”
虞姝倒想看看,二姐她還想作甚?
春桃一開始滿臉孤傲,可一踏足朝陽閣,就被院內的雕梁畫棟、飛檐鬥拱驚豔了一下,她身上的氣勢就像是洩了氣的羊皮筏子,說蔫就蔫了。
這朝陽閣還當真比翠碌軒奢華不少。
自诩跟在虞貴嫔身邊見過世面的春桃頓時就沒了底氣。
虞姝就坐在清泉池旁邊,一雙玉足在水裏晃來晃去,她一身低領束腰粉色宮裝,盤了垂雲髻,露出修長白皙的脖頸,還有幾分少年人的稚氣和純真,不知是不是春桃的錯覺,才幾日沒見,她就覺得虞姝又美了幾分。
春桃走上前,這才漫不經心福身行禮,“美人,我家娘娘賞你參湯,你盡快喝了吧。”
知書和墨畫對視了一眼,二人走上前,十分戒備春桃。
哪怕是淑妃身邊的仆從,也沒有這般傲慢啊!
真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春桃兀自站直了身子,端着湯盅送到了虞姝面前,這是恨不能直接灌她了。
虞姝明媚的小臉愣了一下,旋即噗嗤一笑,但轉息又嘆了口氣。
虧得皇上開眼,沒有當真寵愛虞貴嫔。
不然以虞貴嫔的性子,遲早會拉了整個将軍府跟着她一起陪葬。
父親雖是擅長打戰,但對內宅一竅不通。
主母也是個驕縱性子,因着出生名門,目中無人,狂妄不已。這才養出了這樣的女兒。
春桃被虞姝的千轉百回的神色弄糊塗了,“美、美人,你這是何意?”
虞姝笑着看向春桃,語氣透着一股尋常時候不曾有的愉悅,“擱下吧,替我向二姐傳個謝意,二姐的心意,我領了。”
春桃哪裏敢直接離開?
春桃:“美人喝下,奴婢再走。”
枝桠上蟬鳴不絕,庭院綠蔭匝地,婆娑日光碎了一地,虞姝覺得春桃的聲音太過吵嚷,她沒再搭理春桃,對阿貴和東生使了眼色,特意強調,“參湯留下,旁人都驅出去。”
既然東西送來了,就別想毀滅證據。
春桃還想繼續糾纏,畢竟,在将軍府那會子,她算是騎在虞姝頭上的,怎料如今時過境遷,一切都不一樣了。
參湯被留了下來,春桃與兩名婆子則是被轟出去的。
春桃站在朝陽閣外面,叉着腰,想要罵出去的話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只憤憤道:“還真是今時不同往日了!”
虞姝桃花眼掠過一絲微光,但轉身又變為平靜,她在将軍府隐忍十六年,不是天生性子弱,而是唯有那樣才能自保。
弱者,就連傲慢的資格都沒有。
知書看着參湯,問道:“美人,您可千萬不能喝,那這物……該如何處理?”
虞姝淺淺一笑,“我的那個好二姐啊,恨不能弄死我,也不知這參湯裏面究竟放了什麽。”
東生這時道:“美人主子,奴才學過一些藥理,若是美人主子信得過,不如讓奴才瞧瞧。”
虞姝驚了一下。
一個宮廷小太監瞧着不過才十來歲的光景,竟還懂藥理。
難道東生也是皇上的人?
到了這一刻,虞姝更加篤定,要想在這後宮安然過日子,一切都要順着皇上的心思。
虞姝點頭示意,“好。”
東生走上前,打開了湯盅小蓋,他低頭淺嘗了一口,舌尖稍稍品嘗,這便立刻吐了出來,臉色巨變,道:“美人主子,這、這裏面摻了藏紅花!”
主仆幾人俱是一怔。
藏紅花會令女子絕育,就算是偶爾碰觸到了,也可能會傷及根本。
虞姝美眸凜然,眼底洩出一絲她自己都不曾察覺到的冷意。
二姐,你就這般痛恨我?竟要讓我絕育!
她嫣紅的唇輕輕一揚,又笑了笑。
可最初,是她們非要逼着她入宮的呀。
綁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這滋味好受麽?
虞姝揮揮手,“拿去倒了吧。”
她從清泉池子裏走了出來,人也乏了,就赤着玉足,踩在漢白玉鋪制而成的小徑上,提着裙擺往內殿走,動作輕快,似甚是歡快。
知書幾人面面相觑。
美人主子竟然不愠怒……
禦花園,知書前去彙報過後,封衡正在練劍的動作滞住,握着劍柄的手因為用力過度,手背上青筋凸起,男人眸光幽幽。
這麽大的事,她竟也不來訴委屈,未免過分懂事聽話了些。
封衡此前很是厭煩女子在他面前晃來晃去。
而今難得有個令他身心愉悅的女子在宮裏,可對方過于矜持,以及不夠主動。
把他釣上鈎了,便再也沒有一開始那般積極了!
虞姝越是如此做派,封衡內心就像是被一根羽毛輕輕撓了撓,又酸又癢。
知書離開後,封衡繼續舞劍,不消片刻,王權親眼看着皇上斬禿了一整個花圃。
不久之前才剛剛培育出來的鮮花,被一番辣手摧花之後,一片狼藉,處處都是殘花碎葉。
花圃被霍霍完了,帝王這才收劍,劍氣淩然,發出鋒利刺耳的聲響,“閉門不出,倒是很會明哲保身!”
王權一愣,回過味來,這才知道皇上指的是虞美人,立刻附和,“是啊,皇上,虞美人很會明哲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