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包
燕殊走後沒幾天,太後果然下旨要召見陶杳。
陶杳記得燕殊那天與她說的話,被燕殊留在燕王府裏的人也幾次被他耳提面命,絕對不許讓陶杳進宮,連出府也不要。
太後派來的太監站在燕王府外幹瞪眼,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站了半個時辰,燕王府的人就是不讓他進去,他想了想又灰溜溜的夾着尾巴回了皇宮。
太後知曉此事,慈寧宮自然又是少了一套茶具,可她也的确奈何不得陶杳,更何況她如今肚子裏還有孩子。
當年不過是一個無關緊要的胡姬,已經惹得燕殊不快,太後到現在還記得那時候燕殊陰鸷的神情,還有對她毫不掩飾的厭惡。
這些年她好不容易把雙方的關系修複了些,太後實在不敢犯當初的錯誤。
如今,陶杳要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出點兒事,太後用膝蓋想也知道,她怕是絕對不可能挽回孫子的心。
太後終究還是妥協,而在半路上的燕殊從急報上得知了此事,休書一封回京,直接送進慈寧宮。
見了那封信,慈寧宮剛送來的新茶盞又是碎了。
燕殊在信中直言不諱,若是陶杳在他離開這段時間出了點事兒,他回京定然來慈寧宮質詢。
質詢二字像是一道驚雷劈在太後腦門上。
她從小到大養尊處優,便是當年被奪回宮中,也被先帝寵着,後來又生下兒子,一路高歌成了太後,如今乍然看這毫不客氣的兩個字,氣急之下竟昏了過去,又恰巧被明成帝遇見,當即請了太醫。
明成帝不可謂不怒,他對太後是有真正母子之情的,他看不慣燕王府,除了燕王府權傾天下之外,還始終嫉妒着已逝燕王始終惹太後惦念。
明成帝什麽時候知道自己的母後原來是他人的妻子的事,他已經完全不記得了。
他只知道,得知這件事的時候,一股怒氣直往他腦門上沖,也終于明白為何他想與那時還是燕王世子的先燕王做朋友,他為何看不起他。
原來他的母親為了那個更尊貴的位置抛棄了老燕王,兩人是同母異父的親兄弟!
幸而,先帝對這個奪來的寵妃很是愛護,太後也的确頗有手段,鬥倒了當時後宮中的一衆後妃,成為最後的勝利者,明成帝也因此登基為帝。
明成帝一直都計劃着要将燕王府連根拔起,籌謀了十年,才等到七年前的那個機會,只可惜,還留了個燕殊在人世,并且在他以為他絕對翻不了身的時候,成長到如今他完全動不了不得的地步。
明成帝目光陰鸷,得知太後只是怒急攻心昏了過去之後,便帶着那封信回了禦書房。
燕殊……燕殊……整整一個大夏,在朝的武将,竟沒有一個比他要拿的出手的,稍稍能看的也全都在他帳下。
等大周滅了,大魏降了,他為天下共主之後一定要将燕王府連根拔起。
禦書房中,明成帝神色恍若鬼魅,他以為這個絕對屬于他的私密的地方,卻有一雙眼睛注視着,并且時時刻刻将裏頭的消息都傳出去。
燕殊得知太後怒急攻心昏倒的消息之後,只是諷刺的笑了一下。
既貪慕榮華富貴,十來年不曾過問祖父與父親,如今又來裝什麽好祖母,天底下的好事哪能都被她占盡
不出半個月,燕殊便快馬加鞭到了邊境,赫連靳這個時候已經毫無顧忌的出兵攻城,燕殊一到,原本快要吵成一鍋粥的帳篷,瞬間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好像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盯着掀開帳子的燕殊。
兩國交戰的消息傳回京城,陶杳一顆心也吊了起來,盡管知道燕殊在戰場上戰無不克的戰神之名,卻還是抑制不住內心的擔憂。
而又在這時,陶府忽然傳來陶延大不好的消息。
別人只以為陶杳是桃夭公主,可陶杳卻清清楚楚的明白,她是陶延的親生女兒。
陶杳之前也在燕殊的陪同之下回過幾次陶府,且每次見到陶延,總覺得他神色郁郁,前些日子去的時候,還聽他捂着嘴咳嗽,文氏着急他的身子,陶杳便請了服裝的兩個大夫給陶延診脈。
兩人都說陶延是思慮過度,而且夜不能寐才拖垮了身子,需要用好藥養着,在放下心來,就能把身子養回來。
來人是陶府的管家,傳來陶延親口之語,想要見陶杳一面。
作為這個身子的父親,陶延未必有盡到他做父親的責任,但是不管怎麽說,他也是給了陶杳性命的人,如今他臨死前想要見陶杳一面,陶杳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拒絕。
陶杳也顧不得當初燕殊千叮咛萬囑咐讓她不可出府,燕王府大管家在這事上,也不好出聲阻止,他如臨大敵般,帶着一衆侍衛護衛着陶杳前往陶府。
一路上什麽事也沒發生,大管家不由松了口氣。
陶蓮這會兒早等在門口,自從知道了陶杳的“真正身份”之後,她再也不敢用之前那種随意的态度對待陶杳,如今對着陶杳,那叫一個恭敬有加。
陶杳也很是無奈,但有些事她不能澄清,也澄清不了,只好挺着肚子在陶蓮的帶領下去了陶延的屋中。
一進屋,陶杳便聞到了一股濃濃的藥味,沖的她十分難受,和濃濃的藥味一起飄過來的還有一股若有若無的清香。
陶杳正想仔細聞一聞那股清香,那股清香又好似從來沒出現過的消失了,陶杳沒怎麽在一直以為是屋中哪個丫鬟抹在身上的花露。
陶杳看一下床榻邊,一眼看到了安安靜靜坐在那穿着一身淡粉色衣裙的桃夭公主。
現在的她褪去了之前那一次見到的鮮豔,也同樣洗去了眉心花钿,端着一個碗,手中捏着帕子,見到陶杳進來也随着聲音看過來。
她中毒昏迷之後,被周太子丢棄在驿館中,最後是陶延把她接了回來,并且求着燕殊讓府中大夫給她診治。
好在桃夭公主中毒不深,而且中的只是尋常毒,藥,兩個大夫幾次就把她身上的毒徹底拔了,之後她便一直住在安寧侯府中,安安靜靜的,好似沒有存在感。
桃夭公主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告訴別人她才是真正的桃夭公主,褪去了那一身張揚紅裝,她娴靜的好像不是她。
桃夭公主對上陶杳的眼神,神色淡淡對着她點了點頭,又在垂眸的時候,視線掠過她隆起的肚子,随後将手中空了的碗遞給身邊的丫鬟。
陶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覺得現在坐在床邊的桃夭公主好像曾經住在陶府中的她。
那錯覺只在一瞬間,等陶杳想要再次去捕捉的時候,卻發現兩人還是完全不一樣的。
陶杳挺着肚子走到床邊,躺在床上的陶延睜着一雙晦澀的眼睛,明明才一兩個月不見,陶延從原本一個高壯的大男人,到如今形如枯骨模樣,陶杳不由吓了一跳。
原來管家口中的不好是這樣的不好……
短短一兩個月時間內,陶延怎麽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陶杳坐到床邊,陶延好似察覺了她的到來,艱難的擡起手,好似想要抓住她的手,陶杳連忙把手遞過去,便聽到他低沉晦澀的聲音, “杳杳……父親……父親咳咳!有幾,句話想跟,跟你說。”
才說完,他的目光又艱難的挪向屋裏的其他人,陶杳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這是想要跟他單獨說。
只是……一同跟着進來的阿角不由分說的走到陶杳身邊,她可是被王爺千叮咛萬囑咐,絕對不能讓王妃離開她的視線。
陶延好似察覺了陶杳現在身邊離不得人,喉嚨裏發出的聲音難聽的像是鐮刀鋸木頭, “一盞茶,杳杳,只要一,一盞,咳咳!”
陶杳心下猶豫,恰恰她肚子裏的孩子踢了她一腳,她心頭的那點兒猶豫立刻散去,不由分說搖了搖頭, “父親,你也知道王爺向來不讓我身邊離了人的。”
能來陶府看陶延,已經是她對占用了這具身體的愧疚,不管怎麽說,他都不能把自己置于危險之中,就算這裏的危險微乎其微。
阿角也牢牢站在陶杳身後,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陶延無法。
文氏幾個魚貫而出,阿角阿翹一雙眼睛一刻不停的盯着陶杳。
濃烈的藥味蔓延在陶杳鼻尖,她有點兒不大舒服,卻還能忍着。
陶延握着陶杳的手忽然緊了緊,他的目光艱難的往上挪,最後挪到了陶杳眉心的桃花花钿。
“杳杳……父親時,日無多了……”
陶杳心底不知為何生出一股悲涼之感,随後她又聽到陶延說: “父親這輩子……最對不起的,咳,就是你的母親,娶了她,她卻沒有好好待她,心心念念,咳咳!想着的都是另外一個人,以致她郁郁而終。”
陶杳聽了這一番話忍不住去看陶延,若是她沒有記錯的話,陶延好像始終都把他當成桃夭公主對待……如今……
陶延注意到她的疑惑,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說道: “父親已經認錯了一個人,又怎麽還能認錯自己的女兒”
“赦兒鬼迷心竅,不顧你性命,卻沒想到到頭來,反倒是把他心心念念的那人推入火坑,将你救了出來。”
“見到你的那一刻,父親便知道你并非桃夭公主。”
“那為何……”
“為何還要做出相信你是桃夭公主的模樣”
陶延笑了,視線漸漸迷離, “父親曾經答應過一個人要好好護着她的孩子……”
所以,所以她沒有在昭宮中成為替身,便要在這裏替桃夭公主擋住那些所有對昭王寶藏有所想法的人嗎
陶杳有一瞬間憤怒到了極致,她完全無法理解陶延既然将親生女兒作為別人的擋箭牌,這會兒又為什麽在這跟她假裝父慈女孝
陶杳松開拉着陶延的手,陶延立刻劇烈的咳嗽起來, “杳杳!燕殊,燕殊心心念念都是你,他會把你護的好好的,桃夭她……她已經沒有家沒有國,甚至還被赫連靳羞辱——”
陶延越說越急,也咳嗽的越來越厲害。
陶杳站起來冷冷看着他。
所以,陶杳就活該成為替身替桃夭公主擋掉那些危險嗎
她肚子裏的孩子險些在那天晚上就沒了!
燕殊如今在外征戰還要替她擔心!
陶杳越想越憤怒,她看着陶延喘息的越來越厲害,理智有一瞬間回歸,剛想高聲喊人,卻發現喉嚨裏一點聲音都發不出。
與此同時,她身後的阿角阿翹也突然倒在地上。
而且她身後好像有人靠近,陶杳正想轉身也發現她的身子完全動不了。
身後的人離她越來越近,終于在一陣濃濃的藥香撲來之時,她看到了從她身後走來的人。
桃夭!
陶杳難以置信的看着站在她面前跟她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對方不僅長得跟她一模一樣,就連妝容還有凸起的肚子都跟她一模一樣。
如果不是陶杳确認她面前沒有擺了一面鏡子,她定然覺得此刻她是在照鏡子。
桃夭站在陶杳面前,不染蔻丹的手指在她的臉頰上掠過,然後一直向下停留在她凸起的肚子上。
陶杳肚子裏的孩子好像感受到了母親的緊張不安,一下又一下的踢踹着,顯得活力十足。
陶杳盯着面前跟她一模一樣的人,看她淡然的臉上一點一點的沁出惡毒,心好像掉入了冰窟窿裏,一寸寸結冰。
影呢!影在哪!
桃夭好似讀懂了她心中所想,摸着她肚子胎動的手沒有挪開,反而靠近了陶杳,用着和她近乎一模一樣的聲線說道: “杳杳,你看,我沒有白費力氣,那一年半,我教你跳舞,教你禮儀,幾乎把你教的和我一模一樣。”
“那時,我棋差一招,讓你給逃了,如今你可沒有這麽好的機會。”
桃夭說完,一陣冷香浮動,陶杳瞬間反應過來在她進屋時聞到的那陣淡淡的香氣不簡單!
陶杳此刻說不了話也不能動,阿角阿翹也倒在地上,不知道怎麽樣了,只能任由跟在桃夭身邊進來的兩個丫鬟擺弄。
陶杳最後的記憶只停留在桃夭嘴邊那極度惡意的弧度,等她再醒來的時候,只覺得周圍一陣飄動,像是在坐船。
陶杳幾乎下意識的去摸肚子,感覺到肚子上鼓起來的小包,才松了口氣。
她粗略打量了一下現在身處的地方,是一個精致的屋子,搖搖晃晃的感覺讓陶杳有點兒發暈作嘔,可她胃裏空空,想吐,卻什麽都吐不出來。
幹巴巴躺了一會,陶杳想要從床上坐起來卻發現手腳發軟一點力氣也無,恰在這時,門開了,一個身材纖細的女人走進來。
陶杳看到她的那一瞬間下意識的防備起來,只是她手無縛雞之力,便是做出防備的姿态,也沒有惹來那女人。
女人手裏端着個托盤,可以看見是食物。
陶杳這才覺得自己餓的厲害,陶杳捧着肚子,女人将手裏的托盤放到桌上,這才有心情轉頭看她。
一個面容普通到了極致的女人,一雙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巴,是那種丢進人堆裏絕對不會被認出來的女人。
“既然醒了就過來吃東西吧。”女人好像一點兒也沒有要上前來的意思,說完之後就幹巴巴的坐在桌邊。
陶杳慢慢從床上站起來,手腳發軟,讓她生怕跌倒摔了腹中孩子。
那女人就那麽淡漠的坐在桌邊,看她一步一挪整整挪了一刻鐘才挪過來,一點兒也不着急。
陶杳好不容易坐到椅子上,想要開口說話才發現喉嚨幹澀,女人好像發現了她的窘境,十分體貼的給她倒了一杯熱水,等陶杳慢慢喝完之後又一門心思看着她。
“這是哪”毫無疑問她現在是被劫持了,陶杳還沒傻兮兮的蠢到問對方是誰。
燕殊如今正在跟赫連靳開戰,她前最後見到的人又是桃夭公主,下意識的把結識她的人往赫連靳身上想。
“船上。”女子言簡意赅的回答,見陶杳把一杯熱水喝完,接過手中的杯子放好,然後将托盤裏的食物放到他面前。
是一碗清粥,還有一盅雞湯。
女子先是将清粥端到陶杳面前,說道: “你許久不曾吃東西,先把這碗清粥吃了吧。”
陶杳也知現在渾身上下無力,若是不吃點東西,便是她受得了肚子裏的孩子也受不了,十分果斷地舀起粥來吃。
女子見他這麽幹脆,不由挑了挑眉, “不怕我在粥裏下藥”
嘴裏淡淡,陶杳吃了一口粥,才說道: “若是你要害我或是要害我肚子裏的孩子,在我昏迷的時候就可以做,何必等到現在”
“腦子倒是清楚。”
女子就這麽默默盯着桃夭把整碗粥吃完,又把一碗雞湯遞了過去, “吃吧,這可是我怕你肚子裏的孩子出事,特意上船前買了雞給你炖的。”
“謝謝。”
女子輕笑一聲, “若不是我們把你抓來,你現在還在燕王府裏吃香的喝辣的,如今不過給你炖只雞,你就跟我道謝你這人還真是挺有趣的。”
“不管怎麽說都要謝謝你。”陶杳才不會因為被挾持就絕食什麽的,那是愚蠢的人才會做的事情。
如今她被人綁架,唯一能做的就是照顧好自己,還有肚子裏的孩子,只有保持足夠的體力,她才能以最佳的狀态應付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
劫持她的人要麽是為了那傳說中的昭王寶藏,要麽就是為了威脅燕殊,若是前者,陶杳還真不知道自己能幫上什麽忙,如果是後者,她更是要保重身體。
陶杳十分乖巧的将雞湯吃了個幹淨。
女子端着托盤,臨走了忽然說道: “我好像有點兒知道,冷酷無情的燕王,為什麽會把你放在心尖兒上”
陶杳疑惑的看着她想要從她嘴裏得到一個答案,女子卻只是狡黠的對她笑了笑。
一般人面對自己被挾持,有幾個能做到像陶杳這樣不慌不忙,還有閑情逸致跟她這個綁匪閑聊,給點吃的還一臉認真道謝。
貴族出來的女子向來嚣張跋扈,不把人看在眼裏,這燕王妃卻全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樣。
女子端着托盤走了,陶杳恢複了些體力,又回到船上坐着,一下又一下撫着肚子。
她并非真的這麽鎮定,只是如今除了鎮定之外,她在做不了其他事情了。
陶杳不怕燕殊知道她被人抓走,就怕她已經被搬到敵方大本營,燕王府的人還反應過來她其實已經被掉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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