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夙走後,顧玄茵坐在案前認認真真地看奏折,這些奏折中并未提及詹夙,大多是勸谏她遵守祖制,勤于政務的,剩下一些則是建議她削減三位藩王的封地。
顧玄茵這才明白詹夙為何要讓她看這些奏疏,她一手支着下巴,蹙着眉頭出神,進來倒茶的白露見了,問道:“陛下何不叫太傅進宮來,和他一同商議?”她是劉後親自選給顧玄茵的宮女,在她看來,普天之下沒有誰會比劉太傅更值得陛下信任了。
顧玄茵擡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你以為這是做功課呀,不會了就問太傅。”她纖細的手指在奏書上輕輕敲了敲,“長公主今日不是要進宮來麽,怎麽這會兒還沒來?”
“奴婢去問問,估計是路上耽擱了吧。”
長公主果真是在路上耽擱了,明日是大行皇帝二七,她本是要進宮住一晚,明天方便早起燒紙哭靈的,行至半路,馬車突然停了下來,聽着前面的喧鬧之聲,長公主便讓人去打聽打聽。
去打聽的婢女很快回來道:“是禦林軍巡查,抓了個剛從青樓出來的。”
“這種小事也值得鬧這麽大動靜?”長公主不屑地蹙着峨眉。
那婢女道:“聽說抓的人是沈太尉的三公子。”
“喲,這不是大水沖了龍王廟麽。”長公主勾起一抹冷笑,“管他們抓的是誰,也不能攔了本宮的路吧,陛下還在宮裏等着本宮用午膳呢。”
婢女聞言立即去傳話,很快前面的人便給長公主的車馬讓出了路。
長公主到宣室殿時,顧玄茵已經看完了奏折,站在書架前搜羅父皇的好書,可惜父皇這兒多的是四書五經、《史記》、《漢書》之類,她都不甚感興趣,便吩咐人把她宮裏那些書搬過來。
顧玄茵沒住在平章帝原來住的寝殿,而是一直住在偏殿,說是為了表示對大行皇帝的尊重和哀悼,其實是太醫怕寝殿中病氣尚存,傷了新帝龍體。
“我瞧着這殿宇也舊了,不如等明年,把宣室殿重新修繕一番,”長公主提議道,未央宮是在前朝的皇宮的基礎之上重新修建的,有些宮殿還不如她的長公主府。
顧玄茵搖了搖頭,“湊合住吧,朕對這些沒什麽要求,只要房頂不塌就行。”她是見識過長公主府的排場的,既有雕梁畫棟又有小橋流水,因長公主向往江南景致,平章帝特意讓工匠把曲江水引到公主府裏,挖了一條小溪,每年上巳節,長公主便會邀京中的公子貴女來府上賞曲水流觞之趣、吟詩作賦、好不風雅。
顧玄茵也去過,她作詩比不上靜妍表姐,酒量還行,唯一的作用也就是幫小姐妹擋擋酒,最後喝得半醉被送回宮。
可這活動已經兩年沒辦了,去年因為皇兄薨逝,今年因為父皇重病,顧玄茵忽地想起京中幾位貴女的婚事,問起長公主。
“劉家和徐家的兩個孩子都還沒着落呢。”長公主對這些事最是清楚,想了想道:“對了,上次聽定南侯夫人說,想把女兒說給沈太尉的次子,”
定南侯的女兒,那不就是詹夙的妹妹詹霖麽,顧玄茵疑惑的皺了皺眉,丞相和太尉不是不對付麽,怎麽還結成親家了?
“不過……”長公主斟酌着措辭。
“不過什麽?”顧玄茵追問。
長公主便把今天路上遇到的事說了,“沈三公子這般混賬,不知他兄長如何,可配得上詹家姑娘。”
顧玄茵默然片刻,不管怎樣,沈家和詹家的這門親事都不能成,她吃完飯,又用茶水漱過口,方吩咐萬泉,“去把禦林軍統領給朕叫來。”
誰知禦林軍統領進宮後卻對此事支支吾吾,只說是抓錯了人。
“原來是抓錯了人,那沈三公子還怪倒黴的。”顧玄茵面上不見絲毫怒色,慢悠悠道。
“是臣禦下無方,臣已經把那抓錯人的兵士處死了。”禦林軍統領道。
顧玄茵心中一驚,沈赫膽子未免太大了,這麽快就滅了口。
她心裏想着,面上也露出驚訝的表情,“處置了?就算是抓錯了人,也罪不至死吧!”
那兵士自然不是他想處置的,而是沈赫讓他滅的口。“要在平時,确實罪不至死,然此乃國喪期間,京城治安不可再有半點疏漏,臣便殺雞儆猴,想讓大家都提起精神來。”這套說辭是沈赫下午與他商量好的。
顧玄茵聽了點點頭,“好一招殺雞儆猴,眼下朕剛登基,正好也需要個殺雞儆猴的機會,既然罪魁禍首已經死了,那大統領作為他的上級,理當替他承擔罪責。”
禦林軍統領聞言,吃驚地看向年輕的皇帝,她還穿着素服,更顯得她眉目如畫,唇紅齒白。
“大統領本來也罪不至死,但是朕剛才和您學了一招叫殺雞儆猴,您就只能死了,這樣才能警告那些不把朕放在眼裏的人。”顧玄茵一雙大眼睛盯着跪在地上的人,又補了一句,“好不好呀?”
身後侍立的萬泉等人聞言都有些哭笑不得,聽語氣,看神色,陛下實在一點天子威儀也無,然而她說出的話,卻又不禁讓人打了個寒顫。
禦林軍統領到這一刻終于意識到這個剛剛登基沒幾天的女帝沒那麽好對付,只遲疑了一瞬,他就“咚咚”地磕起頭來,口中道:“臣……臣冤枉,臣也是被逼無奈,求陛下明察。”
顧玄茵一笑,對身後服侍的萬泉和白露、銀霜道:“朕就說吧,這裏面一定有冤情。”她語氣輕快,好像是個打賭賭贏了的孩子在像人炫耀。她說完又看向跪在地上抖如篩糠的禦林軍大統領,“快說說,怎麽冤枉了?”
“确實是沈三公子國喪期間去青樓尋樂,今早從青樓出來時,就被禦林軍抓了個正着。可沈太尉逼着臣放人,還讓臣殺了那個抓了三公子的人。”
顧玄茵習慣飯後吃點水果,一邊聽他斷斷續續地說着,一邊慢條斯理往口中送櫻桃,好像聽故事似的,“大統領真是聽沈太尉的話,讓你幹什麽你就幹什麽,不像朕,還要在這兒費半天口舌,大統領才舍得說句實話。”她說到最後,幽幽嘆了口氣。
少女的嘆息聲劃過大統領的耳朵,害怕之餘,他的心裏竟驀地生出了一絲慚愧和後悔,他不敢再看坐在上首的女帝,只一面磕頭,一面反複道:“陛下饒命,陛下饒命。”
顧玄茵像個煩惱地孩子似的,歪着腦袋想了想,半晌道:“好吧,就饒你一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這樣吧,朕先撤了你的職。”
大統領聽到這個結果,心中感激不盡,忙不疊磕頭謝恩。
“好了好了,”顧玄茵和氣道:“萬泉,快扶他起來,送他回府,啊,對了,大統領揭發有功,多派幾個人伺候着。”
革職軟禁被她說得跟封賞似的。萬泉今天算是長見識了,他上前把大統領扶了起來,送他出去。
禦林軍統領被撤了職,禦林軍還得有人管,顧玄茵重新選了一個年輕的郎官去統領禦林軍,并讓人去太尉府把剛放出來的沈三公子又抓了起來。
這件事很快就傳得人盡皆知,定南侯夫人曹氏一聽,飯也顧不上吃,當即便起身去找詹夙。
詹夙拜相後便搬出定南侯府,單開一府,不過為了方便照顧母親和妹妹,丞相府離侯府不遠,走路便到了。
曹氏走得急了些,擦了把額頭的汗,就道:“你還有空在這兒看書,沈家那邊出事了,你也不管管?”
詹夙扶曹氏坐下,“我們與沈家非親非故,他們家出事我為何要管?”
“非親非故?”曹氏睨了一眼兒子,“你甭跟我裝傻,我和你說過的,想把你妹妹許給沈家的公子,沈家便是咱們未來的親家。”
“母親雖與我說過,但我并未答應啊。”詹夙嘆息一聲,“幸虧兒子沒答應,沈家那公子流連青樓,想他兄長也不是什麽好人,怎配得上妹妹?”
曹氏急道:“可是庚帖都已經換了。”
“什麽?”詹夙一驚,“母親怎可不經我同意就換了庚帖!”
“你膽子大了,還敢跟娘瞪眼睛!”曹氏說完又有些心虛,“娘這不是想給你找個助力嗎?你想想辦法,去陛下跟前說幾句好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算了吧。”
“這當口我們撇清關系都來不及,如何還能幫沈家說話。”詹夙面色陰沉,淡淡道:“母親請回吧,朝堂之事,兒子自會衡量,妹妹的婚事也請母親不要再插手了,兒子會重新替她尋一門好人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