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掩飾掉了尴尬和不安,只剩一雙幽深的眼在黑暗中熠熠閃光。
陸宣端着那盆水目不斜視地越過他,推開正門,走了出去。
一出門,她揚了那盆水,然後輕輕靠在門後,平緩自己噗通噗通亂跳的小心髒,明明那個人才是該打的登徒子,為什麽她像做了賊一樣的跑出來。
聽着房裏似有若無的腳步聲應是進了自己屋,她徹底放松下來,這個尴尬時刻還是不面對的好。
過了好久,陸宣打開房門,蹑手蹑腳的回了自己屋,進屋之前停頓了一下,看了眼對面,才放心掉轉頭,回屋睡覺去了。
第二天醒來時,阿史那清烈已經起來了,陸宣偷眼看了看他的表情,一臉的平靜,沒有明顯的喜怒哀樂。陸宣忽然有些懊惱,又有些釋然,很快便恢複了平靜。
“檢查一下傷口,順便把藥換了”,她嘴上僅是告知一聲,手上一點也不客氣地掀開他的衣服,用手輕輕按了按周圍的皮膚,愈合的不錯,一晚上的功夫肉皮已經要合上了。
阿史那清烈一直看着她,目光落在她尖尖的下巴上,低頭檢查時,濃密的睫毛低垂,像蝴蝶的羽翼一樣輕輕地煽動者。她的皮膚很白,清晨的光投射在她的臉上宛如透明一般。
這個女人做事時極其認真,專注的模樣讓她有一種十分誘惑人的魔力,與從前那些圍繞在身邊的女人是那樣的不同。
他有些困惑,這明明是個女奴出身的人,這些知識都從哪裏來。
“好好養幾天,不要碰水,應該就沒事了。”陸宣叮囑一聲,擡起頭,正撞見他深思探索的眼神。
“怎麽了,哦,對了,傷口癢的時候千萬要挺着,不可以撓。”陸宣轉身端過早飯。
早飯簡單的很,不過是一鍋稀飯罷了,連菜也沒有。
“家裏什麽也沒有,對付吃吧。”陸宣有些歉意。
阿史那清烈收回目光,落在眼前的稀飯上,粥煮的不錯,米粒顆顆晶瑩,他端起來。
看着阿史那清烈毫不不挑剔拿起來就吃的樣子,陸宣忽然覺得心裏好受些了。
“我去工作了,你在家養着吧,要是回去也不用留字給我,我知道就行了。”陸宣換上那套男裝準備出門。即使達元熙知道自己是女人的身份,陸宣暫時也不想換回女裝,畢竟男裝行事方便的很。
阿史那清烈的目光落在她的胸前,那裏應該是被這個女人用布條緊緊地勒住了,所以使得本來應該高聳的胸部平了下來。
陸宣注意到他的目光,吓了一跳,手下意識地擡起,擋在胸前。
“你知道嗎?”阿史那清烈忽然道:“你這副模樣,即使穿了男裝也不過自欺欺人罷了。”
陸宣驚詫道:“你什麽意思?”
阿史那清烈拿過一面銅鏡,遞給她:“你自己看看,這皮膚,這下巴,還有這腰——”
他本是随意評價着,誰知道說着說着,腦海裏忽然浮現出昨晚燭光搖曳之下那動人的美景來,胸口一滞,感覺到身體某個地方悄悄起了變化,話立刻停了下來。
陸宣不知他的想法,接過鏡子左右看了看,又側了身看了看,想了想:“算了,反正我東家也知道我是女子,無所謂了,就這麽着。”
“他知道你是女子,還用你坐堂?”阿史那清烈目光一閃。
“你怎麽知道,我的情況,我也沒有和你說啊。”陸宣忽然覺得有些詫異。
阿史那清烈輕咳一聲,轉過頭去。
門外響起了敲門聲,應是阿拓來了。
陸宣打開門,跟阿拓打聲招呼,就出去了。
醫館開張,義診半個月。達元熙今天沒有來醫館,可能正忙着別的事情,倒是鄭爾豹來來回回好幾趟。
雖然達元熙對她的女子身份不介意,最開始的有心隐瞞總讓她有些小小的尴尬。他不來,陸宣倒是松了口氣,開始專心看起診來。
一大早,陸宣的前面就排滿了來義診的人群。
那個左大夫和李大夫前面也是滿滿的人。
左大夫擅長風寒感冒的之類的常見病,前面來義診的是最多的。
坐診兒科的是個姓李的大夫。李大夫高高瘦瘦的,年紀三十歲左右,聽他們閑聊無意中說起,這個李大夫是江南人氏,弱冠時出門游學,入了沙漠,便在這裏取妻生子,再也沒有回去。
不知道為什麽,陸宣莫名地感覺這個男人很親切,察覺到陸宣打量的目光,李大夫對她颔首一笑。
陸宣有些不好意思,回過神,裝模作樣搭着脈,重點卻落在望、聞、問上,不會切脈也能刷刷開着藥方。
“大夫,你看看,還有希望嗎?”一個上身穿着碎花綢衣,下着百褶裙的女子怯怯地說,滿臉的愁色,旁邊站着一個老婆子也是同樣的表情。
陸宣擡頭看了看她,叫她伸出舌頭看了一下,仔細看了看手掌的顏色。
見她良久沒有說話,那個女子臉上肌肉抽動了幾下,眼圈漸漸紅了,無聲地哭了。
旁邊那個婆子接口道:“要是再不懷孕,就要被休了。”說完眼裏也是紅紅的一片。
“休了。”陸宣呆住了,好半晌才明白什麽意思,在自己的時代也有夫妻因為生不出孩子而離婚的,更何況是在這個無孝有三無後為大更加嚴重的古代。
陸宣嘆了口氣:“成親多久了?”
那個女子低頭抽泣:“整一年了。”
才一年而已,真的要那麽急嗎,陸宣忍不住心裏吐槽:“其實要調理身體并不難,你有些虧血症狀,不過生孩子這件事還需要你家男人一起來,才好對症施藥。”
“他不肯來,嫌……嫌丢人。”那女子低低地說。
陸宣刷刷拿起單子寫了藥方,然後遞給她:“你去吃了,調養一段時間,如果還不成,就叫你家男人來見我。”
那女子及婆子千恩萬謝地去了。
察覺到有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陸宣擡眼望去,竟是阿拓。
她站了起來,用嘴無聲地詢問。
阿拓指了指對面的酒樓,陸宣擡頭,二樓圍欄處,一個高大魁梧的男人正在看着她。隔着人群都能感覺到那灼灼的目光。
原來已經過了一個上午了,陸宣伸了一個懶腰,人群散去,該吃午飯了。
看阿史那清烈的意思是要請她吃飯了,她脫下外面的白大褂,跟其他人打了個招呼,跟着阿拓上了對面的酒樓。
阿史那清烈不動聲色地看着這個女人,看着她走近,不施禮,不緊張,從容地坐下來。他忽然發現她好像變了,從前在府裏的日子雖然短,但總覺得她沉默寡言,一進一退都守着禮,謹小慎微。
如今卻是自由自在,見他不再拘束,偶爾叫他王爺也毫無尊意,像叫他名字一樣十分自然,隐隐帶着常年身居重位的風采,或許這個才是真正的她?
“傷還沒好,王爺又這樣忙,怎麽有空出來請我吃飯”,好餓,陸宣夾了一口鹿肉扔進口裏。
“我是很忙,但對你還是有空的。”阿史那清烈忽然道,手肘放在桌子上,身體前傾看着她。
什麽?陸宣狠狠地噎了一下,劇烈地咳起來,阿史那清烈倒了一杯水地給她,她趕緊接過咕隆一口咽下去,才緩過神來,卻是滿臉通紅。
“你這樣反應激烈,是為了表示感動?”阿史那清烈一臉平靜。
“噗——”含在嘴裏的水終于噴了出來,這個男人在講冷笑話嗎?
陸宣正色道:“我是感激你,但不是感激你請我吃飯,而是你放我自由。”
阿史那清烈點頭道:“知道感激就好,至少還不壞。”
陸宣被他的一本正經逗樂了:“拜托,青天大老爺,我昨晚還……”剛要說什麽,想想,後面的話被她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阿史那清烈也夾起一塊鹿肉,嘴上道:“這肉不錯,做的也好,可以多吃點。”
陸宣不理他,上午費了太多的腦細胞,下午不知道還要忙到什麽時候呢,趕緊多吃點補補。
“你這手藝從哪裏來的?”阿史那清烈忽然問。
陸宣擡起頭,看了他一眼:“我天生就會,你信不信。”
阿史那清烈很幹脆地道:“不信。”
陸宣聳了聳肩膀:“那當我沒說,你也沒問。”埋頭繼續吃飯。
“主子,他回來了。”阿拓出現在二樓樓梯口。
阿史那清烈點頭,站了起來:“你自己吃吧,我已經付完錢了。”
陸宣道:“好,王爺請便。”
阿史那清烈慢慢走到樓梯口,忽然回身道:“給人看病可以,離你的東家最好遠一點。”
“啊——”陸宣呆了一下,停下筷子,轉頭看向他。
他說完卻不待她有什麽反應,咚咚咚地下樓去了。
什麽啊?陸宣一臉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