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和說罷還不屑地看了下阡陌,見他氣得胸膛一鼓一鼓的,咬牙切齒緊握着拳頭,卻是一言不發。
他沒有怒視着欣和,也沒有求理解似地看向君婉,他只是氣憤地盯着前方某個所在,極力地隐忍,像是靜靜地在醞釀什麽情緒。
小楊桃兒想得多,這爺們兒可是會武功的,萬一被她主子被激怒了一時控制不住再對主子做出點什麽不堪設想的事兒來,那她豈不是也跟着沒命了……使勁兒拉了拉主子的胳膊,楊桃兒語音有點顫抖,“主子,咱還得去接爺呢,晚了他怕是會着急的。咱走吧。”
“急什麽,他又不是沒來過這兒,丢不了的。”欣和笑楊桃兒膽子小,這傻冷面還能吃了她怎地!她還有好戲沒看完,她還想瞅瞅這個好自作多情的小夥子被小姑娘甩了之後的痛苦神情呢。
可是,她的如意算盤并沒有打響。
君婉非但沒走,也沒有被她的話影響到,聽小丫頭叫她主子,想必也是個有身份的人了,有身份她不怕,只要講理就好說。她不是沒見過世面,也自然知道多管閑事的後果,可是眼前的人不是別人,是銜哥哥口中的好師哥,不提他從小到大做了多少好事,單論這些日子以來他對銜哥哥的諸多幫助,她就不能聽信了外人的胡言胡語,況且,就算她對阡陌不了解,她也絕對相信她銜哥哥。
君婉稍稍擡了頭,瞅向欣和笑得禮貌而疏遠,“這位姑娘,我不管你之前和少俠有什麽過節,也不管你對我說這些話是什麽用意,謝謝你的提醒,我們還要吃飯呢,您該幹什麽幹什麽去吧。”
她這一番話下來,其餘的三個人都愣住了!
欣和不禁睜大了眼睛,指着阡陌,對她說:“他見個漂亮姑娘就喜歡,不是什麽好人的,而且他騙姑娘的手段多得是,除了裝瘋賣傻還會裝可憐,姑娘你不能相信他的!”
“呵呵,”君婉依舊是彬彬有禮地道:“若要論起來,我和少俠還是親戚呢,我不相信他,難道還要相信你這個陌生人麽?姑娘的好意我心領了,請讓我們安靜地吃個飯吧。小二哥,我們要點菜!”
賬臺邊的小二得令颠颠兒跑過來了,他早就看見謝家的四小姐來了,于是不用想也知道,“四小姐,您這回照舊還是老四樣兒麽?”
君婉問阡陌,“少俠,你想吃些什麽?”
阡陌還一直處于不能置信當中,冷不丁叫她一問,說實話也不知道她到底問的是什麽,便幹笑着道:“随意吧你定,我什麽都行。”
“那好,就老四樣兒吧!”打發走了小二哥,君婉又對阡陌道:“少俠若是吃不慣這家的,君婉還可以帶少俠去別家嘗嘗,不管是酒樓的招牌菜還是長街巷子裏的美味小吃,我都門清兒!我哥說我就是個吃貨,呵呵,少俠見笑了。”
阡陌簡直感動得要哭了——他還以為被欣和這麽一攪和,君婉妹子一定會對他失望透頂繼而跑回家去呢,沒想到——他使勁兒咬着唇,太感人了,被人信任的感覺,真的好窩心!這個表妹怎麽可以這麽溫暖,祁老二舍得把這麽好的妹子介紹給他真是太看得起他了!
而欣和呢,那可是連皇帝都寵愛有加的主兒啊,自來是風光無限站在塔尖上的人兒,就這麽被這倆人給無視了!!她一時半會兒還有點接受不了這個事實,與小楊桃兒對視一眼,小楊桃兒十分同情她家主子,“時候不早了,咱真得抓緊走了。”
到底沒了面子,留下也只是丢人,可欣和似是還有些不甘心,她想不通為什麽這個姑娘這麽固執,她的好心提醒她怎麽可以置若惘聞呢?亦或者叫她不甘心的還另有原因,只是,這會兒的郡主姑娘還沒有意識到而已。
阡陌從感動裏回過神兒來,知道欣和還杵在一邊兒,也不搭理她,只是一心一意地瞅着君婉樂。阡陌是在大師哥的精心呵護下于崇明山上土生土長起來的,除了春荔之外,一共就和倆女的打過交道,一款是欣和,另一款便是謝君婉了。欣和落落大方但是過于生猛,謝君婉則是溫柔綿軟善解人意,兩廂一對比,高下立現。
況且經過了方才那一幕,他如今怎麽看君婉都覺得親切,她的頭上似是閃耀着恩人的光環,讓他連帶着對謝君瑞的印象也跟着好了起來,“我聽祁老二說你好甜口的,正巧我也好這一口,在山上時,我大師哥做的桂花糯米糕最好吃了,我一回能吃一斤呢!你若是喜歡,我可以帶你回崇明山找我大師哥做,我大師哥人可好了呢!”
君婉還未回話,欣和便驚詫地問:“你是崇明山的?”
阡陌皺眉道:“你怎麽還不走?我真是不想再和你說話了,你都把我說得這麽不堪了,我也不與你計較,只希望你別再打擾我們了!”
小楊桃兒替主子感到不值,便又使勁兒扯了扯她的袖子,欣和面上看不出喜怒地道:“算了,我們走就是了!”
出了客棧大門,楊桃兒小心翼翼地扶着欣和,“主子,這下您可闖禍了。”
欣和亦是郁悶之極,“我哪裏知道他是崇明山上的人,照他的話,傳聞中那獨步天下無所不能的夜闌珊就是他的大師哥了!而且春荔姑娘也是崇明山的了,難怪我大哥會——唉,真是沒想到,這麽說來,我竟是把夜闌珊的寶貝師弟給得罪了。”
“主子別多慮了,若是擱在一般人還以為崇明山是個尋常地界兒呢,只有咱家大爺有能耐,與那夜公子有交情,所以說啊,不打緊的。”
“楊桃兒,你看前面那個是我大哥不?”
一街之隔的另一頭,春荔和祁銜剛從裁縫鋪子裏走出來,眼瞅着入夏了,天兒是越來越熱了。
春荔站在太陽底下伸了個懶腰,回頭懶洋洋地瞥向抱着厚厚一疊衣裳的祁銜,嘟嘴道:“原來我一直都看錯你了,沒想到你是個大好人呢!說實話哈,真挺意外的,你該不會是故意在我面前裝這出兒來博取我的好感吧?”
祁銜無力地白她一眼,輕笑,“就知道你會這麽說,小心之心哪小人之心!你若不信,可以去問方才的鋪子老板,我這是不是
第一回來做這種衣裳。至于帶着你來嘛,是想一會兒叫他們也見見你,他們都是熱心腸,每回見了都關心我的親事,這回也好叫他們放心了。”
春荔聽了,卻是不言語了。其實,她這麽說不過是想逗逗祁老二,從方才老板與祁銜的對話中完全可以聽出來,他每到即将換季的時候都會來這裏定制一批衣物的,就算他不在家也會着人來辦。一直聽大家誇他人好,但是沒想到他竟然這麽好。和他比起來,自己真是太慚愧了。
春荔摸摸自己的荷包,裏面除了些散碎銀錢之外也沒別的了,十分窘然,“我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可以送給他們,一會兒我還是不要進去了,免得不好意思。”
他拿胳膊肘碰她一下,“傻姑娘,咱倆是一家的,你不用表示的,我這裏不都是心意麽。”
一家的,他要帶她去見大家夥兒,正式當做媳婦兒介紹給他們。她心裏暖暖的,便不再多說什麽了。
再富庶的地方也會有窮街陋巷,嘉定城西南角就座落着這麽一處。倆人乘着馬車行了大概小半個時辰後,祁銜勒了馬,說,到地方了。
春荔下了車,看看四周,還是水鄉的韻味,只不過同燈紅酒綠熱鬧非凡的繁華中心比起來,這裏更像是輕描淡寫不染鉛華的山水畫,不浮躁不喧嘩,靜谧中透着安寧,淳樸裏生出惬意。
樓閣是簡陋單一的,連院牆也因年久失了顏色,柳樹下有幾個小孩子在跳格子,有個剛從門裏跑出來的小男孩兒瞅見了這邊,驚喜地都蹦起來了,“你們快看哪,是謙哥哥來啦!謙哥哥來啦!”
那小男孩兒邊喊邊歡喜地回門裏彙報去了,剩下的幾個小娃娃也不玩耍了,紛紛高興着跳上橋來就往這邊迎。
春荔和祁銜一人分抱着一堆衣物,祁銜則是還拿了好些糕品點心。春荔自然是想不到的,見了這場面心裏也跟着隐隐激動,就好似這回來做好事的是她似的,“他們怎麽叫你謙哥哥?”
祁銜道:“我告訴他們我叫少謙。所以他們并不知道我是老祁家的,也并不知道我到底是誰。”
“做了好事不留名呗?行啊你,夠有境界的了!那個少謙是怎麽回事兒?你做好事兒時候的專用名稱麽?”
“這是我的小字。以後你也可以這麽叫我,比祁老二好聽。”
“臭美!我就叫你祁老二,叫着順嘴!”
“随你。”
被小娃娃簇擁着進了大門,春荔一擡頭好懸沒吓一跳,這麽多人都在看着自己笑呢,春荔略略掃一眼,差不多都是些上了年紀的婦人和一群小孩子,只是那笑容裏卻是發自內心透露着歡喜的。想必大家也都猜出來了,她紅着臉站在原地只得幹巴巴地跟着傻樂。
人群中間站着一個最年長的阿婆,一看就是受過很多苦的老人家,面容雖滄桑,可笑容卻慈祥得緊,她顫抖着朝春荔伸手,“快過來給我看看,咱謙哥兒的媳婦兒定是個神仙一般的人兒!”
這功夫已經有人過來接下了他們手中的東西,祁銜拉着春荔的手腕走過去,“婆婆近來身體還好吧?咱這裏大米還夠麽?若是還有什麽需要盡管和我說。”
那阿婆雙唇一哆嗦,眼裏竟是湧上了淚,“多虧了托你們幾個的福,我們這六七十口孤家寡人才能活在現在。你們每回來都問我們吃穿夠不夠,其實啊,我們現在真的什麽都不缺了,前幾日你不是托一個穿黑衣裳的俊小夥子來給我們送來了那麽多銀兩麽,夠我們過好幾個年頭的了。光顧着說話了,快坐下,讓我們大家好好瞧瞧你的小媳婦兒。”
“各位婆婆嬸嬸好。”春荔微笑着依次看了一圈衆人,不自覺地往祁銜身邊站了站。
祁銜知道她這會兒定是不好意思,便扯開了話題問向大家,“我有一段時日沒有來了,咱這裏有什麽好消息麽?聽清風說小明光過了會試,真是太有出息了!這就是将來的狀元郎啊。”
阿婆激動地拉着他的手連連點頭,“是啊,是啊,咱可不止這一個好消息呢,還有幾位嬸子們繡得成品也被貴人出高價買走了,往後啊,我們可以自食其力了,你們就不用再那麽操心了,這幾年來,要不是有你們,我們早就凍死餓死在街頭成了孤魂野鬼了……”
阿婆說到這裏又落淚了,其他的人也都紛紛感慨唏噓,就連方才還搶着吃糕點的小孩兒也停下了動作,咬着嘴唇看向這邊兒來。
祁銜回握住她的一雙手,心裏也不大好受,“既然如今都好了就不要再提當年了。往後咱們的日子還會更好的。時候不早了,我還有事,要回去了。這不要入夏了麽,給大家捎來了些輕薄換季衣物。下回得空了再來看大家。”
他在這裏多待一刻,婆婆們就會多難過一刻,只要都好好的他就放心了。
大家明白他的好意,他是個善性兒的好孩子,知道大家對他感恩感激,不想看她們難受便每回都是匆匆來匆匆走,只是他每回匆忙來過之後,都會讓她們在未來的很長一段日子裏衣食無憂。
和大家分別了之後,春荔坐上了回去的馬車,祁銜在外面駕車,她則一個人坐在裏面不吭聲兒。今兒的遭遇實在是振奮人心,她頭一回體會到原來幫助別人可以令自己這麽幸福。今日所見的那些笑容,那是財富,那是溫暖,那也是祁老二這個好男人的另一種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