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七夕
第二日,蘇墨一早就起來和茯苓收拾行李。他屋內的壁櫃因為藏着夜行衣和束胸帶、月事帶,所以從不讓茯苓觸碰。茯苓知道他們這些公子小姐通常都有些莫名其妙的怪癖和禁忌,做下人的不要多問,只做好主子讓做的事就好。因此,她也從未覺得有什麽不妥。
茯苓将蘇墨的鞋襪被衾、吃食書冊什麽的整理好,蘇墨要穿的衣衫就由他自己收拾。霍州在玉京的正北方向,這個季節天氣已有些涼。所幸,蘇墨剛進府的時候,府裏的針線婆子給他一年四季的衣衫都各做了幾套,此時倒派上了用場。
蘇墨本身是個簡單的人,要帶的東西不多。兩人分頭進行,沒一會兒就收拾得差不多了。蘇墨便讓茯苓去謝啓暄那裏幫忙。他則出府到王記鐵匠鋪,去取那把訂制的匕首。
王鐵匠正在熱騰騰的爐邊打鐵,見蘇墨來了,熱情地打了聲招呼。他用巾帕抹了把臉上的汗,又擦了擦手,随後從靠牆的木櫃中取出一個布包,遞給蘇墨。
蘇墨剛一打開,就見一道寒光驟然射出,險些晃了他的眼。再定睛一看,只見這把匕首周身冷意逼人,刀片雖薄卻質地堅硬,兩邊的刃形都與他所畫的樣式別無二般,鋒芒極為銳利。王鐵匠還動了些小心思,他将刀身開出一道血槽,便于匕首插入物體後輕松拔出,還在手柄處鑲了一圈紅木,以防止用力時,匕首從手中滑脫。
蘇墨拿起來掂了掂,果然有些份量,又在空中比劃了幾下,只覺呼呼生風,極為趁手。他将匕首塞進袖中和靴筒中試了試,十分貼身。蘇墨很是滿意,他付過錢,向王鐵匠道了謝,将匕首揣在懷裏,一路回到了謝府。
午歇過後,蘇墨考慮明日就要動身,臨行前需與謝鴻道個別,便換了身衣衫,準備出屋。這時,謝鴻的小厮過來,說老爺請他到書房一趟。蘇墨一聽,正巧自己也要過去,便跟着小厮來見謝鴻。
謝鴻見了他,仍是一如往常的和善。他已經同意謝啓暄随慕容琅一同去霍州,“這孩子被我和他娘寵壞了。如今,連診都不出了,整日無所事事。此次跟着慕容家的二公子出去,也可歷練歷練,見見人見疾苦!”謝鴻道。說着,他看向蘇墨,又以拜托的口吻道:“只是要辛苦你在路上對他多加照應。雖說你比他還小幾歲,但卻比他懂事得多。”
蘇墨有些不好意思,恭敬地回道:“謝醫尊謬贊了。我只不過是從小與師父相依為命,吃了很多苦。謝七公子本性純善,日後定成大器。這段時日,我在您府上寄住,給府中上下添了不少麻煩,心中十分感謝。我會好好照顧謝七公子,請您放心。”
謝鴻捋着胡須,微笑着點頭:“有你在,老夫就放心了。不過……”他話鋒一轉,“你此去霍州,老夫還有一事所托。”
“哦?”蘇墨有些意外:“醫尊,您有何事托付晚輩,請直言便好。”
“你可還記得我幾日前和你提起的幽冥毒?”謝鴻問。
蘇墨點點頭,繼續聽謝鴻道:“霍州位于大周與鞑靼的交界。如有機會,你可否前往鞑靼,尋找此毒的破解之法?”
蘇墨一驚,沒想到謝鴻拜托的竟是此事。見蘇墨沒有回應,謝鴻也覺得自己的要求或許有些過分,便道:“當然,這勢必要冒極大風險。老夫只是征詢你的意見,倘若你不願意,我自是不會勉強。”
“不!晚輩願意!”蘇墨幹脆地說:“晚輩願意前往鞑靼,尋找破解幽冥毒的方法。”
謝鴻沒想到這個年輕人竟有如此膽氣,心下不由佩服了幾分。
“不瞞醫尊,破解幽冥毒一直是我心之所願。若能找到解藥,救人性命,此乃大功德一件。故而晚輩願盡力一試!”蘇墨如實相告。
謝鴻看着蘇墨,目光裏滿是贊許:“不愧是淨慈師太的義子!果然一如你師父當年的慈悲心腸。”繼而他又叮囑道:“只是此事你我二人知道便可,切莫要告訴旁人,對啓暄也不要說。那個孩子心裏藏不住事,老夫擔心萬一他哪天說了出去,惹出麻煩。”
蘇墨當然明白謝鴻的心思,“幽冥毒”事關重大,為保完全,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見蘇墨神情嚴肅,謝鴻以為自己的話把他吓住了,便想緩和下氣氛。他指了指蘇墨身側桌上的葡萄說:“這是我的一個學生送來的,你嘗嘗,味道很甜。”
葡萄在大周算是稀罕物。蘇墨道了謝,捏了一顆放在嘴裏,果然蜜汁滿口,香甜無比。謝鴻見他吃得歡喜,就吩咐下人取幾串,送到他院中,随後又問問了行裝收拾得如何,叮囑他路上一定多加小心,便讓他回去早些休息。
……
晚上,茯苓一邊吃着蘇墨給她葡萄,一邊支支吾吾地向蘇墨告假。今日七夕,蘇墨當然知道她是和幾個小姐妹約好了上街看花燈,便一口準了。茯苓走前,蘇墨還塞給她一些銀錢,讓她在街上買些自己喜歡的玩意兒,不用着急回來。小丫鬟笑開了花,對蘇墨說了一車好聽的話,才開開心心地走了。
蘇墨看着茯苓歡喜地出了院門,想到自己明天就要離開,心裏竟有幾分不舍,他已經當這個機靈的小丫鬟是自己的小妹了。然而此刻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他轉身從櫃中拿出夜行衣,今晚他還有重要的事做!
蘇墨在房內利落地換了裝,以黑巾遮面,吹熄蠟燭,推門走到院中。忽然,他感覺右側的屋頂上有個身影正一動不動地注視着自己。他擡頭向上看去,只見一輪明月高懸于天,月下之人身着皦玉色緞面衣袍,月光灑落在他身上,耀如珠晖。微風拂過,青年衣裾舒卷,如仙人下凡,氣度卓絕!然而此人卻面如寒潭,眸色清冷,正居高臨下地看着蘇墨。
“慕容琅!”蘇墨心內一震,琉璃般明亮的眼眸中閃過一抹驚異!
“他沒和程玉姝去觀燈?!”蘇墨納罕,看來謝啓暄答應程玉姝的事沒有辦到。“這個謝七!”他暗自埋怨:“壞了我的大事!”他的手不由拍了下身側,這才意識到自己還穿着夜行衣。
慕容琅也沒料到今夜竟會撞見如此裝扮的蘇墨。他趁夜而來,原本只是想看看蘇墨得知明日即将随自己啓程,今晚會是何等反映?坐立不安、手足無措?還是淡定自若、從容不迫?然而都不是!這位蘇賢弟顯然另有要事在身,此刻正要出門……“辦事”!
想到此處,慕容琅嘴角微挑,眼睛微眯,仔細打量着蘇墨的身形:“看來,那夜在屋頂上偷窺自己練劍之人就是他了!這倒是個意外的收獲。”
不知是不是心情大好,他忽然間起了玩心,修長的手指從懷中優雅地掏出那枚香囊,将香囊上長長的系帶在手指上繞了一圈,漫不經心地來回搖晃。香囊下面的穗子一蕩一蕩,像是無聲地挑釁,又像是輕蔑地嘲諷。
蘇墨果然被慕容琅的這一舉動挑起了幾分怒意,這顯然就是在向他昭告:慕容琅已經知道賞荷那日,擅闖慕容狄書房之人就是他!
“既然如此,那也就不必再費心遮掩了!”蘇墨利落地将面巾摘下,目光如刀,毫不閃躲地迎向慕容琅,竟有種大義凜然之态。
清風拂過少年的面頰,帶出鬓邊幾縷秀發。夜色将周遭的一切隐入黑暗,月光映照下,唯見少年膚色瑩白,眉如遠山,雙眸燦若星辰……不知為何,慕容琅忽生似曾相識之感,腦中閃過一張模糊不清的小少年的臉,心跳漏了一拍!
地上月影斑駁,夜風過處,樹葉飒飒作響。二人就這麽定定地看着對方,誰都沒有說話……
夜已深了,不遠處傳來茯苓輕快的腳步聲,還有其他小丫鬟笑鬧的聲音。蘇墨一個走神,再看向屋頂,屋頂上空空如也,只有風中夾雜的淡淡松香,慕容琅已經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蘇墨急忙回屋換上裏衣,躺到床上,假裝已經睡熟。茯苓進到院中,見蘇墨房間的燈已熄,想是已經歇下,便放輕腳步,徑直回房去了。
蘇墨聽着門外的動靜,見茯苓沒有進來,暗暗送了口氣。剛才時間匆忙,他的褲子還沒來得及換下,只得扯過被衾擋住。蘇墨起身,他今夜已沒了去慕容府的興致,便将衣服徹底換了過來,把夜行衣塞進了行李箱中的最底層。
坐在床邊,蘇墨将匕首重新壓在枕下,若有所思。他不知慕容琅今夜來此的目的是什麽,但顯然,此人對自己未動殺機。可能是顧慮自己尚在謝府,想待去往霍州的路上再動手,也可能是還未查清自己的底細,先留自己一命也不一定……總之,慕容琅心機深沉,一定要多加提防!如果家仇未報,自己卻先死了,那一定是蠢死的!
此時,慕容琅已回到府內。今夜他臨時興起,突襲謝府,卻沒想到竟撞破蘇墨就是黑衣人的身份。不知他那時要去向何處,但顯然自己的出現攪亂了他的計劃。想必這位蘇賢弟對自己又多了幾分恨意!他嗤笑一聲:“此人果然不簡單!恐怕謝大人都不知道自己的府上究竟住了個什麽人!”
他手中捏着那枚香囊,不知怎的,感覺竟有點喜歡上了這個貓捉老鼠的游戲,而對于霍州之行,他竟是有些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