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9
第二人民醫院
明亮的醫院走廊上搶救室裏還亮着紅燈,顧詩縮在遲為懷裏看着緊閉的手術門,手術室裏不停有護士走出來然後又急匆匆的拿着藥物走進去。
這場搶救一直從下午一點持續到下午六點多才結束,長時間搶救的醫生面部已經被口罩勒出了明顯的痕跡,衣物也已經全部被汗浸濕。
“北故現在的情況已經很不容樂觀了,心肺衰竭的太嚴重了,呼吸已經出現了障礙,如果醒來之後一直持續着這樣的狀況就只能用ecom吊着命了。”
顧詩抽了一口涼氣顫着聲音問:“如果不用ecom他還能活多久?”
醫生沉默了一會兒給出一個相對保守答案:“以北故現在的身體狀況活不過七月。”
“如果用呢?”
醫生看了眼眼前的遲為沒說話,顧詩坐在了椅子上握着遲北故的手點點頭
“我知道了謝謝醫生。”
生老病死本就是人間常情,醫院裏每天都有人在死去也每天都有人出生,人們為逝去的生命感到惋惜對到來的生命致以祝福,可無論是祝福還是惋惜人們能做的都只有在旁觀看,事實已定人們無法再對之做出改變。
沒有人能強行的把即将死去的人救回來,當生命逝去人們只能致以尊重,世上總有些東西是無法完全與之共情的。
醫生點了點頭走出病房門,遲為在顧詩身後輕輕拍了拍對方的肩。
顧詩摸着遲北故突出的腕骨輕輕晃了下頭
“北故不會願意做ecom的,他那麽愛自由的一個人怎麽肯被儀器天天束縛在床上。”
遲為張了張嘴想說些安慰話可當目光觸及到遲北故毫無血色的臉時心又被狠狠的砸了一拳。
他沒再說話,只是一直陪在顧詩身旁守着遲北故,幾天的時間遲為的頭發幾乎已經白了一半。
遲北故一昏迷直接從六月八號昏迷到了七月十六號,期間一直住在ICU靠儀器續命,七月十七號的中午遲北故才緩緩醒來,身體狀況依舊不樂觀,遲母遵從遲北故的願望,沒有選擇用ecom繼續吊着他的命,将人轉到了普通病房。
高考成績早已在他昏迷的日子出來了,作為省高考狀元理應出來露面的遲北故最後都被顧詩以全家出國為借口全部躲了過去,盡管如此遲北故的高考成績依舊掀起來一陣大風大浪,班級群裏報喜的消息也在一條一條的彈,慶祝上岸的紅包也是滿天飛。
那年的風和願望陪着遲北故送了宋念白最後一程,大概将死之人許的願真的容易實現,又或是上帝不忍将死之人執念太深所以實現了那個願望,宋念白超常發揮考出了六百八十多分的成績,把謝理高興的好幾晚沒睡着覺。
七月十八日,在遲北故又一次昏睡到下午醒來在床上躺着看窗外的陽光時他收到了自己的錄取通知書。
病房裏的空調開的有些冷,他想去出去曬曬太陽。
“北故。”顧詩在身旁喚了聲他的名字
“嗯?”遲北故的視線轉回了顧詩身上
對方一改往日擔憂的神色,手裏拿着一張紅色的錄取通知書,眉眼挂着些開心:“你的錄取通知書下來了,拜拜也被錄取了,你可以和她讀一個大學了。”
遲北故摸了摸手腕上的菩提接過顧詩遞過來的錄取通知書,廈門大學四個字用燙金的字體印在上面,錄取通知書的第一行寫着他的名字。
遲北故輕輕摸了摸通知書上的廈門大學四個字,有些幹澀的唇動了動:“媽,你幫我把病床下的那個牛皮紙箱拿出來吧。”
顧詩愣了一瞬低下頭看了眼床底,空曠的床底下擺着一個不小的牛皮紙箱,尺寸接近于一個小尺寸的小行李箱。
顧詩将紙箱拖出來一眼看見了紙箱最面上的名字。
端正的宋念白三個字落在紙箱蓋子上的右下角,是遲北故的字跡。
遲北故把通知書放在被子上靠着床半坐起來輕輕撫了撫紙箱上的灰,慢慢打開紙箱,拿起放在最上面的筆記本從頭開始一頁一頁的翻。
2020年10月11日
【宋念白,第一次月考成績:語文:127 數學:134 英語:131 文綜:267 班級排名: 2 年級排名:2 】
2020年11月27日
【宋念白,高一上期期中成績:語文:124 數學:140 英語:132 文綜:269 班級排名: 2 年級排名:2 】
2020年12月31日
【宋念白,第二次月考成績:語文:125 數學:139 英語:134 文綜:271 班級排名: 2 年級排名:2 】
2021年月27日
【宋念白,高一上期期末成績:語文:129 數學:140 英語:137 文綜:274 班級排名:2 年級排名:2 】
日記本上一頁一頁都寫着宋念白三年來大小考試的成績,班級排名,年紀排名。
日記本最後的日期是2023年6月4日在旁邊批注了一個高考。
遲北故拿起床頭櫃上的手機點開班級群看着群裏刷刷刷滿屏的紅包和消息,他點開謝理很早之前發在群裏的消息把宋念白的高考成績填在了日記本上。
【宋念白高考成績:語文:136 數學 142 英語:144 文綜:265 總分:687 班級排名:2 全省排名:63】
這是他暗戀一個女孩三年來所留下的所有念想。
遲北故眨眨眼又在筆記本上寫下一句話。
班級群裏又刷出一條消息
宋念白:【圖片】
宋念白:【紅包】
遲北故放下筆合上日記本點開了宋念白發出來的圖片。
照片裏的視線明亮像是正對着窗,陽光灑在紅紅的錄取通知書上,廈門大學四個燙金的字體在陽光下反射出亮光。
陸允允:【恭喜拜拜】
陳安:【恭喜拜拜】
于朝:【恭喜拜拜脫離苦海】
謝理:【恭喜宋念白同學】
遲北故垂下眼摩挲着手機敲下幾個字
遲北故:【恭喜】
遲北故關閉群聊界面把照片保存在了手機裏,從箱子裏拿出一個DVD,一張一張的往前翻看。
老舊的屏幕上閃過一張一張的照片,照片雜亂,進入照片的東西更是雜亂,場景各有不同,季節也各不相同像是在很多個季節拍的照片。
陽光下穿着校服的少女站在操場上拿着話筒演講,暴雨裏只能用衣服遮住腦袋的背影,春夏秋冬,一年四個季節似乎都有,大多都是背影和雜亂的環境。
靠窗邊的座位上碼的整整齊齊的書,衆多衣服堆着的課桌,黑板上的運動會加油詞。
一張一張,都和宋念白有關。
遲北故放下DVD從紙箱子裏拿出一沓照片,指尖在一張又一張的照片上劃過,像是又走了一遍他們在一起時的路。
病床上的人忽然閉上了眼,透着光的女生在記憶中開始模糊,他奮力的想要撥開那些阻擋他看清的霧,他在囚籠裏掙紮不管如何用力卻都無濟于事,他終于放棄,任由宋念白的臉在記憶中變的模糊。
遲北故輕輕摸着照片中宋念白回頭的側臉
“拜拜”
遲北故默默的念了一遍這個名字不知是在叫宋念白還是在告別。
遲北故輕輕放下手裏的照片看着顧詩擰着的眉,“媽,你這麽可愛別皺眉啦。”
顧詩聽着遲北故的話輕輕側了一下頭。
遲北故輕輕撐了一下身把遲母的手握在手裏:“全宇宙我最喜歡你了。”
顧詩被這話逗得哭笑不得,“你爸呢?”
遲北故毫不猶豫的接話:“宇宙第二喜歡。”
顧詩輕輕擦了下眼角流下的眼淚:“爸媽也宇宙最喜歡你。”
遲北故故作委屈的癟癟嘴:“騙子,你們宇宙最喜歡的明明就是彼此。”
顧詩回握住遲北故的手吐了一口氣:“北故啊。”
遲北故一下一下的捏着遲母的手輕輕的應着
“下輩子做我兒子的時候要長命百歲。”
“好。”
“下輩子我讓你爸天天給你做你喜歡吃的土豆”
“好。”
“下輩子我天天給你叨叨你爸的黑歷史。”
“好。”
“下輩子你也要宇宙最喜歡我。”
“好。”
“還要記得早點去找宋念白表白。”
遲北故頓了一下轉頭看了眼床上擺着的照片的筆記本,他的眼睛有些發酸想答應的話一時堵在了嘴邊,不知過了多久遲北故才繼續答話
“……好”
顧詩安靜着沒說話,一下又一下的晃着遲北故的手陪着遲北故看外面的太陽。
“媽。”遲北故忽然開口
“嗯?”
“記得把我埋在宋念白能找到的地方。”
“好。”
遲北故将目光從窗邊移回到遲母身上說話的聲音有些啞
“你記得替我多看她倆眼,我看不到了。”
顧詩晃手的動作沒停,“好,我替你多看倆眼。”
“媽。”
“嗯。”
“你去買一只向日葵放在我床頭吧。”
顧詩平靜的抽出自己的手站起身輕輕的在遲北故額前印上一個吻
“好。”
顧詩關上病房的門站在病房外死死捂住嘴,顫抖着手摸上病房門上的透明窗口。
少年費力的撐起腰把紙箱裏的東西一樣一樣的放回去拿起蓋子将紙箱蓋上而後虔誠的在上面印了一個吻。
遲北故理了理被子和衣上的衣物雙手交疊在被子上。
在這一瞬,他忽然想起來了之前陳安問他的那個問題“你覺得愛是什麽?”
“愛啊……”
遲北故閉上眼,眼角的淚劃過側臉落在枕頭上
“愛是到死都沒敢越界的手。”
他好做了一個夢,夢見他回到了初三那個盛夏,那個是一見鐘情也是知道自己活不久的盛夏。
是什麽時候開始發現自己不太舒服了呢?他不記得了,他甚至不記得得知自己心肺衰竭的那天是怎樣的心情,他只記得那是一個很平常的下午,他走進了哪家醫院,然後又跟随命運一般站在了那條巷子口。
十五歲的少年被發現心肺衰竭,這是一個無法讓人接受的診斷結果,甚至連醫生也無法解釋為什麽一個青年的心肺會毫無征兆的開始衰竭,沒有原因,一個戲劇性一樣的病症,可這件事确确實實在他身上發生了,他的心肺開始急劇衰竭,并且根據醫生的判斷他活不過五年。
他平靜的接受了那個事實,然後神游到了一個巷子口,他從沒去過那裏,卻在那條巷口神奇般的停了下來往裏面望了一眼。
只那一眼,他看見了宋念白。
她站在了那條巷子的盡頭,手裏的雨傘向那個手裏拿着白饅頭坐在臺階上,頭上還滴着空調水的癡傻老人。
那是一幅很神奇的畫面,悶熱的夏天,一個人頂着大太陽給另一個坐在臺階上淋空調水的老人打傘,巷子裏的油垢和臭味更是将這個場景襯的有病。
像貧民窟裏突然出現了一個衣着華麗的公主,公主還抱着一個渾身肮髒的小孩。
就是那樣突兀的一幅畫面,可那一瞬間遲北故覺得他也需要有人給他打一把傘。
冥冥之中的相遇,一見鐘情和從天而降的噩耗在同一天相聚。
後來他想,他那天到該不該去醫院呢?如果一見鐘情必然産生,那他應該不去的,那樣就可以轟轟烈烈的愛一場,不用顧及明天,不用顧及未來,可他又理應要去,理應知道。
也只是因為那一眼,他留在了宜城讀高中,也是從那之後他不再碰所有體育運動,他也再沒和于朝打過球也再沒笑着對他說:“不能打和小孩玩一場。”
他沒敢告訴任何人自己心肺衰竭,他還學不會以一個将死之人的身份去和朋友相處。
他恍恍惚惚的帶着自己的暗戀過了三年,盡自己所有的力量為宋念白鋪路,在無人知曉的角落用力的愛着她。
他忽然想,他和宋念白到底誰更不幸一些呢?該是宋念白吧,畢竟他知道她也喜歡他,他知道他們是雙向暗戀,他還可以幻想幻想他表白後倆個人的日子。但宋念白不知道,她只會永遠記得那個白色的帶着風的背影。
人死前的思維是渙散的,他不再記得很多東西,可他用力的想記住那些東西。
這一刻他又突然發現原來愛到極致是大度。
然後他又忽然想起,六月三十號已經過了,他現在十九歲了。
十五歲末的相識陪他走到了他的十九歲始。
遲母走到了離醫院最近的一個花店。
剛踏進門,花店老板熱情的迎上來剛要開口詢問需要什麽花,便看見了來人通紅的眼眶。
花店老板沉默了一瞬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醫院。
“倆枝向日葵。”女人聲音還有些啞,臉上卻已經放出了得體的笑容
花店老板要去拿小雛菊的手一頓點了點頭走到花瓶裏選了倆枝最好看的向日葵,剛拿起剪刀修剪多餘的部分,女人手腕上戴着的檢測儀忽然閃出紅光一聲一聲的響着警報。
她常年在這裏工作自然知道那警報聲代表什麽,她看了眼門外的人加快了包裝的速度
“不用着急,慢慢包吧。”
花店老板的手一頓三下五除二的把包好的花遞給了顧詩
女人接過花看着明亮的黃色輕輕笑了一下然後誇贊了一聲,“謝謝,很漂亮。”然後帶着花走遠。
顧詩回到醫院時病房門前已經站滿了人,她沉默着穿過層層圍繞的人群走到病房門前。
手上的檢測儀早已停止了警報只有一直亮着的紅光昭示着病床上躺着的人已經沒了心跳和呼吸。
死亡好像就是這麽平靜的一件事,沒有搶救,沒有儀器挂滿全身,沒有眼淚,甚至沒有多餘的掙紮。
少年平靜的閉着眼躺在那,手上還帶着那串菩提,頭發乖順的趴在額前,枕着幹淨的枕頭蓋着薄棉被,牛皮紙箱被放在了床頭,日記本還放在紙箱上面,傍晚的夕陽送了他最後一程,灑在了這間只有他的病房。
顧詩推開門将手中的向日葵慢條斯理的插在了床頭櫃上的花瓶裏,而後俯下身輕輕握了一下遲北故交疊着的手。
“你記得去找我爸,他追人很有一套,他會給你講怎麽表白怎麽談戀愛。”
遲母輕輕眨了下眼
“下輩子記得把我兒媳宋念白帶回家。”
窗外忽的刮過一陣風吹開了日記本上的最後一頁
【等我穿過下一個時間點來愛你】
2023年7月18日下午6時24分,遲北故逝世,享年十九歲,婚姻狀态:未婚
死者親屬關系
父親:遲為
母親:顧詩 宋安
愛人:宋念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