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七
2005年11月6日,宋念白從出生了,她剛出生時好像一切都很和諧,父母沒有吵架,爸爸總是把她舉在頭頂遍街逛,媽媽眼裏總是裝着星星笑眯眯的看着她,那似乎是她最幸福的時候,在她還沒有記憶時,在她以為以後也會這樣時。
好景不長,這樣幸福的日子沒過多久,一切的美好都在她即将一歲時戛然而止,她不記得那天發生了什麽,她只知道那天父母站在了對立面,母親撕心裂肺的朝着父親哭吼些什麽,父親臉漲的通紅拿起桌上的煙灰缸大力朝地上砸了下去空氣中只留下了一句:
“不想過你就給我滾,我看你還能去哪裏。”
巨大的聲響吓了她一跳,她不明白那代表了什麽,可從那之後父親很少抱她了,甚至很少回家,後來她學會了說話,她問媽媽為什麽爸爸不回來陪她,是不是因為不喜歡念念了。
那時她還叫念念,她們還叫她念念,想念的念,思念的念,念念不忘的念。
她媽媽沒回答她只是伸手摸了摸她的臉然後低下頭抹了抹眼淚低低的說了句:“爸爸不是不愛念念了,爸爸是不愛媽媽了。”
那時她天真的以為不愛有什麽,重新再愛上不就好了,所以她抱了抱媽媽像媽媽吻她的額頭一樣輕輕的親吻了媽媽的額頭幼稚的說了句:“沒關系,爸爸還會重新愛上媽媽。”
那天她媽媽哭了很久她從未見過媽媽哭過那麽久,她用力的抱住媽媽的頭希望爸爸能早些重新愛上媽媽讓媽媽不要那麽傷心。
可故事的發展沒有按照宋念白想的那樣往好的發展,直到後來父親總是半夜喝的醉醺醺的回來,然後大力的敲門,母親去開門,然後沒過多久就傳來劇烈的吵架聲,她被吵架聲吵醒害怕的縮在被子裏瑟瑟發抖。
她不敢開門也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她只能縮在那間小小的黑漆漆的房子裏,沒關緊的門縫裏透出客廳亮着的燈和激烈的辱罵,她好害怕啊,可她不敢出聲,她把自己縮成一團死死的捂住嘴不讓自己哭出聲。
直到後來她四歲,宋念白才明白這些年的争吵和爸爸的夜不歸宿還有媽媽的那句:“爸爸不是不愛念念了,爸爸是不愛媽媽了”到底代表了什麽。
那是她即将沒有家的預警,是這個原本幸福的家即将迎來破碎的預告。
後來她漸漸的習慣了一切,習慣了母親死板呆滞的眼神,習慣了父親的夜不歸宿,習慣了半夜裏響起的吵架聲,她甚至能在她們吵完架後抱住母親一遍一遍的說着:
“媽媽我愛你。”
她試圖用我愛你這句話撫平母親早已千瘡百孔的心,那時面對爸媽的吵鬧她已經不再躲在被子裏哭了,她已經能慢吞吞的下床站在門口看着客廳裏的倆個人吵得面紅耳赤了,直到後來他們不吵了,母親只是默不吭聲的聽着那些難聽的辱罵不再辯解也不再争論。
就在她以為日子再壞也就這樣時現實給了三歲半的她重重的一錘,在半夜的劇烈争吵聲中父親按住了母親的頭一下又一下的磕在牆角,悲慘的尖叫聲在半夜裏充斥着宋念白的大腦,她看着母親額角滲出的血發瘋一樣的跑到父親身邊試圖拽住父親揮動的拳腳,盛怒的父親一把推開了她,顧不上疼痛她急匆匆的從地上爬起,在發現無法制止父親的動作後她在父親将母親的頭提起時沖到了縫隙了用肚子死死的捂住了尖銳的桌角。
然而家暴并未因她的阻攔而停止,她的父親一腳把母親踹到地上用腳踹母親的頭,她哭叫着沖到母親身邊死死抱住了母親的頭,落在母親頭上的腳落在了小小的她身上,她被踹的很疼可她不敢移開身子,她移開了身子那些傷就會轉移到媽媽身上
她不知道她被踹了多少腳直到小區裏傳來120的急救聲和響個不停的鳴笛聲,她低頭看了一眼媽媽,那時宋安已經被打得眼神渙散看不清眼前的人了,宋念白輕輕的吻了吻宋安的嘴唇然後小聲的嘀咕了一句
“媽媽,今天我在保護你哦。”
再醒來時她和媽媽都在醫院,住在同一間病房的還有一個五十多歲的阿姨,那個阿姨看見她醒了之後走過來摸了摸她的額頭有些悲傷說了句:“可憐的孩子。”
可後來她的媽媽并沒有和爸爸離婚,他們又回到了那個家,父親依舊像以往一樣喝的醉醺醺的回家,只不過後面的吵架變成了打架争吵聲變成了尖叫聲,她無法再打開卧室的門——她被母親鎖在了那間屋子裏,于是她只能聽見門外鍋碗瓢盆摔在地上刺耳的碎裂聲和痛呼聲。
她知道為什麽她的媽媽沒有離婚,因為她的媽媽不想讓她變成別人口中的沒媽的孩子,不想讓她變成別人口中的沒人要的孩子,所以她甘願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打架和争吵,即使她過的生不如死,即使她過的痛不欲生。
她的母親不再被允許出門,她和她的媽媽一起被鎖在了房子裏,宋安的眼神甚至連呆滞都沒有了,通過那雙眼睛透露出來的只有濃濃的絕望。
人們都說四五歲的孩子能懂什麽啊,可她什麽都懂也什麽都知道,她知道她會成為同齡人欺負的對象,會成為別人嘲弄的沒媽要的孩子,會變成下一個承受父親暴怒的發洩品。
她仍記得偷走父親鑰匙放媽媽走的那天太陽很大,她早上起床之後給了媽媽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後打開冰箱看了看冰箱裏僅剩的一點食物和媽媽撒嬌說自己想吃雞蛋面,宋安如她所願的給她做了一碗面,至于為什麽是面,因為她要過生日了,以後她肯定是吃不到了,所以就當提前過生日吃長壽面了吧。
宋念白小口小口的吃着熱騰騰的面,時不時擡起頭笑眯眯的看着媽媽誇宋安做的特別好吃,宋安輕輕摸了摸宋念白的頭告訴她以後媽媽會一直做雞蛋面給她吃,這次宋念白沒有大聲的說好只是靜靜的吃完之後下桌在衣櫃最角落裏摸出一個紅包遞給宋安。
宋安接過紅包打開看了看裏面是三千的現金,她看着母親驚訝的眼神撐着嘴角笑了笑:“這是我偷偷藏的過年錢哦,全都給媽媽。”
然後她把偷來的鑰匙插進了鎖孔裏,門咔噠一聲被打開,小小的她站在門口朝着母親笑的開懷
“媽媽你走吧,去報警然後離婚。”
說完她又補了一句,“你不走我不會原諒你的。”
宋安緩慢的移到門口看了眼打開的門,又看了眼小小的宋念白,她今天特意穿了一套漂亮的衣服為母親送行,她希望在往後見不到的日子裏母親再想起她時是她漂亮着微笑。
她扯了扯母親的衣角讓宋安蹲下身,她輕輕的吻了吻宋安的額頭笑着說:“媽媽我愛你,所以你走吧,走的越遠越好。”
然後她把宋安推出了門,宋安的衣角和宋念白小小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門關閉的那一刻,她故作堅強的走了倆步坐回了飯桌前然後捂住自己的嘴小聲的開始抽噎。
她好愛她的媽媽啊她好舍不得她,可她的媽媽過的好苦啊,于是她只能期望下一次見面時等待媽媽的是離婚,是光明的未來。
那天下午她哭的在桌子上睡着了,聽到聲音轉醒時是鄰居阿姨在廚房給她做飯,鄰居阿姨告訴她是警察讓她來的,她們吃完飯要去一趟警察局。
她從飯桌上下來走到鄰居阿姨的身邊問她她的媽媽是不是可以不用再被打了,鄰居阿姨先是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蹲下身告訴她她的媽媽報了警并且申請了離婚。
宋念白點了點頭說了句那就好。
報了警就好申請了離婚就好,愛她的人應該飛的又遠又高。
後面的事進行的很順利,有了傷情鑒定家暴的行為成立宋安很輕松的離了婚,在宋念白強烈的意願下法院把她判給了父親,宋安淨身出戶不用支付一分撫養費,那天從法院門口出來後她跟在父親身後沒敢望一眼母親的背影。
如她所料,父親對宋安敢和他對着幹報警離婚的事徹底激怒了他,沒有辦法再在宋安身上撒氣于是這個發洩品理所應當的成了宋念白,以至于當晚她差點被打死在那間出租屋裏。
一切幾乎沒有什麽變化只是那個破舊的房子裏不再傳出哀嚎聲和吵架聲,挨打的人從宋安變成了宋念白。
那樣的生活又持續了六年多,直到她上小學他的父親不再采取暴力手段而是斷了她的一切經濟來源,沒有飯吃不交學費就像是沒有宋念白這個人一樣。
想要活下去需要錢可她沒有錢一分錢都沒有,于是她只能去打工。
未滿十八,女性,沒人管,年紀小,這樣的她幾乎無法在偌大一個地方找不到一個能勉強茍活下去的地方,這個城市最不缺的就是廉價的勞動力,而像她這樣的勞動力幾乎沒有人要。
她只能縮少自己的工資做最苦最累的活一邊讀書一邊打工到晚上十二點多,她過的很苦很累可她沒有抱怨也沒有埋怨,她過的苦一點是應該的,只要愛她的媽媽幸福就好了,她偶爾也會在發呆的間隙想媽媽在做些什麽是不是過的還不錯,她也就這樣忙忙碌碌的過了三年,對她來說苦不堪言的三年,可是老天連最後的念想都沒留給她。
十四歲時見到的那個英雄将她所有的念想打碎,她的媽媽确實勇敢的追了夢,勇敢的做了自己想做的事,可她媽媽忘了給她留一點愛。
被所有人仰視的英雄永遠的留在了那片肮髒之地,宋念白被永遠留在了十四歲末,留在了那個2019年的盛夏。
後來她為了創業收拾自己的房間時無意間翻到了之前的語文書的某一頁,那時她也曾寫下,“我要這人世千萬家庭皆幸福美滿,要相愛之人終成眷屬要背叛之人五馬分屍,要世間所有人都有書可讀,要世界和平要自由平等,要這天下女性皆為自己而活”這樣盛大又豪邁的誓言。
後來她再次提筆在書上寫下一句:“騙你的,現實的巴掌打的響亮,苦難和欺騙早已磨平了所有的銳氣和希望。”
稍顯稚氣的字跡和早已褪去的鋒芒出現在了這同一張紙上,像是十六七歲的宋念白和二十四歲的宋念白的一場交鋒,她沒有輸,完全算不上輸,她事業有成見到了自己喜歡的海,讀到了她喜歡的大學,甚至替遲北故去讀了他還沒來得及去的清北。
那她又在傷心些什麽呢,在傷心還沒來得及見到遲北故站在未來跟他說一聲往前走吧。
二十四歲的宋念白被十七歲末的那場暗戀困了半生,又帶着十七歲末的那場暗戀帶來的希望和祝福走了半生。
分不出輸贏的,宋念白想。
她不必一定要回到十六七歲,但她想看見遲北故的二十歲,想看看他的意氣風發,只遠遠看一眼。
她的執念原來從來都不是那年沒能和遲北故在一起,是遲北故也留在了盛夏末,斷了她在某一個街角“偶遇”的念想,斷了她遠遠看一眼愛人的念想。
三年又三年,盛夏也成了她最恐懼又最想念的季節。
愛是抵不過千軍萬馬的,能敵過千軍萬馬的未能再見的遺憾。是永不回頭的背影,是那句謝謝,平安順遂,是祈福帶上的祝福,是少年轉頭千千萬萬次的回望。
後來她又去看了雪山,看了更多的海,看了更多的雲。
“人會在旅行中放過自己”這是她不知在何時看見過的話,可事實是她看見的東西越多就越是覺得遲北故應該活着,應該看看世間所有與他相配的東西。
是她沒有放過自己嗎?她想了很久,某天這個問題忽然在她站在雪山面前的時候頓悟了。
原來從來都不是她不放過自己,是她抓住自己十七歲時未實現的願望不肯放手。
于是她不再苦苦追尋答案,任由自己埋在了那個願望和幻想裏。
她開始帶着對遲北故的不舍和想念去看更多的山,去看更多的海,幻想在某一個山頂,在某一個海邊,他也同樣和她并肩站立在一起。
人這一世活着總要有些執念,這個執念如果也成了已經逝去的東西,那人就算是空殼也得帶着毫無意義的執念走下去。
她來來去去看了很多東西,他們走過的那些地方,待過的學校,去過的酒吧,她當然也知道她回不去,也不會再在那些地方看見遲北故,那只是一種毫無意義的禁锢,是自己給自己上的緊箍咒。
她忽然想起來酒吧那個樂隊好像已經熬過黑暗迎來大火,他們已經不用在酒吧裏瞞着父母偷偷藏起自己的愛好,恐懼着被發現,永遠敲着沒有出路的鼓了。
她們才真正替那年的他們完成了那個,希望以後學習都不再是大家唯一的出路的那個願望。
燈光下牽着手的樂隊在鼓掌聲和歡呼聲的簇擁下終于仰起頭,她在臺下鼓着掌,聽着嘈雜的人聲,那一瞬間她看重了眼,以為那個身影也出現在了舞臺上。
那一刻她幾乎快要叫出那個名字,可她又在一瞬間清醒了過來,遲北故已經死了,臺上站着的人不是他,現在也不是十七歲末的盛夏。
後來她的事業越做越大,她看着公司的規模越來越大,站立在這裏的優秀女性越來越多。她們聚集在這裏,在自己的領域為自己開一條血路,打響自己的名聲,大放光彩。
她常常慶幸,慶幸自己通過努力走到了這一步,不用看他人臉色的這一步,慶幸自己有能力幫助她們,就像幫助當年的自己,慶幸自己有了逃離的辦法,不用永遠留在那裏。
她也常常想起自己那些年來吃過的苦,為了合同喝的酒,一遍一遍修改的策劃案,腳不沾地永遠不在家的行程,即使學歷和她的能力已經證明了她自己,可她依舊承受着職場上受到的性別歧視,頻繁被問到的生育問題,平凡被說起的家庭事業難倆全,感慨似的“可惜是位女性”,明明方案完美到無懈可擊,卻在簽合同看見她是女生時的猶豫不決。
大概是越挫越勇,她越是經歷一次不公平,越是勇敢,她要再努力一點,讓更多的女性不必在職場上遭遇性別歧視。
她資助的那些沒錢讀書的孩子也随着時間的增長,走上了自己的路,有了自己的成就,選擇自己的未來,出國留學,公司打拼,宋念白從未限制過他們的選擇,要出國讀書就繼續資助,想出來創業拼搏就提供意見思路,和金錢上的支持。
後來的她真真正正的成為了自己,她有權決定有關自己的任何事情,年輕有為不必為生計憂愁,想看山能看山,想看海能看海,想與不想全憑自己心意,沒有人再能束縛她,沒有人再能決定她。
除了年少時的暗戀和家庭,她幾乎活成了所有人夢想的狀态,也活成了遲北故無數次祈求上天,希望她成為的樣子。
她展翅高飛無所畏懼,一如十七歲時站在臺上鍍着金光的自己,愛和苦難沒能讓她止步在那年盛夏,她走到了只有希望和愛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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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着愛越走越遠的宋念白也曾回頭看那些年來自己的執念,那年的母親,那年的遲北故。
後來的後來是她到了遙不可及的頂峰,把那倆個人藏在了有香樟樹的盛夏夢裏。
念念變成了拜拜,拜拜說了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