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時迷迷糊糊睡去都不自知,第二日醒來竟是日上三竿,屋子裏早就沒有了巧娟的身影,昨日噼啪作響的窗戶今日也安靜的很,仔細一看安安分分的立在窗前,不知何時被修好的。
打開門出了院子見着一青一綠的兩個身影在草堆裏忙碌着。滿院的雜草已經倒下一大半,一眼就能看見那半畝的池子,想着夏日裏如果能看到滿池的荷花就好了。
“你醒了,怎麽不多睡會。”
曉颋放下手裏割草的刀向我走來,冬日裏他額角都滲出汗來,他這拿慣了銀針的人,改拿割草刀怕是吃力的緊。
我掏出手絹給他卻見他兩手都是泥,索性就幫他試了額角的汗。他倒也毫不拘謹接受的安然自得。波瀾不驚的道:“身體好些了沒,我收拾了一間屋子,浴桶和藥材都安置好了,加了些溫補的藥材,你這身子吃了太補了怕也受不了,索性就每日泡泡澡,透皮歸經溫補最是好的。”
我嘴角含笑未多說什麽,心裏對他的感激又多出好些,來到這形同冷宮的地方,哪還有什麽大補的吃食。感激他連安慰人都做的滴水不漏。
接二連三的禍事,我這身子早已回不到當初。落崖那次不算,墜馬那次也早已傷了根基,雖得了爺爺的細心調理,身子眼看要好起來卻又多了這些波折。
想到爺爺一瞬全身仿若遭了雷擊,眼睛脹痛難忍,眼淚流出眼眶都不自知。不知他過的好不好,呵……怎麽會好,當年送走兒子如今連唯一的孫兒都不得見最後一面,人世間最大的悲哀也不過如此,他如何受的住。
“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我突然往地上栽倒,曉颋有些措手不及,他扶我時我已然跌坐在地上。
悲傷嗜血溶骨,身體癱軟如泥任他如何用力都扶不起我來。
“良辰,你怎麽了,能站起來嗎!說話啊……”
我聽到巧娟的哽咽哭泣,我也想站起來,可是腦海裏細細碎碎的滿是漁村的記憶,爺爺數落阿生,阿生孩子氣的閃躲奔跑,我拄着拐杖嬉笑着……
眼淚不受控制一直流,一直流……
曉颋許是想要抱起我,我下意識的抓緊他的衣袖。無力細語着:“我想起了爺爺,阿生的爺爺,偏遠的小漁村裏,他一個人,不知道好不好。誰陪他去山裏采藥,誰為他擔水,誰給他捉魚……”
曉颋許是也擔心了,聲音不似初時那般平靜“別想了,良辰快別想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爺爺他救濟鄉裏,大家都愛戴他,村裏的姑娘會陪他去采藥,小夥子們會為他擔水抓魚。”
“真的嗎”好似如夢初醒一般,好像方才一刻中了魔怔。
“真的,我會幫你去看爺爺的,告訴你他最近的消息。”
“恩”我好像被什麽壓抑了太久,他的話好像一瞬把壓着我的東西拿走了,輕松了的我突然好累好累……
“白大夫,良辰到底怎麽了?”巧娟的聲音耳邊響起,我迷迷糊糊卻也聽得清楚。
“她心裏壓抑了太多東西,阿生的死終究是放不下,如此這般只怕再好的藥都難治愈她的身子。”
“那如何是好,白大夫你要想想辦法。”
“她寒氣入體太重,我也只能想辦法調理她的身體,心裏的病還得看她自己。”
“我這就去熬藥,白大夫你一定要救她。”
我聽到巧娟匆匆跑開的腳步聲,也聽到耳邊重重的嘆息聲,我好想睜開眼睛看看,可是眼皮如何都睜不開,逐毫無意識了。
我的世界瞬間安靜了,除了自己細弱的呼吸聲什麽都聽不到,感覺自己是漂浮着的,想要睜開眼,想要動一動卻好像被無數透明的繩子全身密密麻麻的捆着,手指頭都動不了。
總是覺得好冷好冷,好像整個身體都結冰,好在嘴巴還能動,我一聲一聲的喊‘冷’,所以每隔一段時間身體就被放到別的地方,很濃很濃的藥味可是很暖和很暖和。
我想一直這樣睡着,天昏地暗天荒地老……
過了好久好久我也以為我會一直這樣睜不開眼,可是誰在我的耳邊哭泣,那麽悲傷,我忍不住要睜開眼睛來看,以為會睜不開,卻意外的看到了光亮,看到那個本該明媚的女子如今卻憔悴不堪。
“巧娟……”聲音無力的連我自己都聽不清,卻依舊驚動了巧娟。
“良辰,你醒了,你終于醒了,謝天謝地……”
我看着她欣喜,慌亂,跪地對着門口混亂跪拜,無聲落淚。
顧良辰,你有什麽資格逃避,你有什麽資格自暴自棄,你對得起在意你擔心你的人嗎?
許是心裏想要快點好起來的意願太過強烈,我再次踏出房門連曉颋都覺得驚奇。
“這幾日把脈只覺你恢複的極好,這麽快下床走動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白大夫醫術高明,我豈敢砸了你招牌。”
“這般伶牙俐齒怕是大好了。”
與他嬉笑幾句,身子越加輕松了些,想着在園子裏走走,一病竟又是大半月。這園子再也找不到及人高的野草,也不知他們從哪裏找來些許紅紅綠綠的盆景,一團團一簇簇不及花豔麗,倒也別有一番韻味。
有走近池塘邊,那孤零零的魚竿架着格外顯眼,遠看着還真有‘獨釣寒江雪’的意思。
“可有釣上魚來。”
曉颋一直在我身後不遠不近的跟着,許是沒想到我會說話,愣了一會才說道:“前幾日許是知道你不能吃,也不願上鈎,今日你已大好,這水裏的魚兒怕是迫不及待的上鈎了。”
“呵……那你倒是釣上一條來看看。”
“你當真要等在這雪地裏看,我可不想好不容易救活的人,又凍的一身毛病。”
“我不看着你哪知道你是釣上來的,還是下水去抓的。”
“你就放一百個心吧,你可不是我心儀的女子,我怎會為誰都自殘身體。”
他說的極其認真,深怕我誤會似的,我餘光裏看着巧娟的身影從宮門而來,囑咐他道:“那就等着喝你的魚湯了。”
我快步走到巧娟身邊,細看了她挎着的籃子,被一塊白絹遮着,凹凹凸凸的好像裝了不少東西。
“你醒了怎不在床上躺着,在這雪地裏站着仔細着身子。”
她擡頭看到我竟是有些吃驚,手裏的籃子不覺往身後移。我只覺奇怪道:“籃子裏裝着什麽,給我看看。”
她還想躲卻被我一把拉過來,掀開白絹,入眼的竟是一個個的精美的盒子,我順手拿了個打開,竟是一條極貴重的人形人參。
“你怎麽會有這個。”
我邊說着将籃子裏一個個盒子打開,越加疑惑,靈芝、蟲草、燕窩,甚至還有好多我都未曾見過的藥材。
我總以為是自己的意志戰勝了疾病,是自己想要好好活着才好的這麽快,到底是靠這些名貴藥材續着命。這樣名貴的藥材這宮裏除了一人,誰還能随意使用。
我這打入冷宮的前朝遺妃,有什麽資格用這些東西,當日不是那麽決絕的轉身嗎,為什麽又要這般,為什麽不能在決絕一點徹底的放手。
住在這破舊的園子,半夜害怕的時候我沒有想起你,生死邊緣時我沒有想起你,為什麽還要我看到這些,時刻提醒我欠了你的,這一輩子都欠了你。
“巧娟,我知道你擔心我,但請你把這些從哪裏拿來就送到哪裏去,我不需要這些。”
“良辰,你何苦如此,不過都是為了你的身體,難道對你好都不行嗎?到底有什麽深仇大恨,他都做到這般退讓,做什麽都随你喜歡,如今不過是想讓你快點好起來。”
“無關愛恨,只想從此再不相欠。”
“良辰……”
“我不想看到那些東西,如果送不回去,你也別再這呆了,這裏本就不是你該呆的地方。”
我轉過身往屋裏走,許久聽見腳踩積雪的聲音漸行漸遠。
我獨自在屋子裏發呆,看着那燃燒着的炭火,強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些有的沒的,告訴自己一切都不在有可能,既然當初選了這樣的路,就毫無顧忌的走下去。
炭火烤的我頭昏腦脹,忽一陣冷風吹來便立即清醒了。
“鮮美的魚湯來喽!”
果然一陣清香飄來,還伴着藥香。曉颋端着碗魚湯獻寶似的走在前面,後面跟着的是巧娟,我眼睛看着她手裏端着的藥。
“先嘗嘗我親手熬得魚湯,在喝我親自開方親自煎的藥。”
我首先端起巧娟手裏的藥碗一飲而盡,将碗放在一邊,抓着巧娟的手,心裏滿滿的自責,竟不知要說些什麽,久久也只得一句“謝謝”
“你快些好起來,就是對我最好的謝意了,以後可不許在生病了。勞煩的白大夫日日的熬魚湯,都快成夥夫了。”
“這丫頭這麽說話的呢,我這叫入得孢廚,上的醫館,絕世的好男人。若有好相與的姐妹不凡與白某牽條紅線,白某代白家祖上謝過巧娟姑娘。”
“倒是有,就怕白大夫看不上我們這粗野丫頭。”
瞧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倒是登對,可是為了師兄我可不能牽了這條線。
不知何時能見着師兄得與他好好說說。這麽多年的相處,就不信他自個看不出巧娟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