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國公夫婦身份尊貴,南下時,途徑各處都有當地官員招待,夫婦二人一般會在那些官員府內借住兩日,再繼續趕路。
到了豫州時,因徐望曾在這裏做過官,故而當地官員十分殷勤,設宴招待過夫婦二人後,便安排他們多住幾日,看一看徐望在任時修過的河堤。
鎮國公夫婦自是十分驕傲,看完河堤回來的當晚,豫州的其他官員再次設宴招待,宴席上鎮國公夫婦難免喝了點酒。
待第二日,丫鬟去房中喚人時,就發現夫婦二人被殺死在房中,皆是一刀斃命,一點反抗的痕跡都沒有。
豫州刺史腿都吓軟了,一面往長安送信,一面封了城門,捉拿兇手。
可等顧玄茵都收到消息了,兇手還沒抓到。
徐家畢竟是開國功臣,徐望如今又是地方大員,出了這樣的事,世家和士大夫們都很重視,非要查個水落石出不可。
“好好的兩條人命,就這麽沒了。前段日子,鎮國公走之前還宴請我們這些親戚朋友,這一眨眼……人就沒了。”平陽侯夫人抹着眼淚,葉家和徐家雖然走得不是很近,鎮國公夫婦對葉時雨也有些冷淡,但好歹是親家,乍一聽鎮國公出事,平陽侯夫人心裏就是一跳,生怕連累到徐望和葉時雨。
“搞得大家人心惶惶,覺都睡不着,生怕哪天晚上也被殺了。”安國公夫人說道。
安國公與鎮國公一樣,是高祖開國時封的功臣,但這幾年逐漸沒落,行事也低調了不少。安國公府本不太與葉家來往,但如今葉钊位列三公,他家便有意與葉家結親,這次來葉家,就是為了探口風的。
平陽侯夫人颔首,“此事一定要細查,決不能讓兇手跑了。”
安國公夫人笑了一聲,壓低聲音道;“我倒覺得,此事八成查不出結果來,時日長了也就不了了之了。”
平陽侯夫人不解,“為何查不出結果?”
“您想啊,什麽人有那本事——到刺史府裏殺人。”安國公夫人道:“這必定不是為了求財。”
平陽侯夫人搖頭,篤定道;“肯定不是求財。”
“不是求財,那便是尋仇了,”安國公夫人嘴角浮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鎮國公夫婦最近得罪過什麽人?”她頓了頓,“哎,有些事不是我們能猜的,看破也別說破。”
平陽侯夫人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鎮國公最近除了丞相詹夙還能得罪誰?可他認識的詹夙又分明不是這樣的人,和自家兒子一樣,他從小是讀聖賢書長大的,有一套自己的行事原則,外表強硬,內心柔軟。
可是在權力面前,殺父弑兄的事情都有發生,更何況只是殺一個非親非故的陌生人。
不僅平陽侯夫人這麽想,京中許多人都這麽想,有些人更是在一點證據都沒有的情況下,就上奏讓顧玄茵抓人。
詹夙再不畏人言,也頂不住殺人的罪名,顧玄茵于是在朝會上,罷了詹夙的官,葉钊也因與徐家的關系要避嫌,這件事就交給了太尉姜骁。
“夜闖官府,謀殺朝廷重臣,兇手實在太過猖狂了,還請姜太尉徹查此事,一定要找到證據,将兇手捉拿歸案。”顧玄茵目光森冷,“不管兇手是誰,朕絕不輕饒。”說着,冷冷看了眼詹夙,仿佛這話是說給他聽的。
“女兒有些擔心,陛下會不會是演給我們看的。”
忠義侯府,書房。
劉靜妍陪着劉文周下棋,她落下一子,微微蹙眉道;“她對詹相那樣信任,怎會因這一件事就懷疑他呢?”
劉文周淡淡笑了一聲,“陛下當年對我們也是全心全意的信任,不過因為我擅自做了兩次決定就就開始懷疑我,對你呢,更不用說了,你們從前關系那麽好,你又做錯了什麽?陛下不也對你失去了信任嗎?”
劉靜妍還是有些擔心,“可詹相不一樣,陛下與他是男女之情,細想想,她登基以來,有哪件事不是護着他的?”
劉文周不以為意,“呵,到底是個小姑娘,把情看得那麽重,可是為父還是要提醒你一句,男女之愛在皇權面前什麽都不是。”他一面落子,一面回憶道:“當年先帝說好了要對你姑姑一心一意,像尋常夫妻一樣待她,可後來……”
他說到這裏,面上露出幾分痛苦,“先帝竟派了兩個宮女,監視你姑姑的一舉一動,你姑姑每日說了什麽話,見了什麽人,他都要知道。嘴上說的恩愛兩不疑,其實卻沒有一刻不在懷疑。”
劉靜妍驚訝,“還有這樣的事?”
劉文周嘆了口氣,“此事當年宮裏的人幾乎都知道,不少人被滅了口,這才沒人敢提起了。太子也是知道的,可他卻一直裝着不知道。後來你姑姑發現她最愛的夫君和兒子都在欺瞞她,郁結在胸,憤懑而死。”
“玄榮表哥他……”劉靜妍想起纏綿病榻、英年早逝的姑姑,不禁有些難過,旁人都說她生得像姑姑,她從前還為此高興,并盼望着有一天能擁有先帝那樣一心一意待她的夫君。
她不禁為自己當年天真的小女兒心思感到可笑,看了眼面前頭發花白的父親,問道:“是因為這個,父親才讓人害死了玄榮表哥嗎?”
劉文周不答,只是道:“世人都道顧家人是情種,我卻覺得不然,顧家人不但不是情種,而且一個比一個無情,先帝、太子,如今的陛下又能多情到哪兒去,他們為了皇位,什麽都能不要。”
棋局已盡終了,劉文周似是讓了女兒一步,劉靜妍落下最後一子,贏了。
她端起一旁的茶盞,喝了口茶,方道:“他們越想要,我們越要奪。”她從前只道父親是個重感情的人,被顧玄茵一而再再而三的壓制也沒有反抗,直到前段時間偶然知道了當年謀殺太子一事,她才意識到父親并非那般胸無大志、目光短淺。
于是,他們父女經過一次徹夜長談,開始一同出謀劃策,為劉家打算。這次殺鎮國公夫婦,一是為了嫁禍詹夙,二也是因為鎮國公知道許多劉家當年做過的勾當,而因為徐望這人看似溫和,其實油鹽不進,為了滅口,他們也只能動手了。
“陛下沒讓葉钊查這件事就證明陛下已經開始懷疑詹夙了,”劉文周道;"若他想維護詹夙,交給葉钊,再随便找個替罪羊不就得了。"
劉靜妍颔首,“也是,不過聽說陛下要看證據。”她稍微沉吟片刻,“她既然要證據,我們便把證據給她好了。”
劉文周“嗯”了一聲,“免得夜長夢多,”他伸手摸了摸劉靜妍的頭,“就是委屈了你,到現在親事也沒個着落。”
劉靜妍抿唇,“女兒願意一輩子陪着父親母親。”事到如今,除了權力地位,已經沒有什麽能吸引她了。
從小她就比別的女孩優秀,就連公主顧玄茵在她面前也要遜色幾分。長輩都說她以後定是大富大貴的命,可她漸漸明白,富貴便是權力,他們家手中無權,哪兒來的富貴。
等事成那一日,她才不會像明德長公主那樣做個無事可做的富貴閑人,也不會像顧玄茵一樣趕鴨子上架,皇帝當得委委屈屈,她要讓父親立她為皇太女,做這天下的主人,讓所有人都臣服在她腳下。
而顧玄茵,又平庸又幼稚,不過是會投胎罷了,好在上天有眼,把她推到了風口浪尖上。以她的資質和心機,也只有被別人算計的份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