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花慢天将将亮, 有些莊稼人已經早起，有些還在睡眠中，那踹門聲在寂靜的夜色中格外響亮, 聽得人心驚。
老林家人折騰一宿, 這時候還睡的香，被吵醒之後都起床穿衣洗漱。還沒把自己收拾妥當就聽到有人喊：“顧翠翠, 你出來。”
顧翠翠比家裏其他人都警醒，從睡夢中醒來, 沒聽清語氣中的憤怒, 第一反應是去開門，揉着惺忪睡眼開了門, 還沒搞清楚狀況，突然被一股大力拽到身邊, 接着便是脆響的幾個耳光。
她的臉頓時一片紅腫，雙耳嗡鳴, 眼冒金星，差點站立不穩跌倒地上, 她身後，劉連枝和顧大成一把扶住了她。
老顧家人一看這架勢, 呵, 剛才打人的是張巧巧，她怒氣沖沖, 打了人仍不解氣，身後站了五個鐵塔般黑黝黝的莊稼漢子，是她娘家的五個兄弟，一看就是有備而來找事的。
劉連枝哪能容閨女吃虧，想要還手被張巧巧的兄弟架住手臂, 然後指着張巧巧鼻子開罵：“你她媽的，到老娘門口撒野來了，我們家翠翠也是你能打的。”說完，就朝院子裏喊她的幾個兒子。
張巧巧有五個兄弟給她壯膽，罵道：“你家翠翠害吧人我怎麽就不能打了，我要給我家大春讨個公道。”
劉連枝壓根不知道發生了啥事，顧翠翠哪裏跟她說過，但她不管，跟張巧巧對罵，兩方劍拔弩張，就快打起來了。
老林家人陸續出了院子，看到罵戰的雙方就上去勸張巧巧。張巧巧哪裏肯聽，招呼她幾個兄弟就要開打。
林瑤在一旁拉着鐵蛋和二蛋，怕他們倆湊得太近被誤傷。
這時候已經圍了不少人觀看，陳愛民也被看熱鬧的人叫來了。他一聲怒喝：“都給老子閉嘴，我看誰敢動手。”聲音響亮高亢，還真把雙方給震住了。
陳愛民很頭痛，一大早上就發生這樣的事情，眼看着要打群架，他語氣生冷，問張巧巧：“到底怎麽回事？”
張巧巧內心的憤怒壓過了悲傷，把白天顧翠翠誣陷大春的事情說了一遍，她說：“還有知青杜芳芳，她們倆一起誣陷大春，大春那孩子受不了，都傻了。”
牽扯到知青就更麻煩了，特別是這個杜芳芳，下鄉來就是農民，可她壓根不好好下地，像是來玩的。
這事要是不解決，一會兒張巧巧得帶領自家兄弟打到知青點去，陳愛民無奈，只好派人去找杜芳芳。
跟杜芳芳一起來的是李霞，還有兩個男知青，趙建業也來了，林瑤看他時，趙建業正好看過來，對上他一點光亮都沒有的眼眸。感覺他百般不情願但卻被卷進某個漩渦，沒有平日的溫和朝氣，被冷漠和孤獨纏繞，林瑤突然有點同情他。同時她又告誡自己，一定收回自己的同情心，一定和趙建業劃清界限。
顧翠翠、杜芳芳聽到大春傻了這件事都有點震驚，忙不疊地撇清自己的幹系，她們跟張巧巧吵了起來。
像是有五百只鴨子在吵吵，陳愛民頭痛不已，吼了一聲，當時誰還在現場，說說到底是怎麽回事。
林瑤站出來，說：“我在。”
劉連枝不樂意了：“你是老林家人，當然向着自家人。”
林瑤指着圍觀的幾個人，說：“他們幾個也在現場，我只重複每個人說過的話，絕對不會有一點偏差，他們幾個可以證明。”
陳愛民點了點頭，福七看着特別機靈，腦瓜好使，他信得過：“行，你說。”
林瑤口齒清晰地把白天杜芳芳和顧翠翠說過的話說了一遍，說完，陳愛民問那幾個人：“她們倆白天是這樣說的不？”
那幾個人點頭稱是：“一個字都沒錯。”
陳愛民臉色陰沉，這事很難斷，把石頭弄松動是誰做的不知道，顧翠翠引導杜芳芳站上石頭落水是事實，顧翠翠和杜芳芳指責大春是事實，大春變傻肯定跟她倆有關，可跟張巧巧的打罵也有關，他又不是斷案的，這件事怎麽斷？
正在這時，林得川和苗玉蘭帶着大春回來了，大春伏在她爸背上，依舊是目光呆滞，一言不發，看着是有點傻。
林得川說：“衛生院的人瞧不出來大春有啥問題，說回家再看看，看過幾天好不好。”
怪不得張巧巧火氣這麽大，這事要是不妥善解決，張巧巧絕對不會善罷甘休，要是鬧到公社，別說他這個大隊長臉上無光，就是雙龍生産大隊都跟着受牽連。
看了大春的狀況，陳愛民決定和稀泥。他說：“大春的情況你們都看到了，我的解決辦法是她治病的費用由顧翠翠和杜芳芳兩方出，今天去衛生院的費用還有以後的看病錢都你們出，另外你們再道個歉。”
劉連枝第一個不滿意：“為啥以後看病的錢我們出，要是訛上我們家咋辦？萬一成個無底洞呢？”
顧翠翠、杜芳芳兩人自然不願意道歉。
一群人又吵得難解難分的時候，趙建業站了出來，清俊幹淨的少年往那一站，人群中的聲音立刻低了下去。
他的語氣不帶一絲一毫的情感，面向陳愛民：“愛民叔，我願代替杜芳芳承擔大春的治療費。”接着，他轉向杜芳芳：“你給連枝嬸道歉。”
誰是誰非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解決紛争，離開這是非之地。
很多人知道他和杜芳芳家有淵源，他說這樣的話衆人并沒異議。陳愛民倒是松了一口氣，一方松口，這件事就好解決了。
趙建業推了一把杜芳芳，語氣生冷：“道歉！”
有臺階她都不下，杜芳芳嘟着嘴，擡頭看天，哼了一聲：“我沒錯，我不道歉。”
趙建業的眼神越發的冷，站在原地，彎下腰，鞠了一躬，對劉連枝說：“連枝嬸，我替杜芳芳向你和大春道歉。”
說完這句話，趙建業感覺自己對杜芳芳的耐心和熱情在迅速消耗，他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消耗殆盡。按照杜芳芳這個作勁兒，總有一天，老師的恩情會還完，到時候他跟杜芳芳就沒關系了。
張巧巧看着少年像模像樣的道歉，突然回不過神來，愣了幾秒。好半天她才說：“好。”嘴裏只吐出這一個字，就再也說不出別的話來。
趙建業臉上一丁點表情都沒有，轉身離開人群，林瑤看着他，只覺得他的背影不如平時挺拔，外套下的身軀甚至有些單薄。
陳愛民費了不少口舌，老顧家終于答應支付藥費，一次性買斷，五十元。這事終于平息下來，避免了一場群架。
等人群散去，也才七點多鐘，家裏人趕緊做飯吃飯去上工，張巧巧擔心大春，就請了假，在家看着她。
家裏一下安靜下來，林瑤背起背簍想去近處山上轉轉，已經這個點兒，去深山是不可能了，只能去近處。
剛往外走兩步，林衛國攔住她，簡短地說：“你來。”然後指了指屋子。看他那架勢，特別像後世老板找員工談話那勁兒。這未來大BOSS的命令林瑤怎麽敢怠慢，麻利地放下背簍跟大哥進了屋。
林衛國謹慎地把門關好，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接近耳語的聲音問她：“林環遇到老虎那事，你知道更多情況吧？”
直覺告訴他，三個弟妹隐藏了一個秘密。
林瑤覺得此時大哥眼神特別犀利，像是X光一樣，似乎能把人看穿，什麽隐情都逃不過他那明察秋毫的眼睛。
見林瑤一副“我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但我什麽都不會說”的表情，林衛國突然笑了，說：“我問過林環，她沒說什麽。但她表情跟平時很不一樣，我覺得有隐情，你不知道的話我也會調查。”
如果老孫家人意圖對妹妹不軌，他得想辦法對付這家人。
林瑤一聽有點急，這事過去就過去了，他們做得神不知鬼不覺，簡直完美的天衣無縫，去調查的話萬一牽引出啥就不好了。再說大哥不是外人，他極有分寸，又能保密，于是林瑤把事情經過原原本本說了。她說的也非常小聲，即便他們身邊有第三個人也聽不見。
林衛國沉默着聽完，既沒義憤填膺，也沒拍案而起，情緒沒什麽起伏地說：“好，我知道了。”
林瑤覺得自己像個跟領導彙報工作的下屬，彙報完了老板啥表示沒有，也不肯定也不否定，讓人猜不透他在想什麽。
她提醒說：“大哥，你千萬別動老孫家人，他家人會背後使陰招。”
林衛國點了點頭說：“我知道，這次做得不錯，以後你們有什麽計劃一定先跟我說。”
終于得到老板的肯定，林瑤拼命點頭，好的，老板，下次一定提前知會您。
林衛國像是沒聽過啥讓人震驚的秘密一樣，若無其事地說：“走吧，一塊上山，進深山，多采點蘑菇草藥啥的，再過二十多天山上該沒多少東西了，我跟媽說咱倆一起出去，媽中午不會找咱們。”
林瑤一下就蹦了起來，在冬天來臨之前多賺點錢最好了，大哥跟她一起去，去一次能弄回來雙倍的量。
她問：“大哥你守了一宿倉庫不用補覺？”
林衛國說：“不困，守倉庫的人現在有三個，我們輪流睡覺。”
那就好，兩人帶了點吃的，就各自背個背簍，往山上去了。這深山如林衛國想的一樣，動物銷聲匿跡，特別安靜，他這樣謹慎警惕的人都莫名安心。聯想到深山救人林瑤第一個沖出去把狼吓跑那件事，林衛國不得不展開想象的翅膀，想這其中的緣由，可他終究是猜不透。
看着前面幾米處蹲在地上把野生天麻仔細挖出來放進背簍的小小身影，林衛國抿唇輕笑，不管怎樣，她都是需要他們呵護的人。
太陽西斜，倆人才下山，兩只背簍裝得滿滿當當，回來路上，林衛國怕妹妹費勁，再加上手上沒啥東西，就把她的背簍接過來拎在手裏。
回到家天都快黑了，看到杜芳芳正在她家門口，一看就是來找她的，滿臉焦急，看上去很無助。
林瑤對杜芳芳可沒有什麽同情心。
杜芳芳說：“福七，我要跟你說幾句話，我這兒都等了你半天了。”
看着林衛國先進了屋，林瑤說：“有話你就說，我還要回去吃飯呢。”
杜芳芳拿出一支口紅，說：“這支口紅送給你，新的，我自己都舍不得使。”
林瑤拒絕了，說：“我用不着這東西，你有什麽話，趕緊說吧，我同意的就同意，不同意的你送東西也沒用。”
杜芳芳神情讪讪的，口紅多好的東西，都被拒了，她的手伸在半空，有點尴尬，好一會兒才縮回來，深吸一口氣說：“那我就直說了，你能不能勸勸建業哥，他不理我了，早上過後他就一眼都沒看過我，他說讓我以後不要理他，不想跟我說話，他居然還說以後他不會找對象，任何一個女人他都沒興趣。”
林瑤冷眼看着她：……呵，你們桃花三人組把趙建業逼成什麽樣了！
杜芳芳停下來等着林瑤說話，等了一會兒見她沒說話的意思，就接着說：“趙建業對你的态度還好點，你能不能勸勸她，他不理我我覺得天都塌了，我是為了他才下鄉的，要不我好好城市不呆，到這窮鄉僻壤來幹啥”
林瑤不客氣地說：“你臉還真大，咋就以為我會幫你勸他，你怎麽不反思一下趙建業因為你有多困擾。趙建業對我态度好因為我不怎麽理他，沒給他壓力，不只對我這樣，對任何一個外人他态度都很好。”
杜芳芳說：“你這是策略吧，故意冷落趙建業，讓他對你感興趣，福七，想不到你心機這麽深，一個農村丫頭還會耍心眼了。”
林瑤一直好言好語地跟她說話，聽到她這話一下就怒了，指着杜芳芳說：“我再告訴你一次，你們當趙建業是香饽饽，可我對他一點興趣都沒有，他在我眼裏，還不如大肉包子。你滾，我不想跟你說話，以後別來找我。”
說完，她就看到趙建業出現在拐角處，表情冷如寒霜，顯然聽到了他的話，目光冷漠地盯視着她。
他想着鏡子裏自己的樣子，怎麽也擔得起高大英俊四個字，怎麽就不如大肉包子！
林瑤：……穩住，她覺得自己說得很對。
只不過，只一秒鐘，趙建業神色就恢複如常，依舊是平時的清俊樣子，林瑤都懷疑自己看錯了，他的語氣溫和，對林瑤說：“最近自學初中課程了嗎，有不會的內容可以随時問我。”依舊是暖心的兄長模樣。
林瑤：……前世當了國企董事長的人，情商真高。不過這一世有這幾個攪屎棍，他還能夠有個好的前途嗎？他其實是很好的人，希望不會毀在女人手上。
他接着轉向杜芳芳：“她不愛跟你說話，以後不要來找她，滾回去。”
杜芳芳跺腳，撅着嘴，嬌俏可愛：“你為啥對她脾氣那麽好？”建業哥對她說話語氣不怎麽樣，對林瑤倒是很溫和，她無法接受。
趙建業：“你滾回去。”聲音非常平靜，沒有一點波瀾。
杜芳芳：“好啦，好啦，我走還不行嗎，你別生氣了，對了，福七她喜歡傅晉軒，她特別關心二軒，二軒對誰都愛答不理的，就對她好。建業哥，你不知道這件事吧。”她要全力以赴挑撥兩人之間的關系。
林瑤否認：“你閉嘴，我才十二，喜歡個屁呀！”說完這話，他突然感覺趙建業好久都沒變化的表情出現了松動，這表情好像是幸災樂禍？好像有一束光照亮了他周身的陰霾？
同時她感覺一道灼熱的視線落在她身上，如同麥芒刺背，她有種不妙的感覺，轉過身去，看到傅晉軒逆光站着，臉龐掩在陰影裏，眼眸深邃，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林瑤：這是啥表情啊，好像她說錯話了一樣。
趙建業突然覺得心情超好，對杜芳芳說：“第一，你閉嘴；第二，你滾回知青點。”
杜芳芳不情不願地被趙建業帶走了，她扭頭看了林瑤和傅晉軒一眼，突然想起了一個人，李霞。李霞喜歡傅晉軒，她知道林瑤也喜歡他嗎，呵呵。
只要告訴李霞這件事，李霞摻和進來，她就可以作壁上觀，坐享其成，真是太機智了有沒有？
林瑤朝傅晉軒走過去，他手裏拿了一疊紙，是初中題目，甩到林瑤手裏就走了。
林瑤翻看着，全都做對了，看來他智商很高，自學初中內容完全沒問題。她捏着那些紙，心想這些可以拿給林衛軍看，刺激一下他，讓林衛軍也在家自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