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風第 29 章 番外八

番外八

從十五歲到十九歲有多遠?

從生到死要跨幾步?

從十五歲到十九歲之間的距離是四年,從十九歲到往後的距離是一生。

從生到死要走三步,回首,眷戀,告別。

2004年6月30日遲北故在期待和愛意中出生,在決定生他之前,遲為和顧詩就已經為他做好了一切準備,小到衣物,大到學校教育,車房,他們滿懷期待的期待這個孩子到來,并對未來有可能發生的事情提前做了預料,錢和愛幾乎讓遲北故從出生到後來的成長沒有遇到任何阻礙。

他不是被寵的無法無天沒有禮貌的混小子,相反,他在愛裏長大,感受着周圍人的愛,所以對朋友和周圍的人更溫柔,他感受着愛的同時也釋放着自己的愛意,進退有度,彬彬有禮,玩笑有度。

這些都沒有人刻意去教,他看着父母的愛和相處方式自然而然的會了這些東西,父母對孩子的影響是巨大的,滿懷愛意的家庭才适合孕育孩子,遲北故在這樣的家庭環境下早早的明白了愛。

那時他倆歲他明白了愛,要愛爸爸,要愛媽媽,要對愛的人好。

後來他開始步入學校進入私立幼兒園,幼兒園老師每天定時的教他們英語,教法語,教畫畫教音樂,學的雖然多,但并不讓人覺得煩躁,他每每學會什麽東西就回家和爹媽叨叨,遲為和顧詩也永遠不掃興的聽着他稚嫩的聲音一遍一遍的說着那些拗口的語言,然後抱起他鼓勵着說:“北故真棒,說的真好!”

那是充滿笑聲的六歲。

小學他依舊讀的是私立,教學資源充足,幾十種興趣班可供選擇,只要他想,他可以學任何自己想學的東西,然後他上了初中,得益于家裏良好的基因,那時他的臉已經很受人喜歡了,高年級的人常跑來他的教學樓看他,好奇這位有錢成績又好的富二代到底長什麽樣。

那時的他縱使不太喜歡被人圍觀但也不懂得拒絕別人,只能盡量撐着笑裝作沒看見。

他依舊該做什麽做什麽,和朋友打籃球,不停的刷題背書,穩在年紀第一,即使他的父母沒有對他的學業作要求,一直抱着能學就學不能學就繼承家産的觀念,只希望遲北故活的開心。但這并不代表遲北故不會對自己做要求。

後來他開始收到情書,同行的于朝問他怎麽這麽受歡迎,他只是搖搖頭說:“長的好看,那不是愛。”

那是十五歲的遲北故,父母在側,好友在旁,成績優異,無拘無束。

可不知是哪天,他也過上了被愛束縛的日子,被自己的愛束縛,他一步一步的規劃自己的路,不再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他開始把她當成中心,小心翼翼的鋪好一切路。

那是後來的遲北故,不斷衡量,悄無聲息,小心翼翼。

十五歲的他又明白愛是舍得。

世間有百分之九十的噩耗其實都是突如其來的,車禍急病,橫遭意外,沒有緩沖,沒有預告。

後來的遲北故也想,噩耗确實可能是一瞬間傳來的,喜訊也有可能是,例如在得知自己身患癌症只有最後一年能活時,喜訊傳來,自己買彩票中了一個億,我拿着這一個億游山玩水,将最後一年過得自在灑脫,這可能是好消息,也可以是被抛于世只有半年能活,卻得知自己還有親人在世,最後的半年在親人的愛裏和懷抱裏度過。

人這一輩子是不可能這麽順的,這些東西遲北故都有,所以當他的噩耗傳來時,帶給他的喜訊,不是往上的任何一種。

後來的遲北故也想,如果時光真的倒流回了初遇那天,他大概還是會依照命運軌跡走進那個巷口,不同的是,這次他會在巷口說一句:

“加油往前走,你還有以後。”

然後多看她倆眼,再次把這輩子的劇情完整的上演一遍。

無法避免也無法美化的死亡會在一切都風平浪靜後以一塊巨大的礁石為形浮出海面,堵塞在宋念白心口。

其實昏迷後那些日子算不上好,連續的昏迷讓他的行動受到了嚴重的阻礙,ICU裏吊着命的那些天他的意識昏昏沉沉,幾乎能聽見身體裏的儀器發出的運作聲,那時他全身被儀器包圍,渾身上下都插着管子,當時他還能想,我現在一定非常難看,那些疤想要恢複可能得有些日子。

他醒不過來,意識像是在漫游,他看見自己桌前的那張不是自己的試卷,看見于朝拿起筆,一筆一劃的在他們的合照上寫下他們的名字,又笑着在照片的右下角寫下:

“與友人相識第六年。”

那是他和于朝相識的第六年,最後一年。

有關于朝的記憶在這裏斷了層,他又看見了連綿的高山,突如其來的槍響打破寧靜,埋伏于叢林中的緝毒警察端着槍嚴陣以待的看着被毒販嚴防死守的門口這可能是他們最後的一戰,退休的緝毒警能回家看看自己的家人,剛入隊的緝毒警将打出自己最漂亮的第一仗。

宋安身上穿着洗的幹幹淨淨的作戰服,這不是她指揮的第一次,也不是最後一次,但這對她來說同樣重要——她做好了所有準備,向上申請了半年的假期,打算在這次作戰結束後回去看一眼宋念白,看一眼自己的女兒,為了這半年的假期她這些年未曾休息過,一天一天的把休息的日子攢起來,一步一步的向上申報,她等了很久才等到收網的這一天。

所以她換上洗的幹幹淨淨的衣服,打算打一場漂亮的勝仗,幹幹淨淨的結束這一仗歸家看孩子。

她很想宋念白,當年沒能給宋念白過的生日,她想在今年補回來。

畫面忽然分崩離析,所有的平靜和緊張都已退去,留下的只有一間破木屋。

女人躺倒在地上,幾乎聽不見呼吸聲,她今天特意換上的漂亮碎花裙也早已血跡斑斑,吱嘎響的門被人大力推開,斷了一條右臂的男人舉起手中的鐵皮桶,将裏面的液體傾倒在躺倒在地的宋安身上。

幾乎是液體接觸到人體的那一瞬間,宋安全身開始冒起白煙。

那是遲北故第一次見濃硫酸真真正正的腐蝕在人體身上是什麽樣的,皮膚随着硫酸的腐蝕快速腐爛,勉強覆蓋住身體的衣物和爛肉粘合在一起,盡管地板上的人已經呼吸微弱,幾乎動不了身,也因為疼痛蜷縮起來。

沒有聲音,人好像一下子就死了,沒來得及有多餘的掙紮,然後她的手和腳也被人砍了下來,頭也被人用鈍刀殘忍的砍斷,死後的第二天,她才被人發現。

地面上早已流幹的血跡,屍首分離,散亂的四肢。

這是一個緝毒警最後的結局,她沒再見到自己的女兒,也沒能有所謂的“好人都能長命百歲”的結局,她被留在了這個幾乎對所有人倆說都是皆大歡喜的結局裏。

毒品被銷毀了,毒販落入警網,籌備六年多的計劃成功實施,如果不是她被毒販餘孽抓住,那對她也是一個好結局。

翹首以待的重逢沒有如願,在夢裏再見一次的願望也沒能實現。

畫面又開始虛化,宋念白一個人站在宋安墓前,曾經的家暴離她遠去,留下的只有深深的無力和絕望。

宋念白的太陽是什麽時候落山就再沒升起過呢?後來照在她身上的光又是什麽。

然後他看見了顧詩和遲為,他的房間依舊完完整整整的留在哪裏,未曾變過一分,逢年過節吃團圓飯桌上永遠有一副空碗和一雙筷子,倆人沒有選擇再生,也沒選擇領養,閑暇時間就去墓園看看她,又或者去廈大偷偷看看宋念白,那幾乎就成了遲為和顧詩所有的日常。

然後他醒了,奇跡般的醒了,可能也只是回光返照,他睜開了眼,遲北故清楚的記得那些畫面,可他不敢再去回想,人是會後悔會眷戀的,他怕他忽然害怕死亡,忽然退縮,所以即使他醒後也只是安靜的看着窗外。

他不敢去看顧詩和遲為的眼睛,也沒敢看手機,不願得知宋念白的消息。

在他即将離世的前一天,他開始軟弱。

不斷浮現的新畫面和斷斷續續的舊畫面不停的在遲北故腦海裏交叉,他開始不願意閉眼,整夜整夜的看着窗外發呆。

人有再多精力也是會耗盡的,更何況失去儀器支撐,本來生命體征就岌岌可危的遲北故,太多的事情耗費了他太多的精力,只剩唯一的一個願望,拖着他度過一個又一個小時。

終于,他迎來了那個消息,宋念白成功考上了廈門大學,他也收到了和她一樣的錄取通知書,苦苦支撐着他的願望實現了,他終于松下最後一口氣,把最後想做的事做完。

他開始告別,開始為所有的事情做準備,他終于坦然的面對死亡,面對宋念白,面對顧詩的眼睛。

一切的一切都已塵埃落定,當初所有的希望都已實現,于是他也平靜的迎來了自己的死亡。

無可掙紮,無可擺脫。

夏日盛開的花在夏季枯萎,有始無終的相遇在人生一次又一次別離中被淹沒,困境之中的人終于被流放,明日的明日,未說的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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