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前路茫茫 [V]
正清山上,靈虛殿中。
“師兄,你難道真的相信,是辛姑娘殺了月臣那未過門的妻子?”少陵被五花大綁坐在地上,看着那仍在棋盤前摸着黑子,遲遲不落的程硯亭,他到底還是沒忍住先開了口。
“少陵,那日在渡厄峰上你也看到了,那手刃啞女的,不是辛婵又是誰?”程硯亭終于落下一子。
少陵也深知那日出現在渡厄峰上的女子容貌的确與辛婵一般無二,可謝公子這一路走了數千年,為的便是那麽一個姑娘。
而被謝公子如此惦念的姑娘,又怎麽可能會無緣無故的去殺一個無辜的啞女?
如今外頭盛傳,娑羅仙子辛婵對正清山首徒封月臣愛而不得,所以才會在封月臣大婚之日殺了他的新妻。
外面的人不知道,難道正清山中人還不清楚嗎?辛婵對封月臣何時有過男女情意?
少陵如今腦子裏也是一團亂麻,怎麽也理不清楚,“師兄,這其中一定有內情。”
“到底有沒有內情,也都不關你的事,”
程硯亭終于擡眼看向他,“少陵,我不知道你和那位謝公子到底是何時認識的,但是這回的事,你最好不要插手。”
“師兄!”
少陵無論怎麽掙紮都掙脫不了他身上的繩索,他面露焦急,“當年我還未拜入正清派時,是謝公子于亂世中救了我的性命,他于我的大恩,我如何能不報?”
“少陵,即便是我現在放你去大漠也已經晚了,九宗的人已經去了,”
案前的紫金香爐裏不斷有煙霧缭繞而出,襯得程硯亭在其間更多幾分仙風道骨之态,“你放心,那位謝公子原是金尊玉貴的人,來頭大得很,也自然不會有事。”
“無論是你還是謝公子,該辛婵自己渡的劫,終究只能由她自己去經歷,去化解,旁人……終歸是有心無力的。”
程硯亭垂眼盯着自己手指間的那枚白子,清脆的聲音在白子與碰撞相觸時響起。
少陵神情萎頓,久久地呆坐在冰涼的地板上,再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
辛婵同謝靈殊離開沙逢春,還未走出大漠,便被從中原趕來的九宗團團圍住。
烈日黃沙,風聲急促。
辛婵摘下幕籬,便聽見那赤陽門主葛秋嵩渾厚洪亮的嗓音:“辛婵,怪不得我等搜尋你多日都不見你蹤影,原來你竟躲來了這大漠之中!”
“辛婵,你為何要殺我師兄的妻子?”
程非蘊一見辛婵露了臉,便有些按捺不住,明明在她心中,辛婵本不該是那般不問緣由便輕易取人性命的人,可那日在正清山的渡厄峰上,的确是她一劍刺穿了那啞女的胸口。
新妻喪命大婚之時,這于封月臣無異是極大的打擊,他當日在渡厄峰上吐了血,便是到今日也沒醒來。
辛婵望向她,開口道:“非蘊,我沒有殺她。”
“笑話!辛婵你是将我九宗的人都當做傻子了麽?當日在渡厄峰上,我們可都在場,那人是不是你殺的,我們可看得真切的很!”那梵天谷主葉司蒼冷哼了一聲,說道。
“我們小蟬一直同我待在一起,她可沒有什麽功夫去殺誰。”謝靈殊牽住辛婵的手腕,将她往自己身後擋了擋。
“我看便是你這來路不明的人蠱惑了她!”程非蘊看見謝靈殊,便不由想起當日在烈雲城中,辛婵為他舍下一切離開的背影。
“程姑娘這話好沒道理,”
謝靈殊輕笑了一聲,“小蟬即便是要殺人,在場的諸位有幾個能真的躲得過?她不殺你們,反倒去殺一個沒有根基的普通女子,這又如何說得通?”
“難道諸位還真的相信我們小蟬是因愛生恨?”謝靈殊說着便伸手将辛婵攬到自己懷裏,他彎起眼睛看向衆人,“小蟬與我兩情相悅,甚至為我舍棄入宗門,揚聲名的機會,她對我如此愛重,又怎會對旁人因愛生恨?”
當着宗門人的面,他将這些話說得太過坦然,辛婵的臉有些發燙,她不由扯了一下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說了。
“可那日我們都親眼看見了!那女子的确是辛婵!”葛秋嵩拄着火元杖高聲說道。
站在他身後的晏重陽仍是一身玄黑的長衫,此刻看向謝靈殊身旁的辛婵時,那雙向來沒有什麽情緒的眼瞳裏添了一縷異樣的波瀾。
“我早說過,我沒有做過的事,我一件都不會承認,當初如此,現在亦如此,如果你們一定要強加在我身上,那就來吧。”辛婵一伸手,千疊雪便在她手中凝聚。
如今她是百口莫辯,所有的人都聲稱在正清山上親眼見她殺了封月臣的新妻,可那時她明明和謝靈殊還在沙逢春裏,又如何能一夕之間去到正清山上殺一個凡人女子?
葛秋嵩最先命人上前,那葉司蒼見狀便也朝自己身後的弟子招了招手。
丹砂觀主善微也喚了弟子前去。
謝靈殊伸手幻出一柄長劍來,與辛婵同時飛身而起,同他們打鬥。
幻蟾宮少宮主姜宜春卻沒有要人上前去的意思,他拍掉左護法将要下令的手,白了他一眼,“別動!”
而業靈宗的少君趙景顏行動不便,此次便派了趙錦毓帶人與其他幾宗一同前來,他此刻也按着馴龍劍沒有動。
其實無論是姜宜春還是趙錦毓,他們心裏也都是不肯相信,那殺了封月臣新妻的人是辛婵。
雁山之行,平城之亂,他們一路同行,又如何不清楚辛婵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可是,那日在渡厄峰上,一劍穿透那啞女胸口的人,卻偏偏有一張跟辛婵一模一樣的臉。
葛秋嵩和葉司蒼見來的這些小輩都沒動,臉色便都有些不好,葛秋嵩最先飛身前去,落入劍陣之中同辛婵纏鬥起來,那葉司蒼便提着刀朝謝靈殊而去。
十方殿是不輕易出手的,那佛子明昙裏在黃沙之間,一身僧衣明淨如雪,他眉眼似畫,一雙眸子仿佛常含悲憫。
他手指撚着佛珠,動作不知為何越發的快,洩露出了他此刻的心緒。
謝靈殊劍刃之間釋出的氣流将葉司蒼震出十幾米遠,那些弟子也随之摔倒在地,發出痛苦的聲音。
但下一秒,他胸口氣血上湧,猛地吐了一口血。
“謝靈殊!”辛婵回頭喚他。
伏靈印的折磨加劇,朱果的效用在急速削減,他脖頸間青筋微顯,身體已經有些不能支撐,但他還是勉力施術,再圍上來的人全數震開。
辛婵踢開葛秋嵩的火元杖,借力而起飛身回到謝靈殊身邊,将他扶起來,“你怎麽樣?”
謝靈殊搖了搖頭,還勉強沖她笑,“無礙。”
按理來說朱果的效用不該消失得這麽快,可這伏靈印發作得卻越發沒有章法,甚至在他體內胡亂沖撞。
除非……給他種下伏靈印的人,已經離他很近了。
頭腦的眩暈感卻越發強烈,身體也變得越發沉重,謝靈殊勉強保持着清醒,同辛婵一起應付那些再度圍上來的人。
辛婵才用千疊雪抵住葉司蒼的長刀,那葛秋嵩卻看出了謝靈殊的異樣,當即用火元杖散出暗紅的氣流打中了他。
謝靈殊踉跄地後退了幾步,劍鋒在地面擦着濺出了火星子,他又忍不住吐了血,身體搖搖欲墜時,辛婵及時回身将他護在懷裏。
程非蘊當即飛身上前,劍鋒就橫在辛婵的頸間。
可當她對上辛婵那雙清亮的眼眸,她卻不知為何有些握不緊劍柄。
“謝靈殊……”辛婵只看了程非蘊一眼,也沒顧得上那懸在自己頸間的劍鋒,她只顧着去看懷裏的年輕公子。
謝靈殊想對她笑,眼眶卻先有些發紅,他伸手握住程非蘊的劍鋒,殷紅的血液從他掌流淌下來,他也好似感受不到那疼痛似的,勉力施術揮開她對準辛婵的劍。
“小蟬她這一路護你幫你,從未有負過你,她将你當做朋友一般對待,可程姑娘你呢?那日在渡厄峰上的人到底是不是她,你也分不清嗎?”
謝靈殊的一字一句都好似綿密的針一般刺進程非蘊的心頭,她原本十分确定的事,到了此刻竟也不由變得有些猶疑起來。
風沙幾乎要迷了人的眼,謝靈殊再看向自己面前的姑娘,才發現她眼眶裏已經有了些水霧。
于是他輕輕地笑,伸手去蹭她的眼角,“小蟬,還記得我在沙逢春裏跟你說的那些話嗎?”
他的聲音越發的缥缈,“我不能陪着你了,接下來的路,你只能自己走,”
“怕嗎?”
他問。
辛婵抿緊嘴唇,搖頭。
她緊緊地抱着他的腰身,好似預料到了什麽似的,她但願自己的雙臂是怎麽也斬不斷的鎖鏈,緊緊地依附着他才好。
“我不會死,只是要回到一個我不喜歡的地方。”
他一手捧着她的臉,那雙眼睛裏盛滿了眷戀難舍的神情,“這輩子我能教你的,只有這些了,”
“你答應過我要等着我回來,那你就一定要好好地活着。”
他的手放在她的後頸,随即額頭與她輕輕相抵,他眼睫微顫,用了最溫柔最認真的語氣同她說,“小蟬,這已經是我們……最後的機會了。”
“我真的很想留在你身邊,但天道總是不能讓我如願,你的劫,終究還是要靠你自己去渡。”
烈日終被烏雲遮蓋,天光昏暗,一道又一道的驚雷砸在黃沙裏發出悶響,閃電在雲端呼嘯。
那陰沉的雲層好似漩渦一般,在場的許多人在這飛沙走石間幾乎都要站不住。
“這天象……”丹砂觀主善微的臉色微變。
也是此刻,忽有無比刺目的金光突破雲層降落在辛婵懷裏的謝靈殊身上,在場的所有人都看見他的身影被那光芒照得近乎透明,強大的仙靈之氣驟然鋪散開來,猝不及防地震得他們所有人心肺生疼,飛出十幾米外,摔在漫漫黃沙裏。
只有辛婵看着自己懷裏的人慢慢地變成了一道淡色的流光,她愣愣地坐在地上,伸手想要去抓那束光,卻無論如何也觸摸不到。
她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光束躍入雲端,消失不見。
剎那之間,烏雲退散,驚雷消弭,陽光仍然熾烈灼人,照得這大漠黃沙,荒涼遼闊。
“那謝公子的真身……竟是上仙?”
趴在黃沙之間的善微低聲喃喃,瞪大雙眼,滿臉不敢置信。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1-01-25 16:31:01~2021-04-24 23:04:5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哈吶、容景和容謹。 10瓶;Annie 5瓶;偏偏yuyi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