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梅林,羽公子
雲裳有些感慨。
惠王府是個格外冷清寂靜的府,府裏的小妾姨娘恪守本分,老老實實地待在自己院裏,院外鑼鼓震天響也只敢扒着窗戶看看,丫鬟小厮的也是充耳不聞。
雲裳閑着無事也會反思,怎麽就将人吓成這幅不敢言不敢看的憋屈性子,她本無意苛刻他們,但奈何小事累積,威嚴自然而生。
今日青兒當着她的面竟然說了謊,雲裳驚訝過後是心裏了然。她忠心于她,用綿薄之力想将好的給她,想把她從懸崖邊拉下來,回到安全的地兒。
“青兒。”她沉沉叫道,将青兒從地上拉起,“你歲數也不小,已是及笄之年了。”悄無聲息中,時間就這麽過去了。
青兒諾諾地點點頭,下颌緊繃,說話時顫抖得比機杼上挂的絲線還要急切,“小姐,我還能侍候您很久。”南隋的女子過了及笄之年,就要商量起談婚論嫁之事。
好人家的姑娘千挑百選,窮人家的姑娘碰着個合适的,随随便便就着一身紅衣上了花轎。
“我知道。”雲裳笑笑,摸了摸她的頭頂,“但嫁人與侍候我并無沖突。”
青兒有些羞澀,頭頂上暖暖的觸感親近得讓人手足無措。集市上的買下于青兒來說無疑是救命之恩,紅樓龌龊,盡管皆是迫不得已,她也不願成為其中之一。
羞澀之餘,驚慌油然而生。
“小姐。”眼裏蓄起淚水,抿唇酸着鼻頭,“奴婢,奴婢不想嫁給閻護院。”說罷,緊繃的淚水瞬間崩潰,抽噎着不能言語。
她是極其不喜歡閻護院的,生得粗壯醜陋不說,還整日裏一副心情不定的樣子,在她們這些丫鬟看來,渾身上下都嚣張着乖張與戾氣。
猶記得端午時節,有恨嫁的姐妹看中閻護院魁梧的身軀,頂着燭光繡了個五毒香包,隔日起來雙眼熬得通紅,可含羞帶怯地送出,一刻少女心連帶着香包卻被當面一掌揮入火爐中。青兒不是沒見過不好侍候的主子,如此不好相與的下人确實第一次見。
“你不喜歡他?”為她一副絕望的模樣而失笑,雲裳嘴角輕微一動。
自然是不喜歡的,青兒坦誠道,“小姐,您聰慧過人,怎麽會不知道奴婢的小心思。奴婢今日鬥膽,還請您多加考慮。”
自古以來,三從四德拘束着女性的一言一行,而婦人更是受七出之罪控制,青兒沒甚文化,不懂那些先賢為何要撰寫出這些東西,但自懂事起,卻是條條框框都記在心裏。
她不會對自家小姐有任何議論,卻抵不住外人的你一言他一語,她畢竟是怕的,怕東窗事發之日,後果不堪設想。
“青兒,有時候眼見不一定為實,你或許是誤會了什麽。”輕飄飄的看了她一眼,雲裳起身抱起手爐,青兒知她這是要出門了,也顧不上什麽誤會不誤會,連忙為她披上縧紅鬥篷,篷子邊上一圈絨絨的兔毛,印襯得膚白如玉。
搭了把手踩上雪地,雲裳接着說,“有些事你見着了,先不急着感慨,在于情于理中再思考,想想是否有可能性。”
臘月寒梅獨占鳌頭,走出不遠便是片梅林,青兒恍然大悟似的,雙頰通紅,也不知是不耐寒還是喜不自控。所以,一切都是她誤會想太多?
“但人還是要嫁的。”停在寒梅樹下,雲裳笑着看了她一眼,“不過不是閻護院,你回去好好準備準備,我先将婚事定下來,待到合适的時期,我親自為你主婚。”
低低地應了聲,青兒低着頭,抿着唇,眼裏羞得有了水光。緩緩轉身離開,分明是欲言又止,卻羞于問,混沌着腦袋走了十幾步遠,才聽得寒梅樹下的人狀似不經意地道,“聽說王府裏負責采買的管事年輕有為,那日看了,也确實不錯。”
青兒稍稍頓了頓腳步,頭頂上的寒梅開得正好,顫顫巍巍挂在枝頭,時不時三搖兩晃,晃得她心都止不住顫抖。采買的管事啊,她是知道那人的,生得不是頂好,也是五官端正,值得一提的是那人在府裏風評極好,聽共事的丫鬟講過,若能嫁給他,恐是幾輩子積來的福分。青兒不敢相信,這福分有朝一日竟落在了她的頭上。
青兒混混沌沌地走了,雲裳留在梅林裏,賞着享譽高寒清冷風度的臘梅。梅林深處不一會兒傳來衣角摩擦的響聲,她眸子閃了帶着了然的光,稍一使勁兒,指間俏生生的梅花千倏地被撚碎,溢出淡紅的花汁。
林後的人不像是可以隐藏,反倒是刻意弄出聲響來,斷斷續續幾次也沒引起她的注意,索性坦然大咧的從林中踱步而出。
雪白面龐,圓眼濃眉,一笑就是紅唇齒白。他從林中出來,着一身暗紅錦衣,披着黑色大氅,在一眼望去無邊無際的純白雪地裏,為其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長身而立,相視對望,他捧着一卷畫軸,背後鼓鼓囊囊的也不知是什麽,見她看着他,咧嘴一笑,笑得像個不知世事的傻子。
雲裳摟緊鎏金小手爐,眉眼染上的清寒還未化開,賞過男人帶了幾分禍水的顏,調轉頭向梅林更深處走去。
雪下了不幾日,梅林少有人來,新雪蓬蓬松松的,雪下是枯枝與敗葉,踩上去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一腳深、一腳淺,雪地裏留下兩串截然不同的腳印,前者小而淺,後者大而深。
身後的響動緊接着不肯消停,雲裳停下腳步,打了霜的眉微微一蹙,冷冷道,“公子欲去向何處?”梅林再深也有盡頭,不停不歇地走下去,穿過梅林的邊緣,再走幾步是鳳蒼的書房。清淡的嗓音在冷寂的氛圍裏,愈發的悅耳動聽,
“去惠王爺的書房處,不知王妃去哪兒?”她盤着簡單的發髻,雖簡單也是作了婦人的打扮,身着不算奢華,也是精致,有以如此坦蕩的姿态出現在梅林中,想來是王妃無疑了。
明知她是王妃,也不行禮,仿若并不将王妃的身份放在眼中。名利乃身外之物,常是有權有勢的文雅人才能有的灑脫,雲裳将他打量得清楚,怎麽也不記得燕京城的達官貴人裏何時又出現了這樣的俊俏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