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尾羽靈箭是皇家禦前箭矢, 在這皇宮之中,若無帝王的允許,誰敢如此造次?!除卻帝王之外, 也無人有資格用黑尾羽靈箭!
方才,封衡持劍擋去那只箭矢時,人也從龍椅上倏然起身, 動作過于快速,他的繡暗金紋絡的廣袖拂開一抹凜冽的弧度, 帝王眉心緊擰,目光掃向不遠處, 眼底是明顯的殺意。
從箭矢出現,到封衡擋去箭矢, 全程不過才兩個呼吸的時間,衆人這時才反應過來,膽小的柳才人當場尖叫出聲,“啊——”
十五和十七如今做宮婢穿扮,方才沒能意識到修儀娘娘有危險, 是她二人之過,立刻跪下, “皇上恕罪!”
封衡薄唇微抿,手中握着的那把寒光森林的長劍, 因着過于用力,手背骨節發白, 劍身似有感應,發出低低的銳利刺耳聲。
“來人!給朕搜宮!”
宮裏也有那個逆賊的眼線!
這一刻的封衡, 既想直接弄死封奕奕, 又痛恨自己的大意。
三年了, 他還沒将宮廷清理幹淨,是他之過!
不過……
封衡再度看向虞姝,深邃的眼中,是旁人看不懂的欲言又止。
的确是大意了。
昭昭有孕之事,不該這麽快就宣揚出來。
他獨寵昭昭的事,根本瞞不過那個狗賊!
封奕奕是在向他宣戰!
好得很!
十五和十七站起身,護在了虞姝左右兩側,高度戒備。與此同時,暗處的影子人也如鬼魅一般閃現出來,衆人只聞嗖嗖嗖的幾聲,随即便有數道身型矯健之人,跪在了封衡面前,“主人!屬下在!”
封衡素來不太幹涉後宮之事,但他自己的身邊沒有可疑之人,若有封奕奕的細作,必然潛伏在後宮。
封衡下令,“給朕把歹人找出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沈卿言已發出信號,讓宮中所有禁衛軍進入全力防備狀态。他見虞姝毫發無損,又看了看那根斜射入青石磚塊的箭矢,不由得的倒吸了一口涼氣。
皇上還真是深不可測啊!
換做是他,頂多還是将方才那根箭矢擋掉,但絕對做不到這般程度。
封衡另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掌緊握,眼底是誓要報複的意決絕。
封奕奕既然敢如此挑釁!
還直接拿虞姝當做了要挾!
封衡揮袖,看向慕容毓,“公主,朕今日原本要給你洗塵,可惜不巧,宮中混入了不該存在的髒東西,朕需要清理門戶,還望公主海涵。”
慕容毓已經看癡了。
方才封衡一系列的舉動,又讓她驚豔住了,當初年僅十四歲的封衡,幫襯着她奪了叔父之權,在短短三個月之內,就徹底協助她情理了朝堂。彼時,慕容毓就在想,倘若能将封衡留在身邊,成為自己人,縱使她是一介女流,也遲早有一日能夠馳騁天下。
但,她終究留不住他。
慕容毓眉目含笑,“皇帝陛下不必客氣,且忙你的便是。”
言罷,慕容毓看向了虞姝,方才子炎就是為了這個女子擋去了箭矢,慕容毓原本是目中無人的女子,她看不上近乎天底下的所有女子,那些個沒有腦子只能依附男子存活的女子,在她看來,就如同物品一樣。
可此刻,慕容毓在虞姝臉上看見了超脫年紀的平靜,她好像根本不怕,哪怕方才差點被射殺。
慕容毓那雙天青色的眸子微眯,帶着些許的打量和探究。
女子對自己的情敵,都會格外關注,細細觀摩,好奇心甚重。
倒是個美人。
虞姝也看向慕容毓,她并非不害怕,她只是納悶,為何有人要射殺她。是因為她腹中的孩子麽?
又見皇上這般勞師動衆,可見必然是出了什麽事。
下一刻,虞姝對慕容毓莞爾一笑,輕輕點了點頭,無半分警惕和排斥,不像是女子對情敵該有的态度。
虞姝笑起來,眉目微彎,有種晨光籠照的錯覺,溫暖柔和,不帶有一點攻擊性,卻又讓人覺得她并非只長了一副好皮囊,那雙潋滟水眸之中仿佛蘊含着故事。
慕容毓愣了一下。
子炎喜歡這樣的美人?
唇紅齒白、膚若瓊脂、纖腰豐胸、美眸含情,倒是個很容易勾起男子欲念的模樣。
慕容毓在男人堆裏長大,淫/浸權勢數年,她深懂男人的心思。
此時,封衡察覺到了慕容毓看着他的昭昭,男人眉目明顯掠過一絲不悅之色,低喝一聲,“來人,護送昭修儀回宮,另外,讓太醫院的人前去看診!”
封衡一聲令下,虞姝讪了讪,但也只能屈身告退。
慕容毓這才收回了視線,又看向封衡,她輕易就能想象出封衡在榻上寵愛方才那嬌美人的畫面,不由得心生醋意。
子炎啊子炎,本公主心心念念你七年,難道就不如一個區區嬌軟美人?
她雖不及美人鮮嫩,可她有謀略、有智慧、有權勢,可以成為他的左膀右臂。甚至于只要子炎願意,她可以讓北狄成為他的囊中之物!
宮宴突發變故,所有人屈身行禮退下,接下來,整個後宮免不了一場大清洗了。
太後、皇後,以及衆嫔妃們皆是面色各異。
藏着秘密的人,自然開始着急了。
可這後宮裏頭,誰又沒有秘密呢。
太後離開之時,又回頭看了一眼那根斜插入青石磚塊的黑尾羽靈箭。她突然想起許多年前,她尚在閨中,與閨中手帕交們出門踏青,卻突然遭遇一群流匪襲擊,關鍵之時,黑尾羽靈箭射了過來。
這可是代表着皇家天威的箭矢,流匪再怎麽膽大包天也是四散而去。
那黑尾羽靈箭的主人,騎着一匹雪色汗血寶馬而來,面容清俊秀麗,宛若上古遺留下來的上等美玉,讓人挪不開眼。
少女情窦初開,對少年郎一見傾心。
可惜了,這天下哪有什麽天定良緣?
後來的後來,太後才知曉,那天的一切都只是個局。
是封奕奕安排他自己的人假扮流匪,他再出手英雄救美,騙了十五歲懵懂少女的她,也騙了她半輩子。
大夢初醒時,太後明知一切都只是假象,可她還是時常沉浸在謊言編織的美夢裏。
她在後宮,貴為先帝的皇後,卻還牽挂着小叔子,替小叔子一步步在後宮布局,等到棋局散去,她也成了棋子。
“姑母,怎麽了?”皇後輕喚了一聲。
太後回過神來,渾身一寒,然後看向皇後,同為趙家女子,太後猛然驚覺,這個侄女的命數竟和自己一般無二。
太後吞咽了兩下,漠然回過神,神色無光的往前走,走出好幾步遠,才道了一句,“皇後啊,你我姑侄二人,遇到封氏皇族的男子,就是一道劫。”
皇後一愣,久久沒有開口說話。
是福還是劫?
她也說不清了。
這一身的滔天富貴,如今看起來,好像并沒有太過吸引人了。
封衡和慕容毓在禦書房單獨見面。
沈卿言在禦書房外的廊下來回踱步。
才将将入秋,盛暑殘熱尤在,沈卿言額頭溢出薄汗,上回皇上不允許旁人踏足禦書房時,是和虞家妹妹耳鬓厮磨,可眼下……
北狄長公主是不是太老了些?
沈卿言有些焦灼,他知道皇上眼下內憂外患,但絕對不可為了大業而出賣了自己啊!
北狄長公主生性風流,身邊幕僚無數,難保沒有藍顏知己。
沈卿言擔心極了封衡。
生怕蠻夷的老白菜會禍害了自家的豬。
沈卿言撓撓頭,踱步的幅度更大了起來,“王總管,皇上為何還不出來?他與慕容毓究竟在談些什麽?本官為何不能進去?”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一旁的王權,“……”
沈大人,你到底在憂心些甚麽?
以皇上的身手,哪個女子可以對他為所欲為?
大可不必如此啊!
沈卿言揚長了脖子,探頭往禦書房裏面望去,焦心竭慮,“王總管,你是皇上跟前的人,可千萬不能讓皇上誤入歧途。”
王權,“……沈大人,還請慎言。”
北狄長公主雖是年長了些,但也是個美人,皇上要睡誰,不是他能夠決定的。
沈大人未免管得太寬了些。
沈卿言欲言又止,繼續在殿外候着,禁衛軍和影子人還在宮中搜羅,暫無消息。沈卿言一時半會不能出宮,只能幹等着。
同一時間,禦書房內,慕容毓再度表明心意,“子炎,我說過,只要你開口,任何事情,我都會替你辦成。今日有人在宮裏膽敢對你的愛妃動手,足可見是對方故意激怒你。那麽,接下來,你打算怎麽做?”
四下無人,慕容毓就喜歡喊封衡的字。
慕容毓打算來京都之前,封衡之所以沒有制止,他是看中了北狄的兵力。
封衡不是什麽純善之人,但凡可以謀劃到的一切資源,他都不會輕易放過。
他就如封奕奕一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當然了,封衡不會使出美男計。
也不會出賣自己的色相。
這是他與封奕奕的區別。
雖說封氏皇族男子的容貌足可騙盡天下女子,但封衡自幼痛恨封奕奕,故此,男子以色侍人這種事,是他最為不齒的。
封衡面色冷凝,到了此刻,他端起杯盞的手,還有微微的輕顫,但被他完美掩蓋住了。
不敢想象,不久之前他稍稍慢一拍,昭昭會不會已經……
思及此,封衡眸光更加凜然,一片深沉如海的眸子,如有刀光劍影閃過,“朕的确需要公主辦一樁事,事成之後,朕可以許諾北狄一年所需的絲綢绫羅,當然,若是不夠,你亦可以開個價。”
慕容毓聞言,有些暗然失神,她擡起手摘下了臉上的面紗,露出一張英氣又不失妩媚的臉。三十一歲的年紀,是成熟女子獨有的大氣溫婉,也有政客的殺伐果決,無疑是個強大的女子。
慕容毓單刀直入,問道:“子炎,你……喜歡今日那名稚齡女子?除卻美貌之外,她可有其他過人之處?”
慕容毓不像一般的吃醋女子,倘若封衡真心心悅之人,她也不會故意去傷害。
稚齡女子……
封衡的唇角微不可見的猛地一抽。
那稚齡女子已經懷上了他的孩子了。
封衡絕對不會承認自己是個禽獸,強調了一句,“昭昭快十七了。”
北狄女子更是早熟,十三四歲就有為人母的,故此,聽到虞姝已經十七歲,慕容毓稍稍一愣。
封衡又說,“她曾兩次救過朕的性命,她的确與旁人不同。”他每次望入虞姝的眼,就像是看見了一個久別重逢的故人,他和她之間就宛若是歷經千年時光之後,又在這個時空有緣重逢了。
一見如故,大抵就是如此。
又或者,就是因着見色起意。
可又有什麽緊要的呢?
他在意虞姝,想讓虞姝給他生兒育女,想與她執手,共賞繁華三千。
旁的,一概不重要。
慕容毓眼底掠過一絲豔羨,忍住三年以來對封衡的相思,言歸正傳,道:“子炎想讓我如何做?我定會竭力相助。”
封衡唇角微微揚了揚,“好。”
……
又過了好片刻,慕容毓才從禦書房出來,她這次入京都,暫住宮廷,由宮婢領着她去歇息的宮殿。
沈卿言站在廊下瞥了她一眼。
慕容毓眼神更是膚淺的回望了一眼,沖着他眨眨眼。
沈卿言,“……”北狄長公主這是挑釁!
沈卿言大步邁入禦書房,見封衡全須全尾的坐在龍椅上,他這才松了口氣。
封衡哪能看不明白他的那點小心思,帝王長長嘆了口氣,“何事?”
沈卿言抱拳,憤憤然,“皇上,臣不能忍了!不如直接全城搜捕吧!”
封衡擡眸,眼底是看盡一切的深沉,“朕想要的,可不僅僅是他封奕奕。”
沈卿言撇撇嘴,“可是臣氣不過。”
封衡,“那便忍着。”
沈卿言張了張嘴,又道:“那修儀娘娘呢?狗賊明顯知道皇上寵愛修儀娘娘,也知道修儀娘娘懷上了皇上的骨血。”
封衡持筆的動作突然滞住,天窗落下的光線籠罩在他臉上,但眼底神色依舊晦暗不明。
“朕已有打算。”
虞姝回到重華宮,服用過禦醫開的湯藥之後就開始恹恹欲睡。
她亦不知所服用的究竟是什麽藥方子。
但禦醫盯着她喝下去之後這才離開。
足可見禦醫的重視。
正當白日,虞姝的睡意原本很淺,但今天不知是怎麽了,她仿佛是昏睡了過去,沉沉入夢,且夢境幽深,似是夢見了太多,可又似一團迷霧,什麽都瞧不真切。
醒來時,已是日落黃昏,虞姝小腹隐隐作痛,下面的濕潤讓她猛然一凜,瞬間瞌睡全無。
虞姝火速支起身子,掀開薄衾,被映入眼簾的刺目鮮紅色吓到了,她怔住,那一瞬間,一股寒意襲上心頭。
知書趕來一看,也是眼前一黑,差點沒繃住,“娘娘,這……!”
須臾,重華宮亂作一團,知書是個謹慎的,立刻命人去請了太醫,還派人送了消息去禦書房。
太醫輪流給虞姝看診時,封衡大步而來,帝王身上還穿着今日在宴席上的玄色錦緞長袍,他面容清冷,如從臘月凜冬走來,即便不言一詞,一個眼神也仿佛言盡一切。
“如何?”帝王嗓音清冷。
虞姝躺在榻上,不敢輕易動作,聞言,她愣了一下,只覺得皇上此刻的眼神與語氣有些生疏。
女醫看了一眼帝王,立刻垂下頭去,她的手輕顫,但接下來的話,就像是照着手箋念一樣流利,“皇上,微臣方才仔仔細細探查了修儀娘娘的脈象,竟察覺并非是喜脈,修儀娘娘之所以出血,是因着月事來了。”
虞姝在一片茫然中愣神了。
天大的歡喜仿佛頃刻間消失,就好像美夢醒來,卻發現眼前空無一物。
禦醫跪了一地,“皇上,修儀娘娘的确不曾有孕。”
此前給虞姝看着的老太醫也愣在了當場,打算再上前重新給虞姝把脈時,卻被封衡制止住了。
帝王揮袖,飒氣凜然,如同所有的上位者一樣,是那般冷酷無情,“且罷,既是如此,諸位愛卿退下吧。”
老太醫一臉困惑,只能跪下,“皇上,老臣……有罪!”
衆人皆跪地垂首,唯有虞姝這個時候凝視着帝王,她看見封衡突起的喉結滾了滾。
封衡明明察覺到了虞姝的視線,卻沒有給予任何回應,只對老禦醫,道:“周大人,朕念及你年事已高,侍奉了三代帝王,特給予致仕,不追究罪責,今日起離宮吧。”
周老太醫雙手觸地,“老臣……多謝皇上恩典!”
直到衆人都退下,周老太醫一路走在宮道上,還在一邊走一邊嘆氣,“當真奇怪啊!”
明明就是喜脈。
他是不可能診錯的。
怪哉,怪哉。
女醫被單獨留了下來,封衡在外面的西花廳見她。
女醫跪地,垂着腦袋,汗流浃背,顫抖嗓音,道:“皇上,微臣給修儀娘娘開的藥,大抵會出血兩日,造成月事來的假象,幸好修儀娘娘此前服用過大量補湯,身子骨尚且能接受,但從大後日開始,就必須要止血了,以免傷了龍胎。”
她可真是吓慘了!
第一次對有孕女子下這種藥。
這萬一龍胎有任何閃失,她就是阖族也不夠砍頭的。
封衡面上不顯聲色,捏着茶盞的手捏緊,指甲發白,好片刻才吐出一個字,嗓音喑啞,“好。”
臨了,他起身剛要走,突然又止步,“若有任何意外,保修儀。”
女醫明白了,倘若修儀娘娘和龍嗣之間需要做一個抉擇,就選娘娘。
女醫突然覺得,皇上并非是外界所傳言的那般心狠無情,站在女子的角度,誰不希望碰到一個将自己視作比子嗣還要重要的良人呢?
皇上也是個柔情之人。
就在虞姝輕撫着小腹,感懷自己那個不曾真正到來的孩子時,一道聖旨下達,又給了她一記重創。
可知書卻捏緊了她的手,“娘娘,這假孕争寵不過只是說辭,你可別往心裏去。”
知書擔心虞姝情緒波動太大,忍不住暗暗提醒。
虞姝又愣了一下。
從今日早晨開始,一切都變得十分詭谲,她好像正身處棋局之中,旁人都清醒,唯有她一人糊塗。
接下來,整個重華宮被困成了水桶,裏一層外一層,與其說是不讓裏面的人出來,更像是不想往外面人的進去。
虞姝一直躺在榻上靜養,倒也不焦灼。
她只是心中存了太多的困惑。
皇上沒有過來對她解釋一個字,她也不去叨擾皇上,半點不糾纏。老老實實、安安分分。安靜的不像是即将失寵的妃嫔。
長壽宮那邊,太後一心以為虞姝當真沒有懷上孩子。
畢竟,虞姝“大出血”了。衆多太醫也都沒有診出喜脈,唯一一個診出喜脈的周老太醫還當場致仕了,種種跡象表明,虞姝的胎是假的。
要知道,假孕争寵是後宮的大忌諱。
太後年輕時候,就曾有過後宮嫔妃假孕争寵,結局便是打入冷宮,永不複寵。
這是一個機會!
太後想趁機将小公主要到自己身邊來。
太後知道她這個親生母親在封衡眼裏,算不得多麽重要。
故此,太後也沒有不識趣,她親自去了一趟禦書房,而不是将封衡召見到長壽宮。
封衡心情好不到哪裏去,太後過來時,他沒有給出一絲絲好臉色。
內殿已經掌燈,仙鶴纏枝紋的燭臺上,燭火搖曳,浮光籠在男人臉上,顯得葳蕤孤冷。
太後站在殿中,面對着這樣的帝王,她竟然硬生生愣了一下。
這……當真是她的親兒子?!
也是了,她從不關注他。
七歲就眼睜睜看着他被送去北地,那日凜冬寒風瑟瑟,七歲的孩童一雙眼眸倔強到了極致,只冷冷看了她一眼,便轉身走向馬車,那一眼仿佛是在訣別。
封衡擡眸,眼神清冷,“母後,何事?”
寥寥四個字,語氣無半分波瀾。
太後無意識的吞咽了幾下,對這個兒子,她都開始有些畏懼了。
她知道,封衡一旦狠起來,那是真的會六親不認。
太後為了小公主,硬着頭皮,颔首道:“皇帝,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哀家如今既已回宮,就不能讓後宮再無章法。祖宗規制擺在眼前,皇帝總不能為了一個女子,就對規矩視而不見!”
為了給自己壯膽,太後提高了嗓門,“皇帝包庇昭修儀,但是哀家不能!假孕偏寵這種事,必須杜絕!哀家提議,将昭修儀打入冷宮,以儆效尤!”
太後的嗓音在內殿回蕩。
燭火搖曳的更加厲害了,倒影在牆壁上的火光,猶如詭魅。
一旁的王權心中暗暗腹诽:太後要懲戒昭修儀是假,想借此與皇上拿喬才是真的吧。
一旦皇上有把柄在太後手裏,太後就能要回小公主了。
可皇上又豈會允許任何人威脅?
太後,終究還是白白宮鬥了這麽些年!
果不其然,一直冷漠無溫的封衡開口了,“呵呵……”
他輕笑了兩聲,嗓音低低的,啞啞的,透着無盡冷意。
他就仿佛是在黑暗中而生。
封衡看着的太後,視線就像是一張無形的網,“是麽?朕真沒想到,母後這般為了朕考慮,既是如此,那趙家诓騙子嗣,試圖蒙混過關,是不是也該滿門屠盡?”
轟!
太後如被雷擊。
封衡輕松一招,就直接虐殺太後。
是啊,要說假孕争寵是個過錯,那麽太後和趙家就是欺君大罪了!
封衡又給了皇後一擊,“母後今日此行的目的,是想要回那個小/野/種,不是麽?朕現在就可以直接告訴母後,朕的修儀若有任何閃失,母後的孫女便陪葬吧。正好,昭修儀很喜歡那孩子。”
太後身子一軟,竟直接癱跌在地,一雙眸子驚恐不已。
王權又暗暗腹诽:太後這又是何必呢?以皇上有仇必報的性子,沒人能在得罪了皇上之後還能高枕無憂。
可偏生太後非要硬碰硬。
太後張着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封衡眼不見為淨,他已經足夠煩悶,太後卻在這個節骨眼下過來給他添堵,豈不是尋死麽?
封衡低喝一聲,下令道:“來人!太後身子不适,這陣子就在長壽宮靜養,後宮嫔妃不得前去叨擾!”
太後是被強行拉起身來的。
好一個不得前去叨擾!這是直接免了後宮的晨昏定省,讓人無人尋虞姝的把柄!
看似是讓太後靜養,實則還是在護着虞姝!
皇帝把他的心肝疙瘩,護得可真緊!
太後回到長壽宮,好半晌才回過神來,但偏頭疼卻犯了。
她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不能坐以待斃。
遂把心腹叫到跟前來,“哀家要見楚王,與他談一筆交易。”
心腹愣了一下,“可……太後娘娘,楚王爺的行蹤不定,未必能尋到人。”
尋不到人?!
封奕奕,他欠了她的!
他必須幫她!
太後,“混賬!尋不到,也要給哀家尋!”
心腹只能應下,“是,太後。”
太後靠在軟椅上,許久沒有徹底晃過神來,封衡太可怕了。他有朝一日真的會滅了趙家滿門的。他是個地府裏的羅剎,他沒有心!
她的慎兒,也該是時候回來了。有封衡一直壓着,太後明白,她的次子永無翻身之地,甚至于這輩子回京的機會也無了。
重華宮被圍困的當天晚上,封衡召見了魏安明、沈卿言,以及六部的幾位年輕官員入宮議事。
因着時辰太遲了,索性留了幾人在值房過夜。
官員們有苦難言。
除卻沈卿言之外,其餘都是有家室的人,或許娶了嬌妻,又或是新添了丁,總之,不能回府,當真是折磨人。
魏安明一心記挂着一對雙生子,晚上見不到兒子,委實想念的很。
夤夜之時,大臣們才到了值房歇息。
魏安明實在忍不住,就問沈卿言,“沈大人,皇上今日究竟是怎麽了?”
沈卿言仰面,望着屋頂的橫梁,悠悠一嘆,仿佛千言萬語也不夠他說的,于是,他就娓娓道來,“魏大人,咱們皇上其實不是一個無情無義之人,世人對皇上的誤解太大了,你且細細聽我說……”
好半晌過去,魏安明仿佛聽了許多,可又似乎沒有一句是重點。
他伸了個懶腰,背對着沈卿言,阖眸開始睡覺。明日卯時還要起榻上朝呢。
沈卿言還想繼續說時,幾位大人都不約而同背對着他,紛紛閉上了眼。
說來也是奇怪,沈大人好端端的一個如玉公子,怎就這般聒噪?!
接下來兩日,魏安明、沈卿言和幾位年輕官員一直被封衡困在了宮裏。
夜夜長談政務,帝王孜孜不倦,官員有苦難言。
魏安明本想借口回府換衣,封衡卻直接命人去魏府送了口信,讓魏府小厮送了換洗衣物入宮。
總之,封衡不松口,誰也別想離開皇宮。
直到第三日,影子人和禁衛軍聯手抓住了幾個可疑之人,帝王終于放了幾位大臣回家,他自己親自前去皇宮地牢嚴刑逼供。
離宮之前,魏安明松了口氣,但也不免憂心帝王,拉着沈卿言,特意交代,“沈大人,你無家室,皇上就交給你了。”
沈卿言原本是打算繼續留在宮裏,一日不抓住封奕奕,他一日不安生。
可聽了魏安明這話,他為何會感覺到自己被內涵到了?
沒有家室怎麽了?
不過就是早晚的事,他遲早會有家室,也會有自己的孩子!
沈卿言不耐煩的擺擺手,“魏大人要走便走,我可不像你,我會一直陪着皇上。”
魏安明,“……”
皇宮地牢,建成已有數百年之久。
縱使秋老虎甚烈,一旦邁入地牢,就宛若置身寒冬。撲面而來的,便是一股摻和了血腥味的冷意。
這個地方縱使不關押任何人,也有一股似有若無的血腥味,常年經久不散。
腐朽與死亡的氣息無處不在。
随着封衡的靠近,被綁在絞刑架上幾名宦官睜開眼來,看着封衡逆光而來,猶如看見羅剎來臨。
十三迎上前,“皇上,這些人恐怕是先帝在世時的舊部,已經找到證據,但他們暫未開口承認。”
封衡眸光隐在一片昏暗之中,叫人看不清他眼底神色。
他伸出一只手。
十三了然,将沾了鹽水的藤鞭遞到了封衡手上。
不多時,鞭子抽打血肉之軀的聲音,一聲聲傳蕩開來。
“啪、啪、啪——”
以免宦臣們咬舌自盡,十三提前堵住了他們的嘴。
血肉裂開的聲音,鞭子聲,血液滴落在地之聲,雜糅在一起,讓地地牢仿佛成了人間煉獄。
沈卿言看了幾眼,不由自主的垂下眼眸,他捏緊了錦袍下擺,有些無措。
該不該勸一勸呢?
罷了罷了,這些人該死!
誰讓他們背叛皇上?
皇上的敵人,就是他的敵人!
封衡沒有讓人揭開宦臣口中塞着的布團,一頓抽打之後,手中鞭子斷開,他的手一松,那斷裂的鞭子落地,他自己則接過濕巾,慢條斯理的擦拭着手,動作儒雅泰然,像剛剛飽餐一頓的草原獵豹。
“不要讓他們死了。等蘇醒過來,就接着打。一直到他們肯點頭招供為止。”封衡淡淡啓齒的吩咐。
十三吞咽了一下,這才道:“是,皇上。”
這些宦臣的嘴是堵住的,皇上根本不想聽他們解釋,今日一頓毒打,大概也不會問出個所以然來,唯有讓宦臣們絕望到極致,他們才會坦白從寬。
封衡從地牢走出來,沈卿言走在他身後。
君臣二人,默契的保持緘默。
徹底邁出地牢,沈卿言似乎聞到迎面吹來的血腥味,大抵是皇上身上的味道,他猜。
王權和林深一行人默默跟在後面,誰也不敢吱聲。
衆人皆知,皇上這幾天都在隐忍。
逆賊趕在宮中對皇上有孕的愛妃下手,這無疑就是當面挑釁。
皇上能忍到現在,也是他足夠陰鸷深沉。
不知不覺,來到了重華宮外,封衡止步往重華宮望了一眼,王權為了讓皇上開心些,提議道:“皇上,要不要歇在重華宮?”
封衡卻擡步繼續往前走,只丢下一句,“朕要回去換衣。”
他身上的污穢之氣,豈能帶到昭昭面前去?!自是不能的。
虞姝是被癢醒的。
她不知道幾時了,但內殿的燭火已經燃到只剩下一小半。
男人帶着薄繭的指腹輕輕碰觸她的額頭,她一睜開眼,就望入了封衡幽深的眸子裏,還聞到了男人指腹的皂胰香氣,他是特意洗過手的。
三日不見了,君顏如舊,可總有些憔悴之色。
虞姝眨了眨眼,睡意全無,喃喃了一句,“皇上,可是累了?”
累了麽……
封衡眸色一滞。
人人都看着他禦極,權勢滔天、無邊富貴的外表,卻無人問他這一路披荊斬棘走過來,究竟累不累。
封衡沒說話,埋首在虞姝脖頸間,好半晌才開口說話,嗓音輕柔,褪去了一切戾氣,溫柔的不行,“朕無事,朕會給咱們的孩兒一個太平盛世。昭昭,你要相信朕。朕定會做到。”
孩兒……
虞姝愣神時,封衡握住了她的手,一起緩緩移到她平坦的小腹上,“它還在。”
下一刻,虞姝一手捂唇,喜極而泣……
孩兒還在啊,可真好!
作者有話說:
魏安明:想回家看兒子們~
沈卿言:拒絕997!談戀愛的時間都沒了,QAQ~
其他官員:打工人的憂桑~
王權:沒有過節假日,我說什麽了麽?→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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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子們,今天的粗長章節奉上了哈,咱們明天見,晚安~祝好夢~(作者菌一會仔細捉蟲)
PS:“葳蕤”一般形容草木旺盛,但是作者菌也在一些書裏看見這個詞形容容貌華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