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婚之妻
蘇墨和王戟去定昌的這幾日,程玉姝來過衛所兩次。有了之前慕容琅的準許,她再來這裏便有了些底氣。守衛們都認識這位官家小姐,在她随程知州來的那天就對她印象深刻。畢竟衛所很少來女子,何況這姑娘生得這麽美,聽說還與将軍關系不一般。
朔州衛地處邊陲,本就物資匮乏,再加上氣候惡劣,缺吃少穿,條件着實艱苦。慕容琅自從多年前來此地駐守,就與将士們同吃同住,從不搞特殊。平日裏的飯食就是夥房中的大鍋飯,衣裳破了就由衛所裏的針線婆子縫補。
幸而将士們不知道慕容琅在玉京過的是什麽日子,否則一定不敢相信這麽一位錦衣玉食的貴公子,竟願意來此遭這份罪!
程玉姝看在眼裏,覺得這倒給她常來衛所走動找到了理由。
這一日,她親自下廚,在知州府內精心做了幾樣小菜,随後悉心妝扮了一番,便帶雪葉乘馬車過來。因想着謝啓暄和蘇墨也在這裏,程玉姝便也準備了他二人的。待進了慕容琅的院子,程玉姝見他正在書房議事,便讓雪葉将慕容琅那份送到夥房溫着,自己則來找謝啓暄。
謝啓暄打開食盒,見裏面的菜色樣樣精致,噴香撲鼻,還都是玉京口味的,口水都要流出來了!離家這麽多日,要說不想家是騙人的。說來也怪,在玉京時,他從沒覺得自家的飯菜有多好吃,反而時不時就去鴻運樓吃上一頓。但現下,他最想念的卻是家中飯菜的味道,甚至有好幾次做夢都是在花廳陪父母親用飯。
此刻,聞着食盒中菜肴的香味,謝啓暄等不及拿去溫熱。他用筷子夾了一口,就塞進嘴裏。天啊!謝啓暄簡直都要哭了!自己已經多久沒有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了?跟着慕容琅東奔西跑,他都記不得自己還是位富家少爺,都快要變成糙漢了!
程玉姝見謝啓暄吃得狼吞虎咽的樣子,真怕他噎着,貼心地為他倒了盞茶,而後小心地探問道:“謝公子,玉姝今日前來,怎麽沒見到蘇公子?莫非他在和慕容公子一起議事?”
自從雪葉對程玉姝講了慕容琅和蘇墨之間的事,她就有了心結。雖然慕容琅的一番言語讓她稍稍開解,但自此她對蘇墨的事就格外留心。今日她進了院子一直沒有見到蘇墨,不禁有些納悶。
謝啓暄吃得正是歡喜,聽到程玉姝問他,也沒有多想,便道:“哦,你說蘇墨啊,他平日是經常同逸之他們在一起。不過,他這幾日不在衛所,聽說是出去執行什麽任務了。”
“哦?蘇公子還有公事在身?”程玉姝不解:“可我記得,他在軍中并無官職啊?”
“說的就是呢!他在霍州幫了逸之大忙,從那以後深得逸之信任。這次剛來朔州沒幾天,就又被派去執行任務,簡直都快成逸之的親兵了!”謝啓暄邊吃邊對程玉姝說。
“看來慕容公子心裏是很看重蘇公子了。”程玉姝小聲道,聽上去像是在自言自語。
“看重!可看重了!蘇墨可以随意進出逸之的書房,連我都沒這個權利呢!就拿這回來說,我只知道蘇墨有任務在身。可去哪兒?幹什麽?他們全都不告訴我!”謝啓暄不滿地抱怨道。
程玉姝聽了這話,面色微微一僵。
“想是軍中機密,不能讓太多人知曉。你也別太往心裏去。”這話聽上去是程玉姝在安慰謝啓暄,但實際上她也是在安慰着自己。她轉而又問:“不過,既是機密,想必會有危險,那蘇公子也願意?”
“何止是願意?我看他樂得很呢!就跟中了什麽彩頭似的!”謝啓暄滿臉怨氣地嘟囔着:“可做得再好又怎樣?又不加官進爵,又沒賞錢拿,真不知道他圖個什麽?”
“看來,蘇公子是位心懷家國大義之人哪……”程玉姝嘴上誇贊着蘇墨,可手裏的帕子卻被攪得一團亂,就像她此刻的心。
“我和逸之從小就認識,沒想到他竟然連我都信不過。可他才剛認識蘇墨幾個月,就什麽事都跟他說,連我爹給他做的藥膏都送了他。”謝啓暄就像是在吃醋一樣,聽上去酸氣十足。
這回程玉姝沒有說話。她與慕容琅又何嘗不是自幼就相識呢?可兩人之間卻總像是隔着一層什麽。在外人看來,慕容琅對她如謙謙君子,尊重有加,但在她看來,這更像是一種……客氣,而她不想要這樣的客氣!
謝啓暄的注意力全在吃上,全然沒注意到程玉姝凝重不悅的神色。他将一份食盒中的菜吃完,見旁邊還有一份,便不好意思地道:“程姑娘,反正蘇墨也不在,你能不能把這份留下給我?”
“自然可以。既然你這麽喜歡,我以後經常做些就是了。”程玉姝道。經過這次,她覺得謝啓暄倒是可以成為她了解慕容琅和蘇墨情況的突破口。
出了謝啓暄的屋子,程玉姝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心思卻已不知飄向了何處。
慕容琅此前去探望她的時候,為讓她放心,話中曾隐晦地表達過不會慢待她的情意。程玉姝知道,以慕容琅的冷淡性子,能和她說到這個份上已很是難得。她為此也着實開心了幾天。然而今日聽了謝啓暄一番話,卻讓她的心又懸了起來。
她沒想到,蘇墨和慕容琅竟已走得這樣近了!
如果說,慕容琅教蘇墨騎馬射箭尚可用朋友之誼來解釋,但蘇墨以一介平民身份,一而再再而三地參與軍中事務,甚至還能随意進出慕容琅的書房,這背後沒有慕容琅的準許是斷然不可能的。雖說,蘇墨是在為國效力,且不求回報,但……有誰會真的什麽都不圖,甘願以身涉險呢?
那麽,蘇墨圖的又是什麽呢?
程玉姝怔怔地想得出神,完全沒注意到雪葉已經回來了。
“小姐?”雪葉輕聲喚道。
“啊?”程玉姝這才回過神來。
“小姐,您沒事吧?”雪葉見她魂不守舍的樣子,有些擔心。
“沒,我沒什麽事。”程玉姝敷衍她道。
雪葉舉起食盒,笑着對她說:“飯食已經熱好了,小姐要不要給大将軍送過去?”
“嗯,好。估計時辰也差不多了。”
程玉姝帶着雪葉來到慕容琅的書房門前。禦風正在門外守着。
見到程玉姝,又看到雪葉手中的食盒,禦風便猜到了二人的來意。他趕忙拱手行禮道:“程小姐好。我家主子剛剛議完事,現下還有些雜事需要處理。您請稍等,容我進去回禀一下。”
程玉姝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沒一會兒,禦風便從書房出來了,他對着程玉姝道:“請程小姐先去花廳稍坐,我家主子稍後便到。”
程玉姝怔愣了片刻,似是有些失望,她正轉身準備往花廳走。哪知雪葉卻在一旁不知輕重地說道:“我瞧着書房裏也沒有別人了,何必要舍近求遠非去花廳呢?慕容公子平日不也經常在書房用飯麽?”
禦風笑着解釋道:“雪葉姑娘有所不知,我家主子的書房,未經允許,外人是不能入內的。”
“外人?我家小姐也算外人麽?”雪葉不高興地回怼道。
“這……”這個問題禦風不知該如何回答,不由看了眼程玉姝。
程玉姝意識到雪葉這話倒是顯得她有些自不量力了。她示意雪葉不要任性,繼而又向禦風微微欠身,道:“是雪葉莽撞了。還請程大哥勿怪。”
“哪裏哪裏,程小姐這是說的什麽話。實在是主子的命令,屬下也不敢違抗。還請程小姐見諒。”禦風連忙道歉。
“禦風大哥不必自責,玉姝心裏明白。”說罷,她便帶着雪葉往花廳去了。
程玉姝此話聽上去是理解禦風的為難之處,但另外一層意思,則是她明白了慕容琅待蘇墨有多麽的與衆不同。她暗暗生了與蘇墨比較的心思。
好在二人進了花廳沒多久,慕容琅便走了進來。見到程玉姝,慕容琅先向她行了禮,為自己的遲來道了聲“抱歉”。
程玉姝還未從剛才的情緒中出來,她極力掩飾住內心的不悅,讓雪葉打開桌上的食盒,溫柔地道:“玉姝上次在府中見到慕容公子,感覺清瘦了許多,想是軍務繁忙,日夜操勞所致。我便擅自做主,做了些玉京風味的菜肴。請慕容公子嘗嘗,可還入得了口?”
慕容琅見食盒內整齊擺放着七八種精致的菜肴,且都是他喜歡吃的,看來程玉姝為此沒少費心思。感念這位姑娘的一片心意,慕容琅贊道:“沒想到程小姐還有這樣的手藝。這些菜樣樣色香味俱全,真是有勞你了。”
“為了做這些菜,我家小姐寅時就起了。每一種食材都是她親手洗淨切好,下廚烹制的,足足費了好幾個時辰呢!剛剛到了衛所,小姐又特意命我拿去竈上溫熱。大将軍快吃,要不一會兒就涼了。”雪葉在一旁補充道。
慕容琅沒想到程玉姝竟花了這麽多時間在此事上,心中有些過意不去,體恤着道:“其實我平日的飯食很簡單,将士們吃什麽,我就吃什麽。你實在不必如此辛苦。”
程玉姝本就敏感,聽到慕容琅這話似有阻攔之意,趕忙說道:“慕容公子莫要聽雪葉亂說。其實做這些菜并不費事,玉姝只是順手為之。”說罷,她看了眼雪葉。
雪葉本想幫小姐一把,哪知竟差點好心辦成了壞事,忙用帕子掩了口。
“這樣就好。你切莫在此事上浪費心神。”慕容琅裝作沒有看見他們二人的小動作,拿起筷子吃了起來。
其實慕容琅并非不知道程玉姝的用意,只是他覺得兩人相處以舒服自然為上。程玉姝如此大費周章,顯然是落了些刻意,還有點讨好他的意味,他覺得實在沒這個必要。但他說話向來點到即止,若程玉姝執意如此,他也不會再說什麽。
一餐飯很快便吃完了。雪葉為了将功補過,提議慕容琅帶他家小姐在衛所內轉轉。慕容琅正巧下午事情不多,便欣然同意。
練武場上,章廖兩位參将和幾位教頭正帶着一衆士兵操練。兵卒們看到慕容琅身旁的程玉姝,個個眼睛都直了。他們這還是頭一回見大将軍帶女子來呢,而且還是一位天仙似的姑娘。這可真算得上是朔州衛頭等新聞!
程玉姝從未見過這麽多男子,感覺無數雙眼睛都在看着自己,一時有些不好意思,面頰不由泛起了紅暈。
“诶,你猜那姑娘是咱将軍的什麽人?”一個小兵捅了捅身邊的兄弟。
“還能是什麽人?不是妹子,就是相好呗。”
“我看不能是妹子。她和将軍長得一點也不像,八成是相好。”另一個小兵說道。
“什麽相好相好的?那叫未婚妻。”
“咳!都一樣,就是沒過門的老婆呗。”
“我說,這姑娘長得可真好看,就跟從畫裏走出來的似的。”
“那可不?咱們将軍長得這麽俊,一般人哪能配得上?”
士兵們有一搭無一搭地閑話着,話音順着風吹到了程玉姝的耳朵裏。
程玉姝雖不喜被人議論,但這些話卻讓她頗為受用,将她剛剛的不快一掃而空。既然大家都将她認作慕容琅的未婚妻,那……
她偷偷瞟了眼慕容琅,見青年氣定神閑,沒有任何不悅,那他是不是也這麽認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