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住內廷
程玉姝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一間極富鞑靼風情的房內。她好奇地打量着屋內的陳設,只見牆面上畫滿了色彩誇張而又豔麗的壁畫,內容都是草原上的青年男女相互追逐、嬉戲,還有牽手、親吻的畫面。
程玉姝看得臉紅,心道:“原來鞑靼這個民族不講究男女大防,成年的男子與女子如果彼此愛慕,是可以直接向對方袒露心跡、甚至肌膚相親的。”仿佛被戳中了藏在心中羞于啓齒的隐秘,她忍不住看了又看,說不清是因為向往,還是羨慕。
待她的目光移向牆壁的另一側,只見一個巨大的野牛頭骨挂在牆面正中。它的皮毛已被剝去,眼睛也被剜掉,臉上只剩下兩個黑洞洞的窟窿,在昏暗的室內就像一頭伏在暗處随時準備出擊的猛獸,幾乎唬了程玉姝一跳。
“蠻夷果然就是蠻夷!”她嘟囔着,剛剛才升起的一點好感,瞬間蕩然無存。
門“吱呀”一聲開了,蘇墨端着一盆熱水走了進來。“程小姐,你醒了?”她的語氣裏帶着驚喜,聲音卻比平日提高了一些。
蘇墨将銅盆放在一旁的盆架上,随後幾步走到床邊,輕輕拉過程玉姝的右臂,将手搭在她的脈上。過了片刻,她道:“程小姐,剛剛你因為太過緊張,導致氣血上湧,所以在殿上暈了過去。不過,現下已經無事了。”
“我……我這是在哪裏?”程玉姝雖然醒轉,但仍有些迷糊。
“我們被可汗安排住進了內廷,這裏是內廷中的一處小院。”蘇墨解釋道。
說話間,程玉姝被蘇墨扶着,支起了半個身子。她靠在床欄上,自責地道:“都是我不好。讓你和慕容公子擔心了。我是不是給你們添麻煩了?”
“沒有,程小姐且放寬心。你安心靜養便是,其餘的不要多想。”蘇墨繼續安慰她。
“真的?你不怪我?”程玉姝覺得蘇墨說的都是些客氣話,她的心裏還是十分愧疚。
“嗯。說出來,程小姐可能不信。我還要感謝你呢。”蘇墨笑着道:“你這一暈,不僅沒有給我們添麻煩,反而幫了我們大忙。”蘇墨此話不假,程玉姝的暈倒,為她留在皇城提供了一個順理成章的理由。
“幫了你們大忙?”程玉姝納悶。她看着蘇墨,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趕忙用帕子捂住她的嘴,悄聲提醒說:“蘇姑娘,我忘了,怎麽你也忘了?如今你是在假扮我的丫鬟,剛剛咱倆說的話要是被外人聽了去,是會壞事的。”
“程小姐不用害怕,我自有道理。”蘇墨在她耳邊低聲說,說完,不經意地瞥了眼窗外的人影。
窗外,幾個鞑靼奴仆正一下一下漫不經心地掃着地。他們是烏卓木派來伺候慕容琅等人的,精通大周語,同時,他們也是烏卓木的心腹,奉命監視三人的一舉一動。烏卓木走時曾提醒他們,對慕容将軍和那個丫鬟裝扮的女子要格外留意,此女恐怕根本不是什麽丫鬟。
果不其然,剛剛他們聽見蘇墨和程玉姝的對話,這個丫鬟一口一個“程小姐”地叫着,顯得極為客套。但若真是丫鬟,難道不應該稱呼主子為“小姐”麽?還有那個程小姐,一直在問是不是給他們添了麻煩?這哪裏是一個小姐與丫鬟說話時應有的樣子?
“看來,這個所謂的丫鬟的确有問題!”幾人想着。
但他們不知道,這個破綻其實是蘇墨有意露出來的。事實上,在洪禧殿上,她與慕容琅從達慕可汗的舉動中,已經确認他看出了自己這個丫鬟不過是為了進入皇城而假借的一個身份,自己就是那個假芳菲。
然而,達慕可汗卻并沒有當庭揭穿這一點。這說明了什麽呢?說明他不滿足于此,關于蘇墨,他還想知道更多。既然如此,蘇墨與慕容琅便決定順了達慕可汗的意,為他繼續演一出他想看的戲。
房內,蘇墨用熱水擰了塊巾帕,輕柔地為程玉姝擦着手和臉。“對了,咱們說了這麽一會子話,怎麽沒見慕容公子?他人呢?”程玉姝沒見到慕容琅,有些不放心,剛才他們在大殿上被侍衛包圍的一幕還在她的腦海裏盤桓不去。
“将軍正在外面與達慕可汗的親信烏卓木說話,應該一會兒就能回來。”蘇墨說道。
果然,話音剛落,慕容琅就推門走了進來。
“程小姐,你可好些了?”慕容琅一進屋就見程玉姝醒了,趕忙關切地問道。
程玉姝點點頭:“讓慕容公子挂心了,我已經好些了。”
慕容琅見蘇墨在伺候程玉姝,心中很是過意不去。程玉姝不知蘇墨身中劇毒,但他卻是知道的。相比程玉姝,蘇墨才是真正需要被人照顧的那個,可她卻……
他想阻攔卻又不能阻攔,不禁皺起了眉頭。蘇墨看出了他的心思,她忍着身上的疼,裝作滿不在乎地道:“将軍不必在意,你在一旁坐着就好。”
待蘇墨将程玉姝的臉和手都擦幹淨了,有幾個奴仆手捧托盤,端了許多飯食和果蔬進來。
其中一個年紀稍長的男奴道:“尊貴的慕容将軍,小人奉命來傳可敦口谕,今日慕容将軍攜家眷前來皇城,可敦本應與可汗設宴為幾位接風。但由于您的未婚妻身體欠佳,因此,設宴一事暫且就免了。這幾日委屈您幾位在房內用餐,還請将軍不要介意。您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告訴我們,我們會盡量滿足。”
“請替我給可敦回話,就說慕容琅及家眷謝過可敦!”慕容琅回道。他與蘇墨不露聲色地對視了一眼,兩人心有默契:看來這個院中的奴仆中,既有達慕可汗的人,也有阿回那可敦的人。兩邊都在派人監視他們。
奴仆見蘇墨也在,繼而又對她道:“您的飯食也已送到了您的房中,請姑娘慢用。”
“好的!有勞了!”蘇墨起身道謝。
程玉姝這時才知道,原來他們所住的這一處小院,只有一間正房和幾間偏房。由于在鞑靼人的概念裏,沒有“未婚妻”這個說法。既然是妻,那就應該與丈夫同床共寝,因此,正房是給慕容琅和她所住的。而蘇墨的身份既然是丫鬟,那她就只能住在偏房。而其餘幾間偏房則是給鞑靼的奴仆居住。
奴仆走後,蘇墨将房內的油燈裏又添了些火油,便也退了出去。房內只剩下慕容琅和程玉姝兩人。
剛剛人多時不覺得,現在人一下都走了,程玉姝突然感覺此情此景,像極了大婚當夜。雖然她在心中設想了無數次那晚的情景,但令她沒想到的是,那個讓她羞于啓齒卻又心思向往的時刻,竟會在鞑靼皇城中的一處小院中提前到來。如此突然,又如此的……難為情。程玉姝的面上不由讪讪的。
“程小姐若是好些了,不如下床一起用飯吧。”倒是慕容琅率先打破了尴尬。
“哦,好!”程玉姝用帕子捂了捂微燙的面頰,穿鞋下了床。
幾只托盤足足擺了一桌,顯得極為豐盛。程玉姝一一看去,只見有炖熟的牛肉、烤制的羊肉,還有許多她叫不出名字的肉幹、肉鋪,幾乎堆成了一座小山,只是都油膩膩的。只有少量的青蔬和水果點綴在盤中,作為陪襯。一旁放着的兩只酒壺中,不時飄出來一縷縷的酒氣,聞起來沒有酒香,只覺得嗆人。程玉姝蹙了蹙眉,這些東西實在引不起她的胃口。
慕容琅淨完手,從懷中掏出銀針,将食物仔細驗過。在确認無毒之後,他一邊為程玉姝布菜,一邊道:“這些都是鞑靼口味的飯食,可能你吃不習慣。但就是再不喜歡,也要用一些。咱們可能要在這裏住上幾日才能出去。不吃東西,你的身子會受不了。”
程玉姝聽着慕容琅的話,感覺就像一位夫君在關心着他的妻子一般,剛才還令她反胃的飯食竟然看上去都香甜了起來。她柔婉地回應道:“慕容公子放心,我多少都能吃一些的。你也多用點,今日你辛苦了。”
“好!”慕容琅爽朗地道。說着,他為程玉姝淺淺地斟了杯酒。
飯食用的多少,不止反應了一個人的胃口,還可以體現出一個人的心情。因此,身在敵國,飯桌也成了戰場。慕容琅雖然毫無食欲,但為了麻痹達慕可汗和阿回那可敦,他大口大口地吃着,像是極為放松。
屋內,杯盤碗碟的撞擊聲不時響起,還有他與程玉姝說笑的聲音。這些聲音一起飄到屋外,飄入了正在外面候着的奴仆耳中。
一餐飯用了小半個時辰,程玉姝雖然也想多吃,但奈何她實在受不了這些肉類的腥膻氣,更受不了用手抓着吃的粗魯方式,在努力地用了幾口之後,她實在咽不下了。故而,桌上大部分的飯食都是慕容琅吃掉的。
程玉姝不明究裏,只認為是慕容琅的胃口好。而進來收拾的奴仆見了,卻有些訝異,心想:“這位将軍果然不一般,明明是被可汗看管在此處,常人都會不思飲食,而他竟然還能和自己的女人談笑風生,還吃了這麽多。”
用完了飯,慕容琅走到院中,恰好見奴仆從蘇墨的房中取了托盤出來。蘇墨不食肉,而且又是下人,晚飯只有一些馕餅和熱湯。慕容琅見盤中所剩不多,便知她也明白用食量作戰的道理。不過蘇墨吃的一向很少,這些食物她應是用盡全力才吃下的。
“小姐要安置了,你去幫她沐浴吧。”他走到蘇墨門外,并不進去,只高聲對裏面的人說道。雖然此話與主人家吩咐下人做事沒什麽兩樣,但語氣卻是存着幾分勉強。蘇墨聽到慕容琅的聲音,幾步走出房內,沖他白了一眼,嬌聲嬌氣地道:“是!奴婢這就去!”說完,還撅了撅嘴。
慕容琅像是情不自禁,一把攥着她的胳膊,将人拉到身前,跟着就想湊上去吻。蘇墨慌張地用手抵在他的胸口,嗔怪着道:“将軍,你做什麽,這裏還有外人呢。”
“那就等晚上,等沒有外人的時候。”慕容琅湊在蘇墨耳邊說着,聲音低啞而有磁性。
“呸!作死!”蘇墨向慕容琅啐了一口,扭着腰跑進了正房。
一旁捧着托盤的奴仆将這一切聽了個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