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府大門外有棵百年大柳樹,青碧的絲縧随風輕蕩,款款又逍遙。
阡陌一身黑衣勁裝,抱臂站于柳條之下,乍看也是一豐神俊朗潇灑公子。不禁引得過往行人紛紛側目。
平日裏阡陌心情好的時候,都會沖着看他的父老鄉親們笑着示意的,可是這會兒二師哥心裏亂糟糟的,便沒甚興致和別人打招呼了。他看着從大門口背着手走出來的欣和,努力想從她身上找出一個讓自己拒絕的理由,可是——他無奈地發現,貌似沒有。
如果非要在雞蛋裏挑骨頭,那就是她太有主見了!這姑娘行事利落幹脆得簡直像個爺們兒,不止是行事,就連言行眼神以及那說話的語氣,都太霸道太強硬,哪裏是個女兒家該有的,對!不溫柔,男人婆!這就是讓他可以理直氣壯拒絕的理由!阡陌想通了,心下不覺也豁然開朗了。
這功夫欣和已好整以暇地走過來了,她微眯着眼看着阡陌,很好奇他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将她叫出來到底要說什麽。
阡陌換了個居高臨下的姿勢,不甘示弱地道:“欣和,有什麽你只管沖着我來,不必把東西搬到祁家弄得人盡皆知。我不是個喜歡張揚的人,我低調得很。”
欣和聽得莫名其妙,一頭霧水,“你在說什麽?”
他只當她還在裝傻,哂笑道:“這麽極端真的好麽?什麽事兒不能提前商量呢。你這樣可不是給我驚喜,這是驚吓!是對我的不尊重!”
他也說不上心裏這會兒到底是生氣還是高興,按理說被如此美貌的姑娘求親了應該是好事的,可是內心深處還隐隐跳躍着某種不服輸的勁兒,既想給她展現自己剛性硬氣的一面,又不想在她面前失了面子,既想對姑娘溫柔一些,又會不自覺地昂首挺胸,總之,複雜得緊。
二師哥深深地覺着,被人看上了其實也挺磨人的——
欣和卻更加蒙登了,她擰着秀眉不可置信地将他看着,實在是琢磨不通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她從不是個有耐心的好性子,肯出來聽他的瘋言瘋語已經夠給面子的了,她還有正事要做呢,便不耐煩地道:“我本也沒想過給你驚喜。你到底要說什麽?敢不敢一次給我說明白了!”
阡陌一氣,嘿你這個壞心眼兒的丫頭!明明是你主動還要我先開口!你連聘禮都敢下,還不敢言明了!說清楚就說清楚,左着他也是被追求的那個,他英俊!他有底氣!答不答應得他說了算!二師哥的自我良好感已然爆棚了,揚着下巴道:“我才二十,雖說年紀差不多了,可是我還沒有成親的覺悟,我怕到時候做不好一個合格的丈夫。所以,這對我來說,太突然,況且我也不大了解你,貿然就提親事有點不合适。”
欣和驚詫地後退一步,簡直瞠目結舌,“你胡言亂語什麽呢?你做不做丈夫和我有什麽關系?”
“你就不要再嘴硬再裝了!我知道你今天來的目的!”阡陌說着往前一步,忒有氣勢。
欣和叉起腰,高聲回複,“既然你知道我的目的,為何還說一些驢唇不對馬嘴的東西!”
阡陌斂容道:“什麽驢唇不對馬嘴!你少埋汰人!姓蘭的,你不是要強娶我麽?你不是來祁府向我提親的麽?你裝什麽糊塗!”
“哈哈哈哈——我強娶你?”欣和笑得眼淚都快要出來了,這可真是荒天下之大謬的笑話,這冷面癡漢腦子裏裝得都是水麽?還強娶他?他當這是女權朝代呢!為何他說得這麽一本正經?莫不是真這麽想的?欣和扶着樹幹笑彎了腰,“哈哈哈哈樂死我了!合着你一直以為我喜歡你?”
阡陌被她笑得不由得汗毛倒豎,兩道濃眉蹙起,語音也有了些顫抖:“難……道不是麽?你總是變着法兒地去客棧找我,就連我搬來了祁府還不放過我,昨兒一聽祁府着火了臉都沒洗你就跑來看我受傷沒受傷,你做都做了,還有什麽不好意思承認的!”
欣和瞪大了眼珠子,太太太不可思議了!“你的邏輯思維真是太強大了!我那不是去找你師妹麽?我幾時說過是去看你的?就在昨日,我不是說得明明白白嘛,我是去看小綠姑娘,你是沒長耳朵還是沒長腦子?”
“你怎麽罵上人了!”
“誰讓你這麽不可理喻!我連你叫什麽名字都沒興趣知道,又怎麽會看上你!你倒好,總是在關鍵時刻出來攪局,三番兩次地壞我好事!”
欣和是個直腸子,本身被一個大男人誤會了她愛慕他就夠生氣的了,這個木頭還理直氣壯地在指責質問她,更叫她無名火起,不過,方才的話說得似乎有些重了,欣和說罷也有些悔。果然,半刻之前還貌似飛揚跋扈的硬漢子這會兒嘴唇都在哆嗦,那眼神兒看上去委屈極了。
阡陌緊緊攥着倆拳頭,抖動了幾下眉毛,咬着下唇道:“我又不是故意的!誤會就誤會了嘛,你說得這麽難聽做什麽!我耽誤了你寶貴時間我向你道歉就是了!往後咱們井水不犯河水我再也不會和你說話了!”
二師哥說罷迅速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她不并不喜歡自己,這不正好如了他的願麽?可是——為什麽心裏沒有那種預想的放松的感覺呢?反倒覺着自己的心和臉一同被什麽無形的東西猛然抽了一下子,都火辣辣的,不是疼,就是憋屈,他一直以為她是沖着自己來的,沒成想原來自己一直是個小醜一樣的存在,叫人看了笑話不說,還給他一頓從頭到腳的埋汰。若是不下山就好了,這種落寞時候,他好想大師哥,大師哥一定會笑着彈一下他的腦門子,告誡他下回定要記住教訓,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開心,然後問他餓不餓,下廚給他煮一碗香噴噴的陽春面吃……
另一邊,祁府正廳中。
祁銜和春荔也過去了,謝君瑞也聞訊趕去了。
謝君瑞行色匆匆地先一步攔住了祁銜,神情凝重道:“表弟,你聽我一回,若是一會兒郡主提出和你的事兒,你一定要答應。”
祁銜之前聽了阡陌的提醒,這會兒對謝君瑞的話也不是那麽驚詫了,他輕輕拂下他的手,一字一字說得很鄭重,“我不會答應。”
謝君瑞急了,欲言又止,“你聽我的吧,不答應你會後悔的。”
祁銜靜靜審視着他,忽地問:“表哥,你到底知道了什麽?”
謝氏瞥見回廊裏這表兄弟倆還在磨磨蹭蹭,便高聲喚:“你倆在做什麽,銜兒趕緊過來,一會兒郡主回來就等着皆大歡喜了。”
春荔先他倆幾步走過去,沖着祁夫人笑,“見過夫人。”
謝氏前一刻還挂在臉上的笑意驀地消失,不冷不熱地對她說:“你這孩子也是,這功夫了還來做什麽,待會兒看了難道不難受麽,我們祁家呢就是這麽個情況了,你若是計較做小呢,就此回去重覓得如意郎君就是,你也知道,我們只是平頭百姓,沒有拒絕的份兒。”
祁連山到底于心不忍,對于郡主的事兒,他本來就矛盾,這會兒聽了這種話當真坐不住,但是他也無可奈何,便長嘆一聲,沉聲道:“春荔丫頭,祁家對不住你。”
“沒關系,”春荔回身對祁連山笑,“夫人說得有道理。天上降下這麽一條肥大腿,是個人就想抱住的。”
謝氏對她的說法頗有反感,這明顯就是在諷刺她們,不過也不礙事,她心裏不好受說句話出出氣,她今兒心情好就不與她一般計較了,“你也別怪我說話難聽,其實就是這麽個理兒,命不好只能怪自己,怨不得別人。”
“夫人,”春荔慢慢轉過身,微翹着一邊嘴角,不屑笑道:“您怎就知我的命不好呢?若是一時鬼迷心竅押錯了寶,到時候後悔可都沒地兒去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