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回到方氏食肆時,恰好也快到了用午膳的時候了。
方知魚下了馬車,請幫忙擡牌匾的小厮們将牌匾先挂在大堂,可誰知曉,剛一進門,便覺氣氛有些不對。
一錦衣華服的公子哥兒坐在最中間的那桌,正領着幾個小厮與店中衆人虎視眈眈。
方知魚走到為首的範凜身邊,輕聲問了句,“怎麽回事?”
“這位裴公子,說咱們店裏私藏了他的妾室,逼着咱們交人,”範凜看了看那錦衣公子哥兒,開口道,“不僅要交人,他還聽說了方氏食肆的東西是安王爺都喜歡的,非要逼着咱們再賣一個廚子給他,以賠償咱們私藏他妾室的事。”
聽到裴公 * 子二字,方知魚了然,這人便是裴韶安的倒黴弟弟,裴韶華了。
“這位公子說咱們店裏私藏了你的妾室,不知可有證據?”方知魚似笑非笑,看向裴韶華。
“自然是有的,我早已經派人查看過,晚娘離了家以後,便是被你們給帶走了,休要抵賴,”裴韶華那氣勢擺得很足,道,“你們若是乖乖把人交出來,小爺倒可以饒你們一命。”
“晚娘?”方知魚故作姿态地想了一想,“倒是确實有這麽個人,範凜,去将晚娘喊出來,便說是她的夫家來尋。”
“方姑娘,這……”範凜有些遲疑。
“無礙,你叫來便是。”
“小子,看看你們掌櫃的,若你早這般上道不就好了?”裴韶華只以為方知魚怕了他,心中更是得意。
範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而後突然明白了方知魚的用意,沖裴韶華拱了拱手,似笑非笑,“公子說得是。”說罷,便往後院走去。
不消一會兒,晚娘便跟在範凜身後,怯生生地走了出來。
“晚娘,這位公子說是你的夫家,要帶你回去,你可識得?”方知魚指了指裴韶華,問道。
“認識,此人乃是小女子原先的主家,”晚娘咬了咬牙,“但夫家一說,便是無稽之談。”
“這位公子,晚娘說你并非是其夫家,若你再這般污人清白,那我只好報官了。”
“晚娘……晚娘你是不是還因為我母親的事情怪我……”裴韶華慌了神色,上前兩步想要去拉住晚娘,“我替我母親向你道歉,我母親只是擔心我的學業,才對你過分苛責了,你與我回去,我們好好與她說。”
“晚娘,我是真心想納你為妾的!你跟我回去吧!”
“夠了!”方知魚眼風一掃,示意範凜将人攔住,“這位公子,莫要強人所難,既然晚娘說了與你無關,若你這般強逼,那便休要怪小女子不客氣了。”
“你又能如何?我武威侯府的家世還輪不到你來多事!”裴韶華怒瞪方知魚,報出了自己的身份,“本公子乃武威侯府二公子,我哥可是錦衣衛所的指揮使大人,信不信我将這事告訴我哥,你們這店便別想開下去了!”
店裏圍觀衆人,聽見“武威侯府”與“錦衣衛所”幾個字,便吓得往後縮了縮。
有與方知魚熟悉的食客,大着膽子上前了兩步,悄聲對方知魚說道,“方姑娘,算了吧,武威侯府和錦衣衛大人們,無論是哪一個,咱們這些平頭百姓都惹不起。”
“錦衣衛指揮使大人?”方知魚輕生安撫了那食客兩句,然後笑了笑,高聲向門口喊道,“指揮使大人,既然裴二公子說你會幫他撐腰,那便莫要躲在門口看好戲了,趕緊進來吧。”
“難得見到方姑娘這般盛氣淩人的樣子,”裴韶安懶洋洋地走了進來,“裴某真是大開眼界啊。”就像……一只盛氣淩人的小老虎……
裴韶華一開始并不 * 相信方知魚真能将裴韶安喊來,可聽見身後熟悉的嗓音,終于還是沒忍住抖了抖,僵着身子緩緩轉過身來,“哥……大哥……您怎麽來了……”
“我若不來,怕是還不知道,你在外面打着我的名頭,這般嚣張,”裴韶安先是放緩了語速,一字一句說着,而後突然一腳踹向了裴韶華的膝蓋,厲聲道,“蠢貨,你也就這點出息,給我跪好了!”
他将裴韶華踹得跪倒在地,腳步卻不停,徑直向裏,走到方知魚身邊,坐了下來,左手随意搭在身後的桌子上,右手放在膝上,無節奏地敲擊着手指,“說說看,為何來方姑娘處鬧事,這晚娘與你和你娘又是什麽關系。”語氣不算淩厲,可莫名地讓人心顫。
他沒有看裴韶華,可裴韶華知道,裴韶安是在與自己說話。
裴韶華平日裏最怕這個不茍言笑的哥哥,眼下也不敢隐瞞,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與晚娘的糾葛說了出來。
自從那日裴韶華向武威侯夫人坦白,想要納晚娘為妾以後,武威侯夫人嘴上是答應了,可心下卻一直認為晚娘影響了裴韶華的學業,故尋了個機會,派人将晚娘帶出去殺了。
只是沒曾想,武威侯夫人選中的那人,曾經承了晚娘一個恩情,所以便偷偷将晚娘帶到京郊給放了。
後來裴韶華發現晚娘不見了,逼問武威侯夫人找到了那人,最後才得知了晚娘的下落,苦苦找尋多日,才終于在方氏食肆外頭得到了晚娘的消息。
故便有了今日這威逼之言。
“大哥,我真的沒有打着你的名頭在外頭作威作福,我哪有這個膽子啊,我不過是吓一吓這小娘子,想讓她将晚娘交出來罷了……”
裴韶安換了一個姿勢,長腿邁開,“聽說你還逼人家,交出一個廚子?”
“這……這不是因為前些日子,我……我喬裝打扮來此,覺得這菜色甚是不錯,想……想帶個廚子回家打打牙祭嗎……”
“你倒是會享受,”裴韶安嘲諷道,“怎麽不給我也來兩個廚子?”
“若是大哥想要,多少個弟弟都給大哥弄來,”裴韶華試圖站起來,“大哥且饒了我吧……”
“給我跪好!”
裴韶華身子一頓,委屈巴巴地又跪了下去。
“方姑娘,”裴韶安看向方知魚,語氣不似方才那般淩厲,柔和了許多,“你說該如何處置?”
“可否讓他将晚娘的賣身契交出來?”方知魚問道。
“自然可以,”裴韶安溫聲回了方知魚,而後長腿輕輕踹了踹裴韶華,厲聲道,“聽見沒有,将賣身契交出來。”
“可是……”裴韶華委屈地看了一眼晚娘,“真的要交嗎……”交了以後,他可更沒借口來找晚娘了。
裴韶安挑了挑眉,裴韶華吓得連忙将賣身契從胸口處拿了出來,雙手捧着交給裴韶安。
“将賣身契給方姑娘。”
裴韶華又轉向方知魚,恭恭敬敬将賣身契 * 遞上,“方姑娘,這是晚娘的賣身契。”
方知魚接過賣身契,看也沒看就遞給晚娘,“你自己的賣身契,由你自己處理,從今以後,你自由了。”
而後,方知魚又從腰上取下一個荷包,放在了裴韶華的手上,“這便算是晚娘的贖身錢,從此以後,晚娘與你們武威侯府,便再沒有一點幹系。”
晚娘手捧着賣身契,眼眶含淚,“方姑娘……大恩大德,晚娘沒齒難忘……”
“若方姑娘不嫌棄,晚娘願意留在店中,為方姑娘做牛做馬。”
“做牛做馬這種話不必說了,”方知魚拉住晚娘的手,“你若是想留在店裏,我自然是歡迎的,月錢與二丫一樣,好好幹。”
“多些方姑娘。”
“晚娘……”裴韶華賊心不死,“你真的不與我回去了嗎?”
“二少爺,哦不,裴二公子,”晚娘硬了心腸,道,“裴二公子對晚娘的确很好,可……夫人那般的脾氣,晚娘委實承受不起,你我本就是雲泥之別,眼下晚娘已經尋到了歸宿,裴二公子也該早日回府,備考科舉,莫要再惦念晚娘了。”
裴韶華确實是為數不多給予晚娘溫暖的人,若從未離開過武威侯府,晚娘或許真的會就這般做了裴韶華的妾室。
可晚娘卻偏偏因為武威侯夫人,離開了武威侯府,來到了方氏食肆。
也是來到方氏食肆之後,晚娘才發現,原來身為女子,也可以擁有不一樣的天地,除了在府中老老實實做活,待歲數到了婚配給府上的家生子,又或成為主家的妾室,也同樣可以,靠自己雙手來獲得他人的尊重。
在方氏食肆的日子,是她人生中,為數不多的快樂時光。
她很珍惜這般的生活,也愈發明白,自己與裴韶華再沒有任何可能。
裴韶華還要再上前拉晚娘,可看了看裴韶安的臉色,還是縮回了手,小聲說道,“我真的是真心的。”
“若是真心,應當請媒人上門,以正妻之禮相聘,”方知魚道,“如裴二公子這般,口中說着納妾,說着真心,可連晚娘的性命都差點兒沒有保住,這‘真心’二字,怕是多少摻些水分,并非真正的男女之情。”
“請媒人上門,以正妻之禮相聘……”裴韶安口中念念有詞,而後看向方知魚,“方姑娘認為,如何才是真正的男女之情?”
“真正的男女之情該如何,我确實不知曉,想來怕是會想時時刻刻與對方處在一塊,若是見着了他,心中便會感到歡喜。”
裴韶安若有所思,看了眼方知魚,沒有再說話。
裴韶華縱然是再沒有眼色,也看出了方知魚與自己最害怕的哥哥關系不匪,俨然是不敢當着他哥的面再繼續鬧騰。
可真讓他就這麽放棄晚娘,他心裏卻又确實有一塊地方,總感覺不得勁。
可還沒等他想出來究竟是哪兒不得勁,便突然被他哥一把提溜住衣領,半拖半拽地往外走 * 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