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各懷心思,一路進了房,裴韶安才終于舍得松開了方知魚的手,“到了。”
他難得這般殷勤,去外面喊了下屬拿了些瓜果點心,請方知魚吃。
方知魚擺了擺手,“我主要是想來給你嘗嘗這東坡肉,到底與你娘當初做的味道是不是一樣的。”
“既然是你做的東坡肉,哪怕味道與我娘做的不一樣,味道應當也是極好的。”
不過說是這般說,既然方知魚特意做了東坡肉來,裴韶安自然也是要捧場嘗一嘗的。
他也不需要方知魚動手,自己就熟練地将那食盒給打開來,頓時肉香四溢,東坡肉香氣撲鼻而來。
裴韶安低頭看去,紅亮的色澤與他記憶中的母親漸漸重合,逐漸喚起他塵封已久的回憶。
“硯之,娘親今日做了你最愛吃的東坡肉,今日在學堂可有認真念書?”貌美婦人伸出手,牽起了小小的裴韶安,一臉慈愛地與他交談。
“娘親,今日先生出了考題,只有我一人答上來了!”小小的裴韶安滿臉寫着疑惑,打量着偏僻的小院,“父親今日也沒有空來看硯之嗎?”
那婦人寂寥地嘆了一聲,好一會兒才蹲下/身子,雙手張開,将小小的裴韶安環在中間,“你父親是武威侯,他有自己的事要做。”
“硯之,你也一樣。”
“你外祖父給你取字硯之 * ,是希望你能夠好好念書,将來考取功名,你外祖父常年經商,雖家財萬貫,可士農工商,商人永遠排在最底層。”
“硯之,你是武威侯之子,這注定着你有着耀眼的未來,哪怕最後不被封為世子,也能夠憑自己考去功名。”
“娘親與你外祖父一樣,希望你能活得比旁人好,但是……”
“硯之,在擔負起你的責任之前,娘親更希望你能夠快快樂樂、平平安安長大。”
“娘親,硯之知道了,”小小裴韶安環住娘親的脖子,輕聲說道,“你不要哭了,硯之一定會平安長大的,娘親別哭了……”
“娘親不哭,娘親不哭了,”婦人胡亂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快來吃飯吧,你最喜歡吃的東坡肉,再不吃該涼了。”
……
“侯爺,我爹他是被那人騙了,不論怎麽說,他也是你的岳父,求您救救他……”
小小裴韶安蹲在窗臺下,聽着房裏傳出的動靜和婦人的哭泣聲,吓得瑟瑟發抖。
“岳父?不過區區一商賈,如何能當本侯岳父?”
“你!”
“裴忠勇!當初我爹将我嫁你,用了多少銀子才填補了你武威侯府的窟窿?如今你憑借我爹的銀子坐穩了這位置,反倒卸磨殺驢,看他落難,不管他死活了?”
“若非是那筆銀子,你以為就憑你的身份,真能嫁入我武威侯府不成?這筆買賣早在你我成婚那日,便已經錢貨兩訖,如今又在說什麽卸磨殺驢?”
“好了,本侯不與你廢話了,外面還有同僚在等着本侯,若是你在府中待着不舒服,那便趁早将武威侯夫人的位置騰出來,有的是人想要。”
“裴忠勇!你回來!”
“裴忠勇!!”
男人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獨留下女子歇斯底裏後的泣不成聲,待裏面的哭聲消失了以後,小小的裴韶安用力地擦幹了眼淚,調整好臉上的表情,走了進去。
“硯之,你回來了,剛剛玩得開心嗎?”躺在床上的婦人,面色有些蒼白,眼眶通紅,聲音看似平緩,卻有氣無力的。
“娘親,硯之方才聽娘親的話,去後花園玩了,後花園的的姐姐給硯之摘了朵花,原本硯之想帶回來送給娘親,可是剛剛跑得太快,那花不知掉哪去了。”
“沒有關系,花掉了就掉了,”那婦人勉強地笑了笑,費力地沖小小裴韶安招了招手,“硯之,你過來,娘親有話跟你說……”
小小裴韶安三步并作兩步跑了過來,跪在婦人床旁,“娘親,您說……”
“娘親……生病了……怕是活不久了……”
“娘親,您不要這樣說……”小小裴韶安為了讓婦人放心,一直都強打着精神笑着,可聽到她這句話,頓時便笑不出來了,他拉住婦人的手,語氣裏帶着哭腔,“您還要活着,活得好好兒地,看着硯之平平安安長大……”
“硯之,你外祖父家敗了,娘若是走了,你便只剩下你爹了, * 無論如何,你總是你爹的親生兒子,你要好好孝順他,他脾氣不好,若是罵你打你,你就先忍一忍,好歹,他總會護着你的……”
“娘……”小裴韶安用力擦了擦眼角,“我知道了,我會的,你不要離開硯之……”
……
“世子爺!世子爺!今日侯爺娶新婦過門,夫人喪期未滿,侯爺讓您留在後院,免得……免得沖撞了新夫人。”
“為何我娘她屍骨未寒,父親便要娶新婦?”
“這……這……哎世子爺,您要去哪?”
……
“裴韶安,你若是不認眼前這個娘,你便給老子滾出去!”
“但你要記住了,若是你走出了這個門,這你娘用性命換來的武威侯世子之位,你也別想要了!”
“這老什子世子之位……我從未稀罕過!”
……
“陛下,我願意入錦衣衛訓練營,我願意成為陛下手中最利的刀!”
……
……
“裴指揮使,你怎麽了?”方知魚見裴韶安神情恍惚,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裴韶安聽到方知魚的聲音,思緒終于回到現實,那些哭喊聲、争吵聲、刀劍入肉聲,也逐漸消散。
他擡眼看向方知魚,“沒事,只是突然想起來了我娘。”
“那你趕緊嘗嘗,看看這味道是不是與你娘做的一樣。”方知魚遞上了筷子,催促着裴韶安。
裴韶安定定地看了看方知魚,而後接過了她手中的筷子,“好……”
那東坡肉炖了許久,用筷子輕輕一撥就能夾下來。
他夾了一筷子入嘴,肥而不膩的口感,讓他恍惚間似乎又看見了自己的娘親。
“硯之,快嘗嘗娘親特意為你做的東坡肉,吃了這東坡肉,快快長大,長成一個男子漢。”
“娘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裴韶安眉頭漸漸舒緩開來,看向方知魚,“好吃……”
“這味道,确實與我娘親做的,一般無二。”
“謝謝你,方姑娘。”
方知魚眉眼彎彎,見裴韶安吃得開心,也是十分地滿意,“你喜歡吃就好。”
“喜歡,”裴韶安看向方知魚,緩緩開口,“今後能否,日日做與我吃?”
“可以啊,”方知魚滿口答應,然後愣了一愣,道,“可我不日便要離開汴京,要不等我教會了晚娘,日後你去店裏,讓晚娘做給你吃?”
“不是,”裴韶安站起身來,用手撐着桌子,俯身看向方知魚,“我的意思是……”
“等一等!”裴韶安突然想起了什麽,走到門旁,将門給插上,又試了一試,确定門從外面打不開,再沒有人能打擾到他,而後才重新走了過來。
“方姑娘,”裴韶安看向明顯有些慌亂的方知魚,道,“我喜歡你,我想日日都同你在一起。”
“一起看星辰變遷,歲月變幻。”
“你……你喜歡孩子嗎?若是你喜歡的話,我們便生一個如你這般可愛的孩子,若是你不喜歡也不要緊,我們可以一起周游各地,我想要陪你完成你所有的心 * 願!”
“你……方姑娘……你可願意?”
方知魚被裴韶安那一句又一句的話給砸懵了,上一句好像是在與她告白,可下一句便開始和自己商量起了,要生幾個孩子,這速度之快,委實讓她無法招架。
“你覺不覺得……這速度有些太快了?”
“若是你覺得太快的話,那我們也可以慢一點,一步一步來……”
裴韶安的聲音放緩,身子越來越低,而人的距離也越來越近,近得呼吸都可以噴灑在方知魚的臉上。
此時不似昨日,方知魚沒有喝酒,故更能深刻地感受到裴韶安帶來的壓迫感。
她的腦子有些亂,感覺有些聽不太清方才裴韶安到底說了什麽,“怎麽……怎麽一步一步……一步一步來?”
裴韶安語氣裏帶了幾分誘惑,“你何時離開汴京,我與你一起去。”
“我……我已經打算好了,要帶範凜一道兒去……”
“我在錦衣衛訓練營操練過,若是遇見了危險,帶上我難道不比帶上範凜更加安全?”
“的确是……”
“那你為何不願意帶我?”
“因為……”方知魚腦袋亂哄哄的,壓根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
“你和我一起,難道不開心嗎?”
“開心……”
“那你離開汴京之時,可願意讓我與你一起?”
“願……願意……”方知魚看着裴韶安那棱角分明的臉,不知道怎的,突然想到,原主記憶裏,那鮮衣怒馬的少年郎,諸多貴女的深閨夢中人——武威侯府世子。
“那……”裴韶安越發接近方知魚,近到方知魚只要随意一動,就可能和方知魚臉對着臉碰到一起,“你可願意和我一起?”
“我身無長物,只有這錦衣衛指揮使的身份勉強能看,只這身份,或許也很快都保不住了,只餘這一身武藝,若是姑娘不嫌棄,可願意收留我?”
“願意……”
“那不如……姑娘現在就帶我回家如何?”
……
……
方知魚和方父方母面面相觑,看着不知怎的混入方氏食肆的裴韶安。
“知魚,”方父将方知魚拉到一旁,低聲問道,“這是何意?”
方知魚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見裴韶安恭敬沖方父方母鞠了一躬,道,“伯父伯母,裴某冒昧,家在汴京略有薄産,願随方姑娘遠游四方,請伯父伯母通融通融。”
方知魚:……
方父方母:?
剛剛我聽到了什麽?
我好像聽到了這裏好像有一只豬,想要來拱我家辛辛苦苦種的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