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完聖旨, 各自回了各自的院子,關起門來後,二夫人少不得又要當着二爺的面抱怨一通。
“我的筌哥兒才是伯府嫡長子, 憑什麽越過我的筌哥兒,卻讓三房的兒子去?”二夫人越想越生氣, 難免又要重提舊事來, “都怪老太太, 老三是在她身邊養大的, 她偏心眼。當初就是她老人家親自進宮去請封老三為伯爺的。現在倒是好, 這阖府就算是他們夫妻的天下了。”
“往後……可還有你我立足之地?”
不論二夫人說什麽, 二爺都一句話不說。像今天這種吵吵嚷嚷的時候, 從前不知道已經出現過多少回了。
起初他會勸着, 勸她冷靜些。可如今, 他是勸都不想勸了。
就讓她吵,等她吵完了吵累了,自然就會安靜了。
“表哥, 你怎麽也不說句話。”二夫人一個人抱怨,沒人配合,總覺得自己像個神經病,便跑過來說,“你說是不是?當初若不是老太太請封老三為伯爺, 今天帶着兒子妻子入宮的, 就是表哥你了。”
二爺輕微嘆了口氣, 這才擡眸看來, 目光純澈幹淨,瞧不出喜怒哀樂,他只用最為平和的語氣說話:
“你認為……我如今這副模樣,能重振家威嗎?”他拍了拍自己廢掉的那雙腿,沒有激烈的言辭,也沒有失望的表情,有的只是一種認命的妥協,“你抱怨老太太,是站在你自己的角度去想的。但老人家不能,她必須考慮整個霍家的榮辱安危。”
“我想,若是我這雙腿沒有廢掉,祖母老人家也必然不會這樣做。”他嘆道,“我明白你心中有怨氣,但你只看到人家人前的榮辱,又何曾看到人家背後付出的汗水?”
“你以為老三容易嗎?他肩負振興家族的使命,他可以連最心愛的女人都舍棄。還有蘇氏,你以為……她就只是一個安靜享福的貴夫人嗎?”二爺目光略黯然一些,目光從二夫人面上挪開,看向了窗外已經開出花苞來的桂花,語氣淡淡,仿若透着些冷漠疏離,“她能做到的一切,你在她的這個位置上,未必做得到。”
“三弟看重她,想必她是有她的好的。”
二夫人也知道或許自己丈夫說的有道理,但她就是不願意承認,她就是覺得不公平。
“不讓我坐在那個位置,怎麽就知道我不行?”二夫人心裏挺不爽的,斜着眼睛瞪二爺,“表哥,我怎麽覺得你對蘇氏印象挺不錯的?可別忘了,她當初是用什麽肮髒的手段嫁來霍家的。”
“你去看看筌哥兒怎麽了。”二爺忽然轉了話題。
“什麽怎麽了?”二夫人立即扭頭朝窗外看去,見兒子女兒蹲在地上,也不知道玩什麽,興奮得很,立即叉着腰大步走了出去。
一邊走一邊罵丫鬟婆子們,罵聲漸漸遠去,霍二爺垂了頭。
他坐在木匠專門替他定做的輪椅上,手下意識摳着扶手上的花紋,目光垂落在自己那雙腿上……沉默。
想當初,他也是帶過兵打過仗的少年将軍,如今卻只淪落到這種地步。出不去門,守在這方寸之地,日日見着的聽着的,不過就是這些婆婆媽媽雞毛蒜皮的小事兒。
他有理想有抱負,他也還年輕,可機會……卻是沒有了。
已經入了秋,但秋老虎的勁兒也很足,這幾日反倒越發熱了起來。蘇棠貪涼,晚上睡覺就喜歡穿得薄薄的。
一層薄紗裹在身上,裏面肚兜上繡的花兒都能瞧得清清楚楚。一身雪白若隐若現,霍令俨有想過,她是不是故意的。
蘇棠還真不是故意的,畢竟在二十一世紀的時候,她最性感的睡衣都穿過,這點又算什麽啊。而且,她只是在內卧才這麽穿,外間丫鬟婆子們都在的時候,她又沒有這麽穿。
蘇棠紮着頭發坐在窗邊忙碌,案頭點着兩根嬰兒手臂粗的蠟燭,她則埋首一邊翻書查閱一邊記筆記。
霍令俨洗完澡出來,在她對面坐下。蘇棠餘光瞥到了,不過,她正忙着,沒空搭理人。
等了良久,還是霍令俨忍不住先開了口:“今兒太晚了,明兒再忙。”
說罷,就要奪她的書。蘇棠一把按住,皺着眉瞪着人,一臉的不高興。
“爺要是累了,就自己先去歇着吧。”蘇棠護着自己的書冊說,“我這兒點着燈,可床離得遠,又礙着您什麽事兒了。”
霍令俨耐着性子說:“今兒太晚了,該歇了,你明兒再看這些書也是一樣的。”
“可是我不累啊。”蘇棠覺得奇怪,“我又沒打攪到你,我又不累,我就不聽你的話。”
霍令俨看着她,不知道她是真沒聽懂還是裝的。
蘇棠眨眨眼睛,腦子靈活轉了下,有些明白了。不過,她卻是裝着不明白的樣子,繼續裝傻充愣。
既然想,為什麽不直說?她非得要他說出來不可。
霍令俨終是有些不耐煩了,皺着眉問:“你是真不明白還是裝不明白?”
“明白什麽啊?”蘇棠跟他裝糊塗,她也學着他的樣子皺眉,“爺發脾氣也真是莫名其妙。”
霍令俨定定看着對面的人,看了半饷,愣是沒說一句話。蘇棠則不再理她,低頭繼續忙自己的。
霍令俨忽然站起身子來,倏地一下站起來,筆挺立在炕邊兒。蘇棠仰頭看去,冷不丁的,就被人一把抱了起來。
抱着人,直接往床邊去了。
蘇棠掄拳頭捶他,卻是沒繃住,笑場了。
霍令俨終于知道她是裝的了,心裏也有些生氣,有些小報複的意思。于是在床上,狠狠的懲罰了她一番。直到被一次次折磨後實在受不住了求饒着喊好夫君又妥協又道歉又主動親他抱他的時候,他才算是作罷。
“下次還敢不敢?”他壓着她,頭上的汗珠顆顆滴落,砸在她雪白透着些紅痕的雪肌上,兩人都大汗淋漓,此刻都頗為激動的喘息着。
蘇棠一頭長發被汗水打濕,黏在身上,她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
“不敢了。”她真的是怕了。
以前只曉得他厲害,可她卻覺得一切都十分舒适,恰到好處的舒适。而今天,她算是真正領教了,這個男人,不好惹。
于是她搭着些哭腔求着說:“爺饒過我吧,我知道錯了。”
見她難得的軟而乖,霍令俨于心不忍,縱然覺得其實并未酣暢淋漓,卻也克制住了。若說強來,未必不能,只是他總不願那樣。
翻身下來後,他躺在她身側。蘇棠許是怕他一個不高興又壓來,于是難得的讨好,朝他懷裏擠了擠。
他伸手,将人抱住了。
黑暗中,沒人說話,寂靜得可以聽到彼此的心跳聲。兩人都有些睡不着,蘇棠想起今兒宮裏傳來的那道聖旨的事兒,于是翻了個身,面對着人問:
“幸姑的婆家,爺想好了嗎?”
霍令俨仰躺着,一只手臂被蘇棠枕着,他手繞過蘇棠肩膀,摟着她。他略糙的指腹輕輕摩挲着人細嫩的皮肉,聞聲,目光微閃了下,才說:
“這得看幸姑自己的意思。”
“幸姑真的有那麽大的權力選擇自己的幸福嗎?”蘇棠是不相信的,“這回宮裏的中秋宴,為什麽聖旨中特意提了幸姑?會不會是哪位娘娘看上了幸姑?”
霍令俨道:“或許只是太妃想她了。”
“那也有可能,許是我想多了。”蘇棠道,“陛下也特意叮囑帶小南瓜去,我就怕他太皮,會惹出禍端來。這都怪爺,平時給寵壞了,看他現在這無法無天的樣。”
霍令俨說:“有祖母老人家在,不會有事的。”
蘇棠:“這可是爺說的啊,那進宮後,我可不管他了。”
黑暗中,霍令俨側頭看過去一眼,笑了笑,沒再接話。
只摟着人道:“睡吧。”
蘇棠嫌熱,翻了身,準備離身邊這個火爐遠一些。卻不料,人還沒逃開呢,就又被撈了回去。
蘇棠一動不敢動,眨巴着眼睛。直到确定他只是想抱着自己睡而已并沒有別的意思,她才稍稍松了口氣。
閉上眼睛醞釀睡意,卻是再也不敢亂動。
十五這日下午,蘇棠抱着兒子跟着太夫人進宮,先去了霍太妃的宮裏。這是蘇棠頭一次見到霍太妃,之前雖然也有進宮過,但是卻沒有機會前來拜見她老人家。
行了禮後,霍太妃賜了坐,蘇棠這才擡頭去打量人。
霍太妃瞧着大概四十多的年紀,不算太老,頭發也還是純黑的。只是畢竟也上了年紀,臉上的紋路還是有的。但因為底子好,便是老了些,也依舊優雅高貴。
蘇棠覺得,幸姑這模樣,倒是挺像太妃的。
太妃也很喜歡幸姑,一來,就讓幸姑坐去了她身旁。因為霍家這兩年出了事兒,太妃也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娘家人了,這回難得陛下開恩,她才能見得到。
“真沒想到,幸姑都長這麽大了。”太妃感懷,又想起家裏侄子戰死侄孫死的死殘的殘的事兒,難免要哽咽起來,她看着坐在蘇棠腿上的小南瓜,到底露出些笑容來了,“真好,真好,只要是咱們霍家還有人,就什麽都不怕。”
又說:“瞧着這孩子挺機靈的樣子,可會說話了?”
太夫人回說:“會說幾句話,但不利索。路倒是會走了,就是心急了些,才會走就想跑,常常會摔着。”
太妃笑起來,朝小南瓜招手:“來,走到本宮這兒來。”
蘇棠放他下去,摸着他腦袋哄着說:“笙哥兒在家是不是答應娘的?要乖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