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南飛回屋,靜靜看着躺在外側的妻子,看她似乎睡得沉,那眉頭卻時不時蹙起,臉色不适。
小椿懷孕後不怎麽鬧騰,睡得好,也是相對其他孕婦而言,她還是會不舒服。
伍南飛小心地在一邊躺下,不驚動小椿。
李吉輕手輕腳走過來,用黑色罩子把燈罩住,屋裏的光線頓時暗下來,好像昏暗的月光,只隐約見到屋裏物品模糊的輪廓。
不知過了多久,小椿動了起來,摸索着起身。伍南飛立刻睜開眼,快速起來,然後扶妻子起來。
李吉不知從哪兒冒出來,及時把燈罩摘了,屋裏充滿了光亮,接着,她忙去扶小椿。
“嗯……”小椿迷迷糊糊,緩了一會兒清醒了些,對身邊的男人道,“你躺着吧。”
她搭上李吉的手,下床向隔壁安置夜香桶的房間走去。
林嬷嬷說的沒錯,孕婦鬧騰,起夜頻繁,自己睡不好,身邊人也睡不好,相公白日勞累,夜晚睡不好,第二天精神哪能好。
小椿也是這麽想的,之前她排斥夫人的人,所以不是太在意林嬷嬷說的話,現在,她深感認同,覺得林嬷嬷在自己新婚第二天說那些話也不是有意針對自己。
伍南飛依然等小椿回來,扶她躺下後自己才躺下,沒有不耐煩。
翌日,用過早飯,伍南飛沒出去,在屋裏看書陪小椿。
小椿做着女紅,也不找伍南飛說話,屋裏安靜。
巳時中過,也沒人來找少夫人,丫鬟們都納悶,還以為老夫人會差人來請小椿去說話。
按規矩,家族媳婦、女兒每天早晨都都要去給家族中最高女主人請安,小椿有身孕,而且天氣冷,便得閑,在孩子出生之前不必天天去請安。
昨天出了那事,如果夫人不找小椿算賬,也會捅到老夫人那裏,按常理,老夫人會派人把孫媳婦叫去教導一頓,孕婦罰不得,訓話總聽得。
但夫人、老夫人那裏卻是安靜,倒叫人覺得異樣。
不知過了多久,伍南飛受不了這沉悶的氣氛,一把把書丢下:“壞丫頭,你就沒事跟我說?”
小椿手中活兒不停,擡頭看了相公一眼:“什麽事?”
伍南飛惱了:“壞丫頭還裝,你怎麽還這麽沖動,你別忘了你有身孕,萬一出現意外怎麽辦?”
小椿手中的活兒一頓,她擡頭平靜看着伍南飛:“相公放心,我會保護好孩子,孩子要是沒了,我哪還有立足之地啊。”
“你這壞丫頭,擱這兒跟我陰陽怪氣什麽?”伍南飛感覺有些煩躁。
小椿抿嘴,低頭不看他:“妾身不該陰陽怪氣,相公別生氣。”
她邊說手中活兒又動起來,不過換了左手,起了一針,拉線,将手臂伸長出去。
伍南飛坐在小椿左手邊,就是為了不阻礙她右手的活動,她這一換手拿針,針尖對準的方向就是伍南飛。
泛着銀光的針尖很吓人,想想那細細尖銳的針紮在自己血肉裏,那得多疼!
看尖細的針向自己的門面沖來,伍南飛吓得又是起身又是後退,慌忙之間腳步淩亂,椅子後仰,他差點摔倒。
“壞丫頭,你故意的。”伍南飛咬牙切齒,趕緊遠離小椿的手臂伸長的範圍。
小椿偏頭擡起瞄了伍南飛一眼:“相公都說我壞了,我就是故意的。”
“你這壞丫頭……”伍南飛氣得謾罵不斷,差點跳腳。
頓了頓,他無奈地嘆了口氣:“椿兒,我是擔心你,不只是擔心孩子,有事你可以等我回來跟我說,你要教訓人由我來,你忘了我是你相公。”
小椿冷笑:“你舍得打妹妹嗎?”
被小椿鄙視伍南飛不服氣了:“怎麽不敢?你只打一下,要我打我打十下。”
小椿一怔,這麽狠?随即她想到按家規處置,三小姐至少得挨十個板子。
謾罵長輩,無理取鬧,不止有損她個人的名聲,還壞家族名聲,虧她不是在外面鬧,不然絕對挨板子,所幸是在家裏,家人給壓下去。
“阿秋——”伍灼雪冷不丁的打了個噴嚏。
“小姐,你感染風寒了?要不要去請大夫來看看?”身邊侍女關切道。
灼雪揉揉鼻子,眼神疑惑,她沒感覺到不舒服,趕緊搖頭:“不用了,別大驚小怪的。”
她可不想吃那黑乎乎的苦藥汁。
摸了摸自己已經不疼的左臉,灼雪眼神變得怨恨和不甘心:“一定是那個賤人在詛咒我,她一定在跟哥哥告狀,這個不要臉的賤女人。”
三小姐的直覺沒錯,不止你嫂子在念叨你,你哥哥也在念叨你,你哥嫂在想着打你該打幾下。
身邊人聞言變色,忙低聲勸:“小姐快別說了,讓夫人知道了可不好……”
若夫人知道小姐又失言,她們做下人的又要受罰。
灼雪不以為意地狠瞪着身邊人:“你們不說出去不就沒人知道?嘴巴都給我閉緊點,要是讓我聽到外面有人嚼舌根,我就罰你們跪冷天罰月例,記住沒有?”
“是。”下人們看着變得越來越刻薄的主子,疑惑又擔憂。
主子以前可不是這樣,自從少夫人過門之後主子就變了,不,該說主子把以前隐藏的原本面目露出來了。
小椿瞪了伍南飛一眼,想起了什麽,對他道:“我還真有事跟你說。”
“什麽事?”伍南飛在小椿對面坐下,側耳傾聽。
“我要搬去西院住。”小椿淡淡道。
“為什麽?”伍南飛蹙眉,随即明白,“沒必要搬,你不是挺橫的嗎,還管別人說什麽。”
小椿認真道:“不是因為別人說了什麽,我是認真的,我現在身體多有不便,你沒必要跟着受罪。”
伍南飛臉色強硬沒得商量:“不行,你一點兒都不老實,我要是不在你不知還能幹出什麽來,這事就別再提了,別人說什麽沒那麽重要,我們又不靠他們活着。”
小椿靜靜看着自個相公,然後柔柔一笑:“我聽相公的。”
寒冬的日子在屋裏度過,過年的前兩日,也就是陳小椿打伍灼雪的五日後,老夫人齊氏差人來請小椿過去。
“主子,老夫人一定會刁難你的。”夜吉給主子披上銀白的鬥篷,擔心道,“要不叫姑爺回來?”
這會兒巳時中左右,伍南飛已經出門了,前幾天他陪着小椿,就是考慮到小椿可能被長輩們叫去說話,但他在的時候沒人來找小椿,他一走,老夫人的人就來了。
“不擔心,她們知趣的就不提三小姐的事。”小椿自信道。
林嬷嬷是夫人差遣來小椿這裏的,而她原本是老夫人的人,她離開小椿這裏後,一定有回老夫人那裏過。
林嬷嬷離開之前,小椿跟她探讨了三小姐的未來問題,嬷嬷是聰明人,明白小椿的意思,老夫人也是,不可能讓孫女壞了家族名聲。
福安堂。
“老夫人好。”小椿站着向老夫人問好,一聲“老夫人”透出她的客氣,也是疏遠。
齊氏靜靜看着小椿,沒什麽別的情緒,沒叫小椿坐下,不知道她在想什麽。
沉默了片刻,老夫人才道:“陳氏,你有身孕,身體可感到不适?”
小椿老實回答:“多謝老夫人關心,反胃惡心的時候不多,倒是夜裏常起夜,睡得不怎麽安穩。”
老夫人微微點頭:“比其他人好多了,像我懷孕那會兒常嘔吐,吃什麽都不香。”
話題稍有放松,老夫人轉而道:“你夜裏折騰,自己和旁人都不舒服,我本想你跟飛兒新婚燕爾,又快過年了,年後再提,但考慮到年底鋪子事多,最近飛兒跟他父親學做生意,忙碌操勞,我老婆子就做個惡人……”
齊氏看着小椿的臉色,見她沒一點兒反應,蒼老的嗓音帶着威嚴放出了決定:“陳氏,你搬去西院住吧。”
小椿點頭,真誠說道:“老夫人說的是,林嬷嬷也教過我,我本想年後再搬,最近幾日我比以往更頻繁起夜,每每吵醒相公都令我愧疚。”
看小椿平靜接受,齊氏只道小椿是裝的,這孫媳婦曾經是丫鬟,大戶喬家的丫鬟,自是懂得察顏觀色,巧舌如簧,從丫鬟做到主人的妻,哪有簡單的?
小椿的順從也省了老夫人的口舌,老夫人點頭誇了誇:“你如此賢惠,真是我孫兒的福氣。”
小椿微微一笑:“媳婦該做的。”
老夫人接着道:“你如今有身孕,搬了之後,飛兒身邊便沒人伺候,我這丫頭喚‘蓮兒’,我從小看着她長大,人乖巧懂事,重要的是能幹,就讓她替代你伺候飛兒吧。”
老夫人這話可真是直白,完全不給小椿面子,只差說蓮兒是給伍南飛的妾,有老夫人這話,蓮兒之後妥妥的姨娘。
夫妻成親不過半個月就給男方送人,這是打妻子的臉。妻子有身孕伺候不了相公,給相公送人是正常事。所以,給伍南飛送侍妾這事,在小椿這裏就成了正常又矛盾的事。
老夫人原本是打算年後再給孫子送人,也算是顧慮小椿面子,但這孫媳婦太嚣張了,齊氏就提前辦這事,壓制壓制這個野蠻女人的氣焰。
老夫人身邊一個白衣丫頭款款走出來,真是生得俏,瓜子臉,大眼睛,柳枝腰,十五歲的年紀如剛剛綻放的嬌嫩蓮花,美麗清純,渾身上下無一處不吸引人的目光。
“少夫人,蓮兒有禮了。”蓮兒向小椿款款行禮。
纖細柔美的丫頭,身體臃腫相貌一般的少夫人,倆人這一對比,任誰都會選擇多看蓮兒幾眼。
小椿點頭,沒有任何不高興:“蓮兒生的真美,很讨人喜歡。”
辦完事,老夫人擺擺手:“沒事就回去吧,我也乏了。”
“媳婦告退。”小椿爽快離開,轉身扶着肚子一步一步走出來。
門外,李吉看小椿出來,忙上前去攙扶,見一個柔美的白衣丫鬟跟着出來,她不由得多瞧了人家兩眼,好看的人誰都喜歡看。
小椿對李吉道:“這是蓮兒,從今天起負責伺候少爺。”
李吉微微一愣,随即蹙眉看着蓮兒,她以為蓮兒是老夫人差出來送主子的,卻是老夫人給姑爺的通房。
李吉介意的不是老夫人給姑爺送人,而是蓮兒居然不扶主人?
就算蓮兒以後成為姨娘,她也是個下人,她跟着主子出來,就不懂得扶一把?她還沒伺候姑爺呢,這就端架子了?
蓮兒乖巧地向李吉問候:“姐姐,蓮兒以後有得罪的地方,還請海涵。”
李吉跟在小椿身邊最久,性子也沾上了小椿的一絲莽,一絲傲,一絲不怕事,開口直接道:“我姓李,名吉……”
蓮兒頓時疑惑,這不是下人名,有名有姓,這是少夫人雇傭的下人?
頓時,蓮兒心裏對李吉的好感升高,想着可以跟李吉做好姐妹。
蓮兒思緒蔓延時,繼續聽着李吉後面的話:“你既然是來伺候主子,就不只是伺候姑爺一個主子,怎麽也不懂得扶扶少夫人?”
蓮兒一愣,被李吉劈頭蓋臉的一頓罵,叫她臉色難看。
李吉說完不理旁人,扶着主子一步一步走回去。
蓮兒在身後臉色變幻了幾下,暗自咬牙,暗罵道:一個醜女人的婢子罷了,仗什麽勢?要是她生了女兒,少爺不會看那種醜女人一眼,待你主子不得寵,你的日子還會好過?
回到房裏,小椿吩咐李吉安排蓮兒住處,便幹自己的事。
蓮兒看小椿氣定神閑的樣子,是不打算收拾東西搬走了,只當她小椿裝平靜。
蓮兒不急,以後有的是時間,少夫人懷孕快五個月了,大概有半年的時間伺候不了少爺,她有半年的時間抓住少爺的心。
晚上,伍南飛回來了,手裏托着一個盒子,一進屋就邀功:“椿兒,你看看相公我帶什麽回來了,你一定想不到,這麽短的時間裏相公就得到這個玩意,還真是花了不少錢。”
伍南飛一眼掃過屋裏,不見小椿,視線裏卻多了一抹陌生的白色倩影。
蓮兒款款向伍南飛走來,面對伍南飛俊美無俦的臉龐,小臉藏不住歡喜和羞赧,目光閃爍着:“少爺,我名喚蓮兒,是老夫人差來伺候少爺的。”
雁子看着蓮兒,心中暗暗可惜這麽個美人。
伍南飛平靜看着蓮兒:“少夫人呢?”
蓮兒柔柔回道:“少夫人去沐浴了。少爺,你勞累了,是要先淨身,還是先用膳?”
伍南飛沒回答她:“你先下去吧。”
蓮兒抿了抿嘴,在心裏告訴自己不急,面上一派優雅:“是,蓮兒就在外面,少爺有事喚一聲便是。”
伍南飛把盒子放在桌上,然後看向雁子,雁子立刻出去。
一會兒,雁子回來了:“少爺,老夫人今天叫少夫人去說話,叫少夫人搬去西院,給少夫人送了蓮兒,說是讓蓮兒代替少夫人伺候少爺。蓮兒是奴籍,從七歲起就跟着老夫人。”
伍南飛想了想,對雁子笑道:“雁子,你該娶妻了。”
雁子忙搖頭:“少爺,我還早呢,我現在只想伺候好少爺。”
他可不想娶老夫人的人,這些女主人身邊的丫鬟一個個都不令人省心,少夫人身邊的丫鬟更是吓人,動手絕不含糊,他還是喜歡溫柔體貼的。
“沒出息,”伍南飛笑罵了一聲,“去找一個二十歲之內,長相做事還過得去的家生子來。”
雁子立刻咚咚地跑出去,一會兒,他帶回來一個身子高挑的男子,相貌耐看,身材孔武有力。
“少爺,小的樟生,十八歲了,是巡院的。”樟生恭敬地自我介紹。
伍南飛問:“你母親父親呢?年紀多大,身體怎麽樣?”
樟生回道:“父母還在,父親是瓷匠工,三十八了,母親現在是浣房嬷嬷,三十五,身體都挺好的。”
伍家三代積累了不少家生子,困難的時候賣出去了不少,如今剩下的家奴都是能幹的。
伍南飛點點頭:“我今日給你配婚,你可願意?”
樟生怔了一下,随即一臉平靜,認命接受:“但憑少爺做主。”
雁子立刻去把蓮兒叫進來。
“少爺。”蓮兒柔柔地向伍南飛行禮。
樟生看着一朵花似的蓮兒,看呆了,難道少爺給自己配的是這個丫頭?
蓮兒不看旁人,但能感受旁人對自己驚豔的目光,她頗為得意,同時又對旁邊這個男人的目光感到惡心,但沒表現出現。
伍南飛安排道:“樟生,蓮兒,今後你們好好過日子,和睦相處,多生貴子。賀禮十兩,衣櫃一個,瓷器餐具一套,新衣裳夫妻各兩身,玉佩一對,随後我會叫人給你們安排新住處。”
奴籍的婚事就是一句話的事,不需要什麽正式儀式。
樟生頓時喜笑顏開:“多謝少爺賜婚,小的一定記住少爺的話。”
蓮兒身體僵硬,一臉茫然,久久沒回神,直到旁人男人的聲音把她拉回。
“少,少爺……”蓮兒聲音顫抖,想起老夫人說希望自己給她孫子生兒子,為伍家開枝散葉的話,心裏又生了勇氣和信心,“少爺,我,我是老夫人派來伺候你的……”
樟生頓時蹙眉,恍然大悟,原來這丫鬟是少爺不要的,而且還沒碰過的。
雁子臉色一變:“蓮兒,這兒沒你說話的份。”
伍南飛臉色不變,淡淡地道:“我看祖母面子,不強人所難,你若不願意,就回老夫人身邊去,樟生的妻子再配就是。”
他轉眼問樟生:“樟生,這個妻子你要不要?”
樟生臉色也不好看,再瞧蓮兒已沒有剛才的喜歡,只有嫌棄:“少爺,所謂妻賢家和,小的雖是個奴,但也希望妻子清白,家庭和睦,才能好好的報答主人。”
不安生的丫鬟只會生麻煩。
蓮兒下意識地扭頭看旁邊的男人,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最後羞得通紅,咬唇垂眼,很是委屈。
少爺不要她,連一個家生子也嫌棄她,怎麽會這樣?老夫人說會讓她做姨娘的,少爺連老夫人的話都不聽嗎?
伍南飛沒給蓮兒自憐自艾的時間:“樟生你先回去,你的婚事日後再談。”
伍南飛接着吩咐雁子:“把不聽話的從哪兒送回哪兒去吧。”
“是。”
雁子給樟生賞了一塊銀子,然後跟樟生二人把杵着跟木棍一樣的蓮兒拉出去。
蓮兒想求少爺留下她,但少爺看也不看她一眼,看伍南飛如此冷漠,她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
她剛剛才了解這個男人,了解的不多,只有一點,這個男人狠,毫不憐香惜玉,如此狠絕的男人,不是她能駕馭的。
院子角落的小屋打開一道縫隙,一雙眼睛靜靜觀察着院門,妙兒抱着小暖爐,看着新來的漂亮丫鬟被兩個男人拉走,內心直呼“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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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萬更只想快些完結這撲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