攔路的鳳鳥之後,眼見果兒的身影被帶得越來越遠,他慘白的臉幾乎要扭曲起來,一雙纖細的眉倒豎,臉色猙獰,通身暴躁的氣息散發出來,完全是遇神殺神遇佛弑佛的氣勢。
所過之處,所有攔在空中的鳳鳥都膽怯地後退,只是王命所在,她們亦不敢走遠,只得遮遮掩掩地半打半跑,殷無恨眼都殺紅了,卻依然無法突破出去,他揮劍的手開始酸軟,他眼中泛起水汽,一滴淚,混着臉上濺到的不知是自己還是敵方的鮮血,緩緩順着臉頰滑落,從下颌滴到地面。
果兒……
還是,無法靠近嗎?不要!
殷無恨身體一凜,再度兇狠地睜開眼,又閉了閉,眼中似乎閃過什麽,他舉起劍,強大的真氣從體內湧到劍尖,軟劍之端,一條飛虹随着他的舞動瘋狂地收割着滿天鳳鳥的生命。幾只被恐懼和壓力沖昏的鳳鳥開始往他身上橫沖過來。
劍氣一時間也奈何不得這些迅速飛進的鳳鳥,他們的速度極快,上下剽悍着逼近,終于撞上青鳥背上的血衣少年。他腳步猛地一個踉跄,險些跌倒,卻用劍鞘撐着身子站起來,臉上汗水和鮮血交雜,肆意地在他臉上流成猙獰的曲線。
他眼神有些渙散……對于他來說,對付這些群鳳鳥,其實還是有些吃力的吧。
殷無恨甩甩頭,青鳥驟然伏低身子,兩葉肉翅在風中狠狠一拍,裂開幾道血口,風馳電掣一般竄了出去,金色的眼中血絲泛起,他的視線也有些模糊了,但是,再多給他一點時間啊……再一點點就好……
突然不知從哪裏湧進一股熱流,他眼中血絲褪去,身體更是越發地快了許多,甚至遠遠地甩掉了後面的鳳鳥。
往前,鳳傾武已經隐隐在望了!
殷無恨大喝一聲,遙遙地破出一劍,劍氣席卷而去,卻在追上的時候被那九翎鳳鳥的尾翎一掃,輕易地打偏了。
當他們追上時,鳳傾武已經投進了風之一族的結界之中。
而結界外,殷無恨站在青鳥背上,他的目光冷冷的掃過那些從結界裏沖出來要攻擊他的鳳鳥。嘴角緊緊抿着:“把果兒還給我!”
在殷無恨對面,一只八翎鳳化成一個紅衣女子,一身勁爆的戰甲将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完美地勾勒出來,她站在一朵紅雲之上,搖搖地在結界前方對視着殷無恨,手執一柄紅纓長槍,抖出一朵槍花之後,直指殷無恨。
她朗聲大笑,末了收了笑聲,冷冷道:“哼!為了一個女人,他竟然如此糟蹋我鳳之一族!不過你殺我族中姐妹,我今日也要和你讨個說法!”
說罷抖槍就往殷無恨沖去,青鳥瞳孔猛地一縮,他平素裏看到一只四翎鳳都要夾着尾巴逃,今天竟然迎面沖上來一只八翎鳳,他真的膽子都要吓爆了!
只是抖了半天,他卻無法轉身逃跑。身體本能地注意着周邊的情況,防止有別的鳳鳥暗中偷襲。
殷無恨看也不看那八翎鳳一眼,劍劍只往那結界上劈,劍氣和劍都去勢兇猛,地面似乎就被他砍得抖了抖。正待劈下第二劍時,那八翎鳳已經沖了上來,嘴裏大叫:“混賬小子,我族的結界是你能冒犯的嗎!”
話音未落,一槍已經攻到了面前,殷無恨翻身一躲,加之青鳥往下飛快地落了許多,餘風都沒撞到。
殷無恨腳下一跺,示意青鳥往上飛,他還要繼續砍那結界呢!
劍裹夾着飓風沖向方才被打中的那一點,旁邊幾只鳳鳥被波及,厲害些的也不自覺往旁邊奔竄而去。
那八翎鳳見此,舉槍來迎,只是劍勢迅猛,眨眼間已經撲到了結界之上,‘轟’一聲巨響。結界龜裂,殷無恨眼中暗沉的光芒一亮,舉劍又要攻去,卻被一杆長槍攻到面前,他回身一擋,長槍閃着鋒芒的槍頭抵着軟劍的劍身,‘滋滋滋’金屬摩擦的聲音遲鈍而刺耳地響起,兩人均是滿頭大汗。
妖界有壓制人類助長妖力的結界,同樣出了這個結界,在大陸之上,即會壓制妖力,助長人類功力,他原是不知,但青鳥體型放大,能力也有所上升,自己卻有股郁郁不得發的感覺,如鐵索縛身。
只是現在容不得他多想,不知道鳳傾武将果兒帶走,會做出什麽事情來!他心裏有着濃濃的不安,纖細的眉緊緊蹙起。殺招也越發的淩厲幹脆。
結界中,鳳傾武手裏抱着少女如玉的身體,絲毫不理會一旁衆長老凝重的神情,直接抱着人往裏走去。一個藍衣女子上前,擋住他的去向:“我王,難道您真的要為了這個女人而讓我族遭此劫數?!”
鳳傾武睨她一眼,好心情地解釋:“她是靈蠱一族的新王!”
那女人噎了一下,喉嚨裏滾了好幾遍:那之前不知道她是新王的時候,還不是那麽不管不顧?!
最終卻只能說:“我們與靈蠱一族隔着白雪之域相鄰,若與之為敵,未來将難以太平啊!”
鳳傾武冷冷掃她一眼:“本王做事,用得着你來教訓嗎!”說罷也不等人反應,便直接大步離開。
他要破壞她的傳承,只有這樣,她才能在他的掌控之中,那些多事的長老也不會再啰裏啰嗦。他想罷,已經到了一處地室,昏暗的臺階之下,一直走進去,是一間窄得能讓人窒息的耳室,耳室正中一個小圓臺,他将懷中的少女放到那個小圓臺上,圓圓的小臺子高出地面半米,晶瑩剔透,卻是一塊完整的水晶雕就。
他将臺上之人調成盤坐的姿勢,兩手按在她的背心,靈力往她體內探去。
只是無論他怎麽探,她體內都是一片白霧彌漫。
也不知過了多久,果兒突然仰頭發出一聲尖叫。
“啊!”徹天的慘叫聲竟然滲到了結界外。
結界外的殷無恨幾乎是在聽到這極其痛苦的慘叫聲時,渾身燃起了憤怒的火焰。他額頭的青筋幾欲爆裂,清澈的雙目變的通紅,原本帶着銀色電弧的軟劍竟然在此刻通體發黑。握劍的手指,指甲暴漲,猩紅的眼中瘴氣缭繞。
這時的殷無恨,竟是入了魔了!
只見黑影一閃,帶着黑色電弧的軟劍竟然如切入豆腐般,闖進了結界裏面去。結界徹底爆裂,被他的速度驚到的那紅衣女子瞪大了眼,竟然,入了魔?!那這妖界的結界自然完全無法壓制,而他此刻四散的煞氣,怕是能将整個鳳族都滅了……區區一個人類,竟然也能到這樣的地步?!
八翎鳳鳥仰天長嘯,頓時整個鳳族領地之中飛升起無數大大小小的鳳鳥,化身成一衆男男女女,手執利器,密密排開,嚴陣以待。
“把果兒還給我!”殷無恨軟劍斜指地面,雙眼直勾勾地看着對面的鳳鳥大軍。以及一些附屬鳳族的小妖。
裹夾着鋪天蓋地的殺氣,他橫沖進結界中,
殷無恨不知道剛剛死在自己手下的是第幾百只妖或者鳳鳥了,都是人形的,他看到活的就殺,全部,不是他的果兒!他的衣服已經被鮮血染得發黑,完全看不出原來清淡的顏色。他美麗而清俊的面容被無邊的血色染得猙獰,猩紅的雙眼掃過那些如海湧般向他襲來的軀體,他手中軟劍已經黑得發亮,只是身影一閃,就不知道帶走了多少妖或鳳的性命。此時的殷無恨就如同從地獄來的修羅。毫不留情抹殺礙路的生命。
他直直的向果兒所在的地方闖去,帶着鮮血的烏黑軟劍将一路的所擋紛紛擊碎。殷無恨豪不費勁的找到那通向那間地下耳室的入口,側耳聽了聽,竟然沒有一絲聲息,他心在顫抖,腳下已經軟得不敢上前一步,青鳥在沖進結界落到地面時已經化身成人形,緊緊跟在殷無恨的身邊,此時見他這樣,心裏同樣泛起不安。
此時後面的妖鳳都畏怯得不敢上前,而他又靜了下來,才發現腳下一片冰冷,他的鞋不知什麽時候已經丢了,一雙沾着鮮血的腳赤(和諧)luo着踩在冒着寒氣的地面,他的目光看着臺階盡頭的一片黑暗,手在殘破的袖子裏握了又握,想起自己在結界外聽到那聲慘叫,心害怕地扭成了一團。
他畏縮着下了那昏暗的臺階,赤着腳踩在冰涼的青磚地上,腳趾因為寒氣而不自覺的蜷了起來。他幾乎能聽到自己緩慢而遲疑的腳步聲。
終于,到了那間耳室,窄小逼仄的室內,只躺了一個鳳傾武……果兒不在。
恐懼、憤怒和仇恨的火焰瞬間燃燒過殷無恨的全身。他的手指握緊,掐着鳳傾武手臂的手緊緊收縮,鮮血自他的指尖沁出,滴落到地面上。
“果兒在哪裏!”他咆哮。明明,好不容易才找到她,為什麽又丢了?
只是鳳傾武似乎失了魂,完全無法回答他的問題,他随手扔開手中軟綿綿的身體,轉身,雙目血紅的看向追随他進來,想取他性命卻又遲疑不敢上前的群妖,緩緩的站起身,單薄的唇緊緊抿着,沾着鮮血的唇殷紅無比,他微微一勾,詭異地笑起來,妖嬈無比,卻又那樣勾魂攝魄,煞氣逼人。
這裏是地獄,山的各處都是鳳鳥的斷肢殘骸,許多小妖都紛紛畏懼地逃走,烏黑的血液從山頂流下,彙聚到山下形成一條腥臭的黑色河流。殷無恨從耳室裏鑽出來,飛到鳳之一族最高的祭臺上,大風吹過,他的衣袂獵獵飛舞,從衣角不時地飛出幾滴濃稠的黑色血滴。他目光狠戾,右手上的軟劍卻似滴血未沾,依舊黑得發亮。
他靜靜的站在那裏,從殺戮中漸漸回過神,目光裏露出一絲的迷茫,他的果兒在什麽地方?殷無恨愣愣地俯視下方無邊的死亡和血河,像是一個沒有自主能力的牽線木偶。
他不知想到了什麽,嘴角彎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如果不是他渾身染血,甚至浸得衣服濕透還往下滴落的話,只這麽一個表情,完全讓人無法想象他剛剛才完成了一場厮殺。
這時的殷無恨,好似沒站穩,無意識的持劍往前走了一步,忽然如秋天的枯葉般直直的倒向祭臺底下。
不知從哪裏吹來一陣風,卷過那個飄零如落葉的少年,風裏傳來一聲輕笑,銀鈴似的悅耳:“傻瓜,你這是要殉情嗎?”
風靜沙止,少年的眼眸始終不敢睜開,睫毛輕輕顫着,直到一個微涼的吻落到他眼睑之上,他的緊張和不安才得以安撫,微微睜開眼,眼前一個言笑殷殷的少女映入視野,像世間最華麗鮮豔的色彩落入他眼中。
少女烏黑的長發在空中飄搖,一絲絲,一縷縷如織夢一般飄散,拂到他被熱血打得麻木的臉上,帶來絲絲涼意,她緞帶寬衣廣袖長衫,姿容無雙。明亮而水潤的眼中含着溫柔的笑,有帶着一點點埋在深處的心疼。
“果兒……”他幹澀的唇微微張開,從喉嚨裏發出對兩個音節來。
“嗯。”她張開手将他抱住,抹了抹他臉上的血跡,低低道,“沒事了,沒事了……”
他似乎從夢中驚醒,一下子狠狠将她箍緊,幾乎要揉碎她的身體似的。
或許是牽挂一下松懈,或許是他本已經累極,此刻最後一點力氣,狠狠抱了下果兒之後,皆已用盡,以至于一下子陷入黑暗,失了意識。只是手上依然緊緊地抱着她,分毫沒有松開。
“你說,世上怎麽有你這麽傻的人呢?”又何其有幸,讓我遇上呢?
只是失去意識的人完全無法回答她,果兒看着雙目緊閉的蒼白少年,他身上還帶着濃稠的血腥氣。沾得她滿手黏膩膩的。果兒坐下來,正要為他療傷。卻突然聽到一聲尖叫,她低頭看去,祭臺下面,是青鳥,正被幾只鳳鳥追着打。她的靈識大漲,對于這樣的距離下發生的事情,看得清清楚楚。
這鳳之一族,不知道是不是要就此沒落。
不過大概不會的吧,這樣的靈獸,都是有血脈傳承的,血統裏的高貴,約莫只能算是元氣大傷吧。不過,她一點都不會同情他們,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何況,還把她的無恨傷成了這樣!
果兒飛身下去,卻發現青鳥旁邊還有一只紅色的小東西。青鳥也是通體鮮血,染得一身的血腥氣,而那紅色的小家夥則張開一對小翅膀飛在青鳥身邊,不時地吐個火球什麽的助陣。果兒抱着殷無恨跳下去,因為獸類對于危險往往有本能的直覺,所以在果兒進入戰圈之後,大部分都往後退走。
忌憚的目光除了落在果兒身上的,也有些落到昏迷的少年身上,他身上沾染着太多鳳鳥的鮮血,讓他們不忌憚都不行。
淡淡瞄了這些鳳鳥一眼,其實主力都沒被打擊到啊……只是奇怪,既然這樣,為什麽無恨還能闖得進去?其實無恨進去的時候,她是知道的,只是那時候她正專心地和王蠱交流。
原來,所謂靈蠱一族的王,是在王蠱的力量之上,添加上靈識。結合成功的靈蠱之王,對于靈蠱一族,确實會有責任,而且是拼死也要保護靈蠱一族的責任感。
不過,那是在王蠱的記憶為主的時候,如果是一個靈識的記憶為主的話,便有是另一種情況。而她便是那靈識。
傳承會有兩種結果,只是因為結果大多情況分辨不太出來,所以靈蠱一族并沒有關于此的記載,何況事關一族之王的事情,他們也不會過多地去記載,以防萬一被敵人竊取了,就成了麻煩。所以只有一個大概。不過現在她知道了過程雖然驚險了一些,但好在也是沒事。
傳承中的第一步,便是在衆長老的幫助下,将關于王的印記打入她的體內,因為那印記解封需要的能量是巨大的,雖然單一,但只有靈蠱一族能夠修煉,所以危險性也就降低了不少,又因為其修煉的難度,單獨的個體完全沒可能練到能夠解開封印的能量。
所以每代長老都要認真修煉,以備不時之需。
當時長老們正将封印打入她體內,這并不難,只是封印解到一半的時候,鳳傾武突然闖進來,将她擄走,這一下打斷了衆長老的氣息,險險讓他們都岔了氣。
靈蠱一族的王,基本上都是王蠱和人的結合,所以靈蠱一族最親近人類。幼年期基本都是在人類世界長大的。年歲夠了,就能自己回來。
總之靈蠱之王的合成材料中,王蠱是必不可少的,其次是能接受王蠱的存在。即能被王蠱接受的生命,一般是人類中心善而堅定的少女,偶爾會是少男,也可以是靈蠱一族的某只,很少會有意外……應該說,完全沒有意外。
王蠱本身對靈蠱一族來說,就是王者的存在,它雖不能修煉成像青鳥龍蠱那樣的,但還是像動物中護群的生物一樣,本能地傾向靈蠱一族。
以她來說,合成之後,當時同在她體內的血蠱和合歡食心蠱,所以這兩只就成了她的直系下屬,能夠遠程召喚的那種,而王蠱,力量翻了倍,卻全部歸了她,自己則化成她的翅膀,如果要放出來一同作戰,也可以給分給它一點力量,他們這樣,算得上是共生。
果兒想到在靈蠱一族中的那些壁畫,畫的原來就是靈蠱之王的合成體……
無語地嘆了一聲,正好落到地上,她一手操起青鳥,一手依舊緊緊攬着殷無恨。就地直接瞬移回了靈蠱一族的領地。
傳承之後,王蠱也能分得她的一點靈識,只要有了這一點微末的幼芽,就能慢慢修成較為成熟的意識。若打比方的話,可以說它本來只是一只獸,沒有正常的邏輯思維,但一旦有了個開始,它就相當于有了一個六七歲的思考能力。然後或許能更成熟,或許只停留在這裏。
果兒對此非常滿意,因為是共生,而且是單向的——如果分開,這只蝴蝶樣的王蠱在做什麽,她都能知道,反之,自然它是不知道的,簡直就像一個極好的電話筒,而她又能直接瞬移回靈蠱一族,還能帶人的……這簡直是天大的好事!
只是一睜眼,就回到了那間原本呆着衆長老的大殿,現在看着那些浮雕,真覺得莫名的神秘而親切……因為她自己也變成這個樣子了呀。
不過她也顧不上感慨,抱着殷無恨就到處去找人給他看傷。青鳥則被她扔在了一邊。
出了殿門,走了許久都沒發現人影,果兒想到還在她體內的血蠱和合歡食心蠱,忙将兩只放了出來。
流風輕飄飄地落了地,一雙勾魂的眼看向果兒,輕輕笑道:“怎麽了?”
“帶路。”
旁邊的血蠱“切!”了一聲,“我們都是方成年的幼獸,這也是第一次到這裏。”言外之意,他們也不知道哪裏有人能幫忙。果兒眼一眯,流風已然識相地飄向門口:“哎……我們去找找吧,總能找得到的。”
果兒橫去一眼,血蠱被她刻意放出來的氣勢一吓,頓時回過神,想到面前這個,以後就是她的主子了。而且對于靈蠱中初初成年的幼獸來說,她能成為王的侍從,是一件非常榮幸的事情,她剛才居然,居然表現的那麽失禮……不知道王會不會不高興?
想到這裏,一向一根筋的血蠱忙将态度放得謹慎起來,小心翼翼地跟着流風飄了出去,去找族中能救人的存在。
果兒走出來,門前一處水流,一時起意,随手布下一個結界,然後将殷無恨放到水中,從他身邊流過去的水将他身上幾乎要凝成固體的血液化開,在水面形成一絲淡淡的血色,慢慢流了開去。她抖開他的衣服,将他的身子細細洗了一遍,然後從空間戒指裏抽出一套衣服,一條布,用布将他擦拭之後,仔細看了看,卻發現他身上幾乎沒什麽大的傷口。
可是他眼睛閉得好像都不會再張開一樣,讓她心裏沒來由的發慌。明明再抱住他的時候就探了他的脈,可是她完全看不出區別來。
她手下頓了頓,她是不是應該去學學外傷包紮之外的醫學知識?
果兒一咧嘴,瞪着在她手上昏迷的家夥:“真是!把自己搞成這樣,是什麽意思嘛!”可是,說歸說,她卻是再清楚不過,即使事情重來一萬遍,也是這樣的結果。
唉……原來将一個人放在心上牽挂,是這樣一件讓人柔腸百轉,糾結萬分的事情。
果兒一用力,将他抱起來,撤了結界,四下裏看了看,大殿出來,兩邊各有兩條路彎到殿後面去,而這大殿正門口就這樣一條流水,流水中一座假山,假山上一座小瀑布,約莫四五米高,落下來,水花四濺,似乎并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卻在果兒站起身的時候,從那瀑布後面傳來一股大力,猛地将她吸了進去。
她剛要反抗,然後意識到這力道中并沒有殺機,便放松身子,看看到底是什麽情況。這個未知的實力,并不比她低,她懷裏還抱着殷無恨,如果貿然反抗,打起來可能就未必能護得全他,所以,暫時妥協吧。
穿過水簾的時候,她自動張開一層氣勁,将水格隔開,水簾後自然是一處洞府,只是鉗制她的那股力量還是将她往裏拖。果兒将自己的五官感覺放到最靈敏,謹慎地注意着周遭環境的變化。
然後,看到前面一處陡崖,黑漆漆的洞府往裏,光線并不明顯,只是那吹來的風,是從下往上席卷而來。她吃了一驚。這樣一個地方,這樣一個人,到底什麽來頭?抓她又是為了什麽?果兒越發緊張起來,甚至猶疑着是否要将手上的殷無恨抛上去,免得到時候要打起來縛手縛腳還可能誤傷。
只是風聲在耳邊呼嘯,那鉗制她的力量似乎察覺到她的意圖,居然将殷無恨也一并裹夾起來。兩人直直往下墜落。
終于,那勁道開始緩了下來,支撐着他們以緩沖下墜的速度和沖擊力。
這人不是要殺他們的,莫非是有所求?
又不知過了多久,果兒隐隐覺得接近地面了,兩手将殷無恨緊緊翻在她上面,一只手往後探出,果然感覺到了地面的冷氣,她猛然一支手,跳了起來,在半空中往後一翻,穩穩落到地上。
本以為自己會看到什麽世外高人的居所,結果眼前所見卻讓她大吃一驚,竟然,是遍地的陵墓!她落地張開眼的第一眼,就看到她正對面的一個巨大的陵墓,那陵墓像一只蹲踞在地上的巨獸,張開着雙臂,從它雙臂往兩邊又有兩排陵墓,年歲依次見新。
果兒不由得心裏發悚,這樣一個地方,将她和無恨弄下來的,是什麽東西?!
四周一片寂靜,耳邊盡是不知從哪裏吹來的風,呼呼作響。
突然一個聲音在這片寂靜中響起“魔?”
“什麽?”果兒謹慎地應了一聲。
那聲音非常飄蕩,不知道到底是從哪裏傳來的。
“你們,是怎麽進來的?”
果兒一瞥嘴,他們是怎麽進來的?明明是被挾持進來的好不好。不知道這底下到底是什麽,空氣都有點緊澀,她覺得背上癢癢的,有點刺茸茸的感覺,然後一陣風起,她背上猛然張開兩對一大一小的翅膀。
她驚訝地一回頭,明明,沒有動過讓翅膀張開的念頭呀。為什麽會突然毫無預警地張開?
“是結界。”
果兒聞言驚訝地瞪了瞪眼,結界?什麽結界?
突然一簇光亮起,果兒猛然看見,那最大的陵墓後面,猶如那些浮雕一樣的形象浮現出來,是那個樣貌!
不同的是,他是活生生的,張開着兩對一大一小的翅膀,如受難的耶稣十字架造型一樣。她幾乎要吓得倒退,卻咬住了下唇,一步都沒有往後退去。只是手上微微用力,将殷無恨抱得更緊了一些。
誰能來告訴她?那家夥是什麽東西?為什麽是活的?為什麽會在這裏?為什麽會在這樣一個陵墓堆的最高位置?為什麽會是靈蠱之王的形态且以那樣的姿勢猶如獻祭一般定住?
“你過來。”
果兒腳下生了根似的,一動不動,嘴裏卻道:“不知前輩是?”
“呵!不要裝傻。我是什麽人,你怎麽會看不出來呢?”那個顯然是她上面不知第幾任的靈蠱之王的家夥,突然張開眼,利劍一樣射向兩人,果兒依然定在原地,只是臉色略略蒼白,眼眸中卻分毫沒有一絲懼色。
“你想怎麽樣?”
“哼,誰讓你玷污聖池了?”
“聖池?”就是那個安着個假山的流水?果兒噎了下,覺得麻煩為什麽總要往她身上落呢?她不過就是給無恨洗洗身子罷了,怎麽還招惹人了?還是這麽個不知道多少歲的極品古董級人物。
只是做都做了,又能怎麽樣?她無辜地仰起眸子仰望他,是個男人啊……還以為會是女人呢。果兒心裏暗想,臉上卻端着無辜的神色:“晚輩不知那是聖池啊。”
她确實不知,方到這個地方就直接進行傳承,結果傳承進行到一半,就讓鳳傾武擄了出去,回來時也是直接瞬回來的,還沒遇到靈蠱族的成員來為她介紹環境呢!
“哼!晾你不敢。不過,就是這小子在聖池中污了聖水?”
果兒略略遲疑,然後咬咬牙道:“是我!是我弄的!”
“別想混淆事實。随着那水流進來的血腥味裏,有魔氣,我倒是從他身上感覺到了這樣的魔氣。”
果兒這下聽清楚了,“魔氣?”搞什麽飛機?
“靈蠱一族聖地,怎麽會有魔族?你又怎麽會和魔族中人在一起?身為靈蠱一族的新王,你就沒有身份的自覺嗎?!”那聲音厲聲責問,幾乎讓果兒覺得那個男人要撲過來撕了她似的。
“……不要這麽嚴肅嘛。”果兒頓了下,向上翻了個白眼。對于這樣沒有實質性殺傷力的氣勢,完全免疫。倒是因此讓那男人對她高看了幾分,這讓果兒意外不提。
“嚴肅?魔人出現在我靈蠱一族的領地上,如何能不嚴肅?!”
果兒囧了一下:“他是人,是我的夫。”
“哼!分明就是魔!”
果兒擰眉,“你為何要如此斷定他就是魔呢?何況就是魔,也是我的夫!”
“我拉你下來,可知所為何故?”
果兒拿疑問的眼神看他,卻不開口問。
那男人倒自覺,見她不問,也沒擺架子,直接道:“我正是要你殺了他!”
“不可能!”果兒斬釘截鐵,拒絕的三個字,字字铿锵,落地有聲。
“如果不殺他,待他回過神來,你便是想殺也殺不了了!”
果兒冷哼:“總之是不可能,如果你要傷他,也別怪我不懂得尊老!”
少女的身子挺得筆直,地府的風獵獵吹着,她似乎沒有感覺,只那麽冷絕的看着他,讓他數萬年不曾波動過的心,似乎都微微地顫了一下。
他的手,慢慢地動了,緩緩在胸前交扣,腳步緩慢,一步一步落地沉重,慢慢從那高陵之上走了下來。
果兒強忍着後退的沖動,站定腳跟,眼瞳微微收縮,緊緊看着那慢慢靠近的人,只手緊緊抱住殷無恨,另一只手猛然将衣帶解下,然後将殷無恨往後一甩,用衣帶系緊,做出打架的準備。
那什麽,再靠過來她就不客氣了!
可是男人腳下步伐不變,步步近逼。果兒神經繃到最高,兩眼死死鎖住男人的一舉一動,暗暗揣摩着他的動向。只是一個微末的動作,就将身後的人護得滴水不漏。
男人看着她的動作,眼睛隔着古老而長久的時間望向自己的後輩,這個女人,是他之後的第二十八任靈蠱之王。卻似乎和以往的每一個都不一樣。她的笑容似真似假,她的眼,卻像最堅硬的寶石,冷硬起來的時候,會綻出耀眼的光芒。
“你,讓開!”終究還是要繼續他的任務。這個魔,不能留!
“不讓!”
“他必須死!”男人堅硬道,“你必不知數萬年前魔族入侵妖界之事,我原諒你的無知!”
果兒毫不示弱地揚起頭:“憑什麽?!就算數萬年前發生過又如何!又和我的無恨有什麽關系?”
“呵!”男人的目光陡然轉向果兒,嗤笑一聲,“沒關系?!你可知,這裏有多少人是死在他手裏的?!”
果兒心裏一跳,面上卻不動聲色:“怎麽可能,無恨幾乎都和我在一起,怎麽可能有空閑穿越時空去殺人呢?”
“他身上的魔氣,我再熟悉不過!我可是和他對峙了數千年,最後還因此永鎮于此地!你說……”他斜眼看她,眼中神色是寂寞到極致的死靜,“我怎麽可能會認錯!”
果兒默了一下,只是一會,又擡起頭來:“就算,他是你所說的魔,那又如何?”她的聲音很平靜,是沒有疑慮的堅定。
“兒女之情,你也配做這靈蠱之王?”他頓了頓,似乎覺得需要緩沖一下心緒,淺淺地吸了一口氣,沉下聲音,“既如此,我便連你也一并殺了!”
話音未落,一掌已然拍到面前,穿越數萬年而來的威壓,讓果兒幾乎動不了一根手指,她眼瞳驟然放大,牙狠狠一咬,生生将下唇咬出了血,掙得一絲清醒。她借着這一瞬間的清醒,反手對上那一掌,卻沒想到,他們之間的距離竟然那麽大,竟然在照面的一瞬間就被拍飛出去。
半空中,她費力翻了身,不至于在摔落地面的時候壓傷殷無恨。
只是無論她如何小心,殷無恨還是被撞到,輕輕咳了一下,緩緩張開眼,張眼的同時看見一個穿着厚重上古服裝的男子正飛身蓄滿殺氣地攻過來。而果兒正側着身子,噴出一口血……那蓬蓬的血氣散開,映紅了他的眼,他眼中泛起血光,身上不知從哪裏湧出來的力道,一下掙脫了束縛住他的布條。
飛快地迎了上去,兩人對上一掌,果兒擡眼,看着半空中相持不下的兩人。
男人的臉色如古井無波,少年的臉上,卻有一種蒼白的猙獰。然後一股不知從哪裏來的煞氣如劍光一閃,那男人立即就倒飛了出去。
男人捂住胸口,嘴角滑下一抹血色,然後擡起袖子,随意地一抹,只一個動作,就将他從古老的歷史中拉到了現實,他現在,不過是一個活得比較久的妖而已!
果兒眯起眼,對上男人看過來的目光,那是一種嘲諷,然後用那樣嘲諷的眼神看向殷無恨,“果然是你!”
殷無恨卻完全沒理會他的敵對和肯定。直接轉了身,瞬間回到果兒身邊,将她小心地護到懷裏,才細細去看她的傷勢。見她幾乎要站不起來的樣子,心裏狠狠地擰了一下:“果兒……”
果兒擡手,輕輕道:“我沒事。”結果話音未落,又咳出幾口血來。殷無恨緊張地手都開始顫抖,“果兒……”
“嗯。”她低低地應一聲,實際上是因為有些有氣無力,但是她卻嘴角微微勾着,眼睛飄向那個男人,眼中神色清楚地表示:就算他是魔,也是她的魔。
男人被她的目光看得愣了一下,看向那個緊緊抱着少女顫抖的背影,眉頭漸漸攏了起來,他平生的宿敵,何時有過這樣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