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吃完晚飯, 大家收拾完了都躺下睡覺,大春說出去溜達消食,張巧巧也沒往心裏去, 讓她就在家門口別走遠。結果大春這一出去就沒回來, 張巧巧一直等着呢,她靠牆坐着, 眼皮直打架,撐不住睡着了, 這一睡就到了半夜。
睡醒後一個激靈, 她這不是等大春呢嗎,大春回來沒?也顧不上披衣服, 趕緊下地去敲三姐妹的屋門。
林瑤姐妹睡得正香,聽到敲門聲才想起大春說出去溜達的事兒, 還給她留着門呢。林瑤往炕頭那看,空蕩蕩的, 哪有大春的身影,她一個骨碌起身, 下地走到門口:“二嬸,門沒關, 大春沒回來睡覺。”
張巧巧本來帶着期待和僥幸, 希望大春早就回來睡下,一聽到這話, 臉色刷地變了。她擡頭看着西沉的月亮,說:“這都過了半夜了,大春去哪了?”
一種不祥的預感在她心頭騰起,是不是白天挨打,大春心裏難受, 跑出去不回來了,要不就是尋死去了?這孩子咋這不禁打呢?她懊悔不已,真不該打她,要打也把她拉回家裏打。
看張巧巧急得六神無主的樣子,林瑤說:“二嬸,我們得趕緊去找大春。”
聽到動靜,一大家子都披了衣服出來,彙聚到院子裏。
付大花系着扣子,氣急敗壞地罵:“有你這樣管教孩子的?給孩子憋屈成那樣,剛吃飯的時候我就看她不對勁,還愣着幹啥,還不趕緊去找?”
這麽晚不回來,不是死了心不回來,就是遇上啥事了,不會遇上拍花的了吧。據說拍花的人在人的天靈蓋一拍,被拍的人就是喪失意識,像木偶一樣,任由人擺弄和控制,一般都是被拍花的人帶走。大晚上外面一個人都沒有,沒人能幫她。
每個人心中都有不好的猜測,心照不宣不說。
張巧巧小聲說:“媽你消消氣,我是不該在人多的地方打她,那也不是為她好嘛!”
付大花嘴角耷拉着:“跟我說這些有用?趕緊去找。”說完率先跑了出去。平時付大花經常說大春,但真遇到事兒了,還是很心疼這個孫女的。她一走,林永旺也跟了出去。
老二家兩口子卻慢了半拍。林得川挺生氣:“你平時那樣管教孩子我都看不過眼,說你總不聽,大春要有個三場長兩短我饒不了你。”
張巧巧一聽也來氣了:“我打孩子咋地了,哪個孩子不挨打,打兩下就這樣,也就大春一個。”
林得川:“都賴你,你還賴上孩子呢,她才多大。”
張巧巧:“那你管啊,平時你當個老好人,屁都不放一個,惡人都是我做,你還在這埋怨。”
倆人吵着,連最初的着急都忘了,竟顧着掐對方,林得山和苗玉蘭趕緊勸解。
“你們倆吵吵啥,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候,還不趕緊去找大春。”
一句話像是把做夢的兩個人叫醒一樣,也顧不上吵了,拔腿就往外跑。
老二家兩口子馬上跟了出去,林得山和苗玉蘭出發的時候說:“林環、林瑤你們倆在家,帶鐵蛋和二蛋睡覺。”
林瑤說:“媽,我去找大春。”林環說她也去。
林衛軍說:“行了,你們兩個跟我一起,鐵蛋和二蛋在家,把屋門房門都關好,在家等着大春。”自從林環遇到老虎之後,林衛軍就覺得大姐和妹妹在夜裏單獨走不安全。
鐵蛋、二蛋揉着眼睛,一副沒睡醒的樣兒,小大人似的答應:“知道了,我們等大春。”
鐵蛋和二蛋進了房子,把門插好,都進了林得山的屋,把屋門也插好,不知怎麽,家裏空蕩蕩的,偶爾從某個地方發出聲音,兩個半大小子還有點心虛,互相打氣:“他們一會就能把大春找回來。”
“嗯,我們別睡了,就等着吧。”
今晚也是大月亮地兒,哪裏都很明亮,大街上跟平時一樣安靜,瞄到林得山和苗玉蘭的身影往北邊大山的方向去了,林瑤三人就決定在生産隊裏地毯式搜索。一邊走一邊喊着大春的名字,他們找遍了每一處灌木叢,每一片小樹林,多虧玉米收完了,地裏除了紅薯啥都沒有,田地裏一眼就能望到邊,都沒有大春的身影。
他們翻遍了每個玉米稭稈跺兒,白天去的河邊也去過了,甚至還往上游下游走了好長一段,都沒找到大春。他們回到家的時候,一家子人正站在院子裏商量。
張巧巧這時候腦子亂成了一團漿糊,一會兒自責,一會兒想大春不争氣,不長的時間嘴上起了一層火泡,她嗓子都啞了,說話費勁:“哪哪都找了,山上不少地方也都走過了,就差深山沒去,大春不會進山了吧?”
大春曾經進山一次,賭氣再去也是有可能的。只是他們這些人手,怎麽去深山找,深山危險,他們這些人就三個男的壯勞力,剩下的不是老的就是女的,咋上山。
林瑤卻覺得大春進山的可能性不大,上次見到狼群,已經把她吓破了膽,她又怎麽敢夜裏獨闖深山?除非她特意尋死。
付大花說:“生産隊的三口井我們都看過,不像有人掉進去的樣兒。”
林瑤問:“除了井,左近還有啥大坑,地窖啥的不?”
付大花說:“大坑就一個,我們也去看了,地窖倒是有幾個,有人去看過不?”
沒人回答,那就是都沒去看過。林衛軍說,你們先商量着,我去地窖那兒看看。
剛走過轉彎,就看到林衛國回來了,背上還背着人,他喊林衛軍:“快,大春暈死過去了。”
看到大春,林衛軍先是驚喜,聽到這句話,心又涼了半截。他緊走幾步,通知大家:“大春找到了,暈過去了。”
衆人馬上迎過來,跟在林衛國身邊跑,把大春趕緊弄到炕上。
“大春,大春,”張巧巧帶着哭腔喊,“這是咋了,她這全身上下都是好的,咋不醒啊!大春,大春。”
林衛國簡潔地說明情況:“在大隊地窖找到的她,二憨子家的雞夜裏被老黃叼了,二憨子追黃鼠狼,那黃鼠狼經過地窖的時候掉進去,二憨子去抓雞的時候,看到大春在裏面。”
這地窖是生産隊貯存紅薯用的,在紅薯分到各家各戶之前,先存放在地窖裏。紅薯還未收,這地窖距離曬谷場還有一段距離,林衛國他們幾個守夜的也巡查不到這裏,就沒發現大春在地窖裏,地窖本來用木板蓋着,她不太可能是掉進去的,多半是掀開蓋子,自己進去的。
“大春上地窖裏幹啥,咋還不醒了呢?”張巧巧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林瑤說:“該不會是二氧化碳中毒了吧!”大春胸膛起伏,一看就有氣兒,急救也沒用。
家裏人不知道她說的二氧化碳說啥,但大家都知道她看得書多,從她嘴裏蹦出新詞來也不覺得奇怪。
她問林衛國:“紅薯還沒收,地窖裏沒儲存別的東西吧。”
林衛國說:“紅薯這幾天就要收,現在地窖裏沒東西。”
林瑤尋摸着這地窖雖然蓋着蓋子,但沒放糧食、蔬菜啥的,二氧化碳濃度不會特別高,大春現在呼吸到了新鮮空氣,應該一會兒就能醒過來了。
林瑤剛把自己的想法說完,大春的眼皮動了動,張巧巧趕緊去掐人中,眼看着大春睜開了眼睛。
付大花捂着胸口:“老天保佑,這是老天派了只黃鼠狼子救我孫女來了,多虧黃鼠狼子,大春撿回一條命。我們老林家,肯定是積了德。”
大春頭痛欲裂,腦子昏沉沉的,眼皮發沉睜不開,對着張巧巧滿是關切的臉毫無反應。
“大春,你咋了,跟媽說句話。”張巧巧抓着大春的手臂,使勁搖晃,急切地說。
林瑤說:“二嬸,你別着急晃悠她,讓她緩緩。”
張巧巧動作停下,臉上滿是失望:“她這是傻了吧。”
瞅着大春沒生命危險,再加上已經後半夜,家裏人也都乏了,先後去睡覺,大春留在林得川和張巧巧屋子裏,由他們倆照顧。
張巧巧靠牆坐着,一直跟大春說話,她多希望大春開口,哪怕像平時一樣跟她嗆嗆幾句也好,可大春一直不說話。
張巧巧想了很多,很多。
林得川困得撐不住,一會兒就睡着了,等他醒過來,看大春一臉木讷地看着屋頂,尋思着,不能一直這樣啊,是不是該帶她去公社衛生院看看。
披衣下地,找了一圈,沒看到張巧巧,林得川敲哥嫂的屋門:“大哥,大嫂,我想帶大春去衛生院,孩子她媽又找不着了。”
張巧巧總不會像大春一樣沖動亂跑,大家并不急,林得山說:“我跟你一塊去。”說完,轉身去屋裏取錢。
苗玉蘭說:“還是我跟着得川去吧,大春是姑娘家,你們倆男的沒準不方便。”
林得山想了想,說:“行,讓你嫂子跟你去,這是二十塊錢,你帶上。”
林得川心裏感激大哥大嫂,把錢收了,說:“那我先拿着,等有錢了還你們。”
背起大春,林得川跟苗玉蘭出發了,家裏又恢複了平靜,直到天快亮的時候,家裏人被隔壁老顧家“砰、砰”踹門的聲音吵醒了。
聽那聲音,就知道踹門的動作格外粗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