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農家
蘇墨見謝啓暄招呼他們下水便覺不妙,正思量着該如何是好。
他剛剛用匕首劃破那虎的肚皮,被噴了一身血,有幾縷發絲粘着血,貼在了臉上,十分狼狽。更不用說身上又是土又是汗,污穢不堪,如不清洗,實在說不過去。可自己…..怎麽可能和那兩個男人一起下水?
此時,他被慕容琅突然一問,怔了一下,支支吾吾道:“那個……你們先洗。我不習慣和旁人共浴,我一會兒去那邊洗。”他指了指遠處的水面。
慕容琅挑了挑眉,斜觑了他一眼,不再說話,走進了溪水中。
“蘇墨,你不和我們一起嗎?”謝啓暄見蘇墨起身要走,吓唬他道:“你一個人不安全,小心有老虎。”
“切!哪有那麽多老虎?”蘇墨撇了他一眼:“你沒聽過一山不容二虎嗎?”
蘇墨回到車上,從行李中拿出換洗的衣衫和束胸帶,向遠處走去。
禦風見狀剛要跟上,但卻又腳步一頓。他覺得監視人家洗澡實在不像是正人君子所為,便看着慕容琅,等他的吩咐。
慕容琅搖了搖頭,示意禦風不必過度小心,泰然處之便可。“眼下深更半夜,蘇墨又沒有同夥,他不過是去沐浴,還能翻出什麽浪花?再說他若是真想對自己不利,剛才在林中就不會回來。”慕容琅心想。
蘇墨回頭見已經離衆人很遠,恰好水中有塊巨大的礁石可以擋住身子,便将衣衫等物放到礁石上,将身子浸沒在水中。
月色清冷,波光細碎。清澈的溪水下,少女脖頸纖長,鎖骨含春,腰肢若柳,腿白似雪。嬌嫩的腳趾踩着水底的石子,惹得魚兒不由輕啄嬉戲。整個人如同一朵玉雕芙蓉,不似凡間色。
大約過了一柱香的時辰,蘇墨洗好出水。他用巾帕擦幹身子和頭發,裹緊束胸帶,換上幹淨的衣衫,又将髒衣服洗好平鋪在礁石上。那換下來的束胸洗淨後夾在衣中,不會被人看到。
弄好這一切,蘇墨才往回走。謝啓暄正給慕容琅後肩上的傷口上藥。見到蘇墨回來,幾人招呼他喝粥。蘇墨确實有些餓了,見米粥幼滑甜香,一口氣吃了半碗。慕容琅已将剛才與蘇墨打虎之事說給了幾人。大夥兒聽後,既是欽佩,又有些後怕。
蘇墨放下粥碗,看向謝啓暄,問道:“謝兄,剛才你是怎麽遇上那只虎的?”
謝啓暄回憶着剛才的情景說:“我半夜忽覺腹內絞痛,就下車去林中如廁。等我方便完,系好了褲子,正要往回走,就看見不遠處有兩個亮點,一晃一晃的,還發着綠幽幽的光。”
“我好奇嘛,就走過去看看到底是個什麽?誰知那兩個亮點見我過去,便不動了。我更好奇了,就緊走幾步,待快到跟前的時候,才發現那不是兩個亮點,竟是兩只眼睛!那個怪物竟然有這麽大!”他用手比劃着:“我的天啊!吓得我魂兒都沒了,撒腿就跑……後面的事,你們就都知道了。”
慕容琅聽完,提醒衆人,後半夜要是去方便,一定結伴而行,不要獨自行動。衆人紛紛點頭,各自回到原處休息。蘇墨皺着眉,他仍然沒想通為何老虎會深夜至此?這個問題如果不解決,難保今夜不會有其他野獸來襲。
他和謝啓暄回到馬車上,突然聞到車裏有股味道。“謝兄,”他捅了捅謝啓暄:“你有沒有問見什麽味兒?”
“什麽味兒?除了兔肉的味道,我什麽味兒都沒聞見。” 謝啓暄皺着鼻子聞了聞。
蘇墨大驚:“兔肉?你說兔肉?”
“是啊!咱們晚上吃的兔肉,我給藏起了兩塊。怎麽,你想吃?”謝啓暄說着,就向軟墊下摸去,将藏在下面用布包着的兔肉遞給蘇墨。
“你!”蘇墨氣得臉都白了:“你要氣死我了!”
“怎麽了?”謝啓暄不明白蘇墨氣從何來。
“一定是老虎聞到了兔肉的味道,尋着味兒過來的!”蘇墨對着謝啓暄道,話中帶着怒意。
“不會吧?我藏得這麽深,那老虎也能聞到?”謝啓暄納悶地問。
“野獸的鼻子十分靈敏,別說這麽大塊的兔肉,就是你把沾過肉味的東西放在車裏,它們也能聞到。”蘇墨向他解釋。其實他們剛入睡時,蘇墨是聞到了這股味兒的,但當時他以為是烤肉時飄過來的肉香留在了車上,所以沒有在意。沒想到竟是謝七藏的兔肉!
謝啓暄聽蘇墨說完,臉色大變,趕快将手中的肉扔到了地板上,像是拿着什麽燙手的山芋!蘇墨無語,好在終于找到了誘使老虎出現的原因,心中一塊大石總算落下。他跳下馬車,回身撿起那兩塊肉,連同包着肉的布一起,拿到遠處的地上埋了。這才又回到車上。兩人各自睡下。
天蒙蒙亮的時候,蘇墨趁衆人未醒,取回了溪邊大石上已經晾幹的衣服,放回箱中。謝啓暄一直睡着,嘴中呓語不斷……
“有怪物!”
“快來救我……”
“蘇墨,逸之,你們在哪裏……”
他臉紅如火,嘴唇幹裂,蘇墨用手搭在他的額上,燙手得很!原來,謝啓暄從虎口逃脫本就內心驚懼,起了肝火,後來又在溪中洗了澡,着了涼風。兩下夾擊,便發起了高熱。
蘇墨用溪水浸濕巾帕,擰幹搭在謝啓暄的頭上,然後又從藥箱中取了幾粒藥丸,喂他服下。大約過了半柱香的時間,謝啓暄才稍稍平穩了下來,但熱度始終未退。
待衆人起來洗漱完畢,蘇墨将謝啓暄的情形告訴了慕容琅,他擔心如果繼續趕路,謝啓暄的高熱難以消退。慕容琅想了想,道:禦風昨天打探到前方有幾家農戶,我們趕到那裏借住一天,再做定奪。”
于是,幾人簡單地吃了幾口幹糧,便動身上路。慕容琅和禦風騎馬本就很快,兩位車夫則快馬加鞭,終于在晌午前趕到了村裏。禦風提前找好了一戶人家,車夫直接将馬車趕進了院中。
這戶人家姓扈,家中人口簡單。男主人是個獵戶,大家都叫他扈大哥,他婆娘随夫姓,人稱扈娘子,在家中務農紡布。兩人成婚不到三年,已經有了個男娃。兩口子都是實誠人,見到從京城來的大官兒家的公子,吓得就要跪下磕頭。慕容琅急忙将二人扶起,讓他們不必多禮。
扈大哥家中院落寬敞,有幾間房舍無人居住。此前禦風已向夫婦二人說明來意,扈娘子将房舍都收拾了出來,給他們安置。蘇墨将謝啓暄攙扶下車,讓他到房內的炕上躺下,蓋上了被子。因持續高熱,他的神思已經有些恍惚。
好在他們的行李中是備了些草藥的,蘇墨雖對醫術并不精通,但這點小病還難不倒他。他向扈娘子借了藥鍋,取了幾味藥,為謝啓暄煮藥。一副湯藥下去,謝啓暄渾身冒汗,略微有了些好轉。蘇墨為他搭脈,估摸着再喝幾副湯藥,再好好睡上一覺,明日差不多就能痊愈。
此時,午飯已經做好,扈娘子招呼着幾人一起在院中用飯。席間,他們得知林中的那個怪獸已被慕容琅和蘇墨二人殺死,不由啧啧贊嘆!想不到這兩人一個豐神俊朗,一個清秀出塵,身手竟都這般厲害!
扈大哥想了想,壯着膽子對慕容琅道:“慕容公子,在下有一不情之請,不知你是否願意?”
“扈大哥不必客氣,有話直說便是。”慕容琅爽朗地道。
“那個,我過會兒想上山打獵。不知你可願與我同去,傳授些技法給我?嘿嘿!”扈大哥憨憨地撓着頭說道。
禦風正要回絕,只聽慕容琅道:“這有何難?正巧我也無事可做,與你同去便是。”
“真的?那可太好了!”扈大哥笑着道:“你是不知道,我們村兒有個劉獵戶,總是仗着他的箭法比我好,在村子裏壓我一頭。”扈大哥明顯有些不服氣。
“要指着你那箭法,我們娘兒倆就要喝西北風了。”扈娘子玩笑着說。
扈大哥沒想到這婆娘在外人面前如此不給自己做臉,有些尴尬,趕忙解釋:“慕容公子,其實我原來就是個種地的,但這種地,一年到頭也掙不了幾個錢。後來娶了媳婦,又生了娃,日子過得有些艱難。眼看着媳婦肚子裏又有了老二……”
他看了眼老婆,扈娘子面色一紅,低下頭去。扈大哥接着道:“我想着不如學學打獵,這樣又能吃肉,還能賣些獸皮換幾個錢。”
慕容琅點點頭:“這有何難,我陪你去就是。”
“我也去。”禦風道。
“那可就太感謝了!”扈大哥向兩人拱了拱手。
幾人吃完飯,扈娘子收拾了碗筷,便哄孩子去了。兩個車夫回房間補覺,慕容琅、禦風和扈大哥上山打獵,蘇墨則留在院中給謝啓暄煮粥。周遭終于安靜下來,蘇墨看着鍋中咕咕作響的水,默默想着心事。
昨夜,他放下謝啓暄,轉身回去的那一刻,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回去救人!然而,現在冷靜下來,蘇墨卻有些懊悔,終是錯失了一個置仇人于死地的機會。一定是因為慕容琅在危急時刻,那句讓他快走,讓他動了恻隐之心,還有下午打獵時,他放走了獵物,慕容琅卻沒有嗔怪,讓他心有愧疚。蘇墨覺得自己還是太心軟了。
“娘親,抱抱!”不遠處,扈娘子的小寶奶聲奶氣地向她撒着嬌。扈娘子将小寶摟到懷裏,一下一下地親着,畫面好不溫馨。
蘇墨看得入了神,心裏想着,或許自己小時候,也曾如此這般向娘親撒過嬌,而她的娘親也一定如扈娘子這般對她又親又抱,無比疼愛。蘇墨的鼻子有些酸,別過臉去,強迫自己不要看。
骨碌碌……一只木球滾到蘇墨腳邊,“球……我的球球……”小寶指着木球看着蘇墨。蘇墨撿起木球,起身走了幾步,遞給他。小寶怯生生地拿過木球,害羞地一頭撲到扈娘子懷裏,又回頭悄悄看着蘇墨。
“謝謝小公子。沒有打擾你吧?”扈娘子抱着小寶,向蘇墨道謝:“這球是我男人給娃做的,他特別喜歡。”
“并沒有。”蘇墨走回到爐邊,屈身坐下。這種阖家幸福的場面是他最無力消受的。不知道如果父親在世,對他會像扈大哥這樣,無比寵愛,還是做一個嚴父,不茍言笑?只是這個問題的答案,蘇墨再也不會知道了。他的內心無比酸楚,眸中漸漸起了水霧。
他恨!
恨自己為何要回去?
為何放棄那麽好的複仇機會?
慕容家害得他家破人亡,他一定要讓他們也嘗嘗失去親人的痛苦!
想到此處,蘇墨狠狠折斷了手中添柴的木枝,暗暗發誓:下一次,下一次一定不會再犯這樣的錯!
“慕容琅,你的命,我要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