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蕭瑟, 銀月如鈎,月華清清冷冷,仿佛天地間在一夕之內進入另外一副光景。
封衡的隊伍在營地紮寨, 夜色四合,年輕的男子立在一株百年梧桐下,負手而立, 一襲寶藍色綢緞勁裝襯得後背颀長筆直,乍一看還有些清瘦。
十三和沈卿言對視了一眼, 不敢上前叨擾。
離着雍州尚有幾日的路程,但暫不可貿然闖入雍州境地。
一旦開始行動, 必将是一場硬仗。
楚香湊了過來,懷中抱着一把鑲紅寶石的寶劍, 三人成虎,什麽話都能往外說。
從京都城一路奔波逃亡,楚香已與十三熟絡,她站在十三與沈卿言中間,三人齊齊望向封衡的孤寂背影, 若非是親眼所見,楚香是絕對不會相信, 像封衡這種十八歲就殺出一條血路,從而禦極皇位的帝王, 竟會為了一個女子,茶飯不思, 夜不能寐。
楚香輕嘆一聲,難免有些感懷, 又逢這深秋總寓意着生死離別, 叫人無端想起那些文人雅士的牙酸之詞。
“這都半個月過去了, 皇上的暗部還沒尋到消息麽?十三公子,我聽卿言說,你們暗部最擅追蹤了,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楚香對辰王并不太了解,但辰王一開始能被封衡委以重任,可想而知,必然是有過人之處的。
況且,辰王能過了這樣久都不曾被封衡找到,可見,他的确有些手段。
那麽眼下問題來了。
難道是辰王背叛了皇上?
帶走了修儀娘娘,以及龍嗣?
有一點可以篤定,京都城的叛賊也不知道辰王與修儀娘娘的下落,不然留在京都城的探子早就會送消息過來。
楚香閱話本無數,想入非非的腦子很快就得出結論,“皇上這次不是被政敵所傷,而是被情敵給氣傷了。”
沈卿言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楚香,不置可否。
十三擰眉,亦是贊同這句話。
辰王也真是個叫人捉摸不透之人!
為何不勾結楚王篡位?
反而惦記上了皇上的女人!
智者哪有用情至深的?
沈卿言不免焦灼,眼看着就要抵達雍州,而要順利進入雍州境地,要需得拿下雍州城外二十裏的虎頭山。
早在京都時,虎頭山的底細已經被調查的一清二楚。
虎頭山地勢奇峻,原是雍州境地的地頭蛇,封奕奕奪下雍州之後,與虎頭山的勢力達成了交易,雍州軍政不會幹涉虎頭山在附近為非作歹,而虎頭山也不會插手封奕奕在雍州的權柄。
實則,就是封奕奕養出來的惡蠱!
專門禍害四處百姓,擾得民不聊生。
不過,封奕奕與虎頭山達成協議,只怕不僅僅還是為了圖安穩那麽簡單。
有虎頭山在雍州城外,旁的勢力很難攻入雍州。
這世上不僅僅是封奕奕知道雍州城的秘密,想奪雍州的勢力不在少數。
這時,十三憂心忡忡望向沈卿言,“沈大人,眼下正是關鍵之時,你去勸勸皇上,先以大局為重,等到時局穩定,再尋修儀娘娘也不遲。”
沈卿言張了張嘴,他雖也知道大局為重,但同樣身為男子,他是沒法棄楚香于不顧的。
“十三,可再過一陣子,修儀娘娘是不是皇上的,就不一定了。”
十三噎住,啞口無言。
封衡轉過身,他耳力過人,蒼茫夜色之下,一雙幽眸仿佛可以穿透錯亂時空,男人的頭頂是一彎銀鈎,他立于月下,宛若一匹孤狼。
不知是不是沈卿言三人的錯覺,這個時候的封衡,有種欲要淹沒一切的吞噬力。
沈卿言、十三,和楚香三人紛紛閉嘴。
至今還沒尋到虞姝和辰王的下落,無疑只有一個可能了,有人故意在掩藏行蹤!
封衡往前走了幾步,沉聲低喝,“十三、沈卿言,你二人立刻去挑選十名精銳,天一亮就随朕出發,剩下的人暫時在此地安營紮寨,等候命令!”
他這是要暫時放下手頭的事,親自去尋人。
沈卿言對他言聽計從,“是,皇上。”
十三卻眉心更擰,“可是皇上,眼下攻入雍州才是最佳的時機,若是錯過了……”
“閉嘴!”封衡一聲低喝。
十三腦中突然嗡嗡作響,下一刻,鼻孔湧出暖流,十三擡袖一拭,是鮮紅鼻血。
沈卿言甚是了解封衡,已經提前一步伸出手堵住了楚香的雙耳,他自己沒有避免被封衡釋放出來的內力震懾到,也流了鼻血。
楚香暗暗吐了口濁氣,難得溫柔,取了帕子給沈卿言擦了擦。
沈卿言咧嘴一笑,仿佛為了眼前女子,無論流多少血都心甘情願,“阿香,你真好。”
楚香莞爾,“你也很好。”
十三,“……”當他不存在了麽?能否稍作收斂?!
時人崇尚風流,不少名儒大家在辭賦之中美化了情情愛愛。
可對世家士族而言,還是握在手中的權貴最為重要。
眼睜睜的看着封衡和沈卿言,一日日“堕落”,十三只能幹着急。
成敗就在眼前了,何故因小失大?!
當然了,十三沒有資格去阻止封衡。
眼下,還是盡快尋到修儀娘娘才是關鍵。
天還沒亮,十三就在隊伍裏跳出了最精悍的十人,人數少有一個極大的優勢,便是不易被追蹤,行動迅速雷霆。
東邊天際才露出魚肚白,封衡就帶人出發了,不消片刻,十來個人就消失在了黃土道上。
廣陵,初冬,寒露微凝。
客棧內燈火半明半昧,眼看着就要天明了。
廣陵是個好地方,人傑地靈,風調雨順。虞姝的月份愈發大了,縱使辰王還想繼續帶她往南走,但也不忍心看着她路途奔波。
且先生下孩子再說。
這兩個月以來,辰王每晚都睡得十分安穩。
他心之所向,便是帶着心悅之人,遠離皇權是非,從此過上再無喧嚣的日子。京都的繁華,不亞于是一座牢籠,人人都想進去,卻不知遲早會繁華作繭,屆時想逃都難了。
辰王的穿扮愈發儒雅,今日一大早更是一襲月白色錦緞長袍,外面披着一件狐裘鬥篷,用了白玉冠束發,容貌清隽儒雅,那雙鳳眸之中宛若墜入了萬千星子,熠熠生輝。
他往那兒一站,就如林下之風,亦如皎皎之月,是多少詩詞歌賦都描述不出來的俊美與雅致。
這樣一個男子,很難讓人往壞處想。
就連十五和十七,也對辰王逐漸改觀。
溫年悄然靠近,附耳低語,“王爺,按着您的吩咐,一切都準備妥當了,只是一會……還請王爺仔細着身子,這苦肉計雖好,但也不能傷及性命。”
溫年對辰王已無任何要求,不再奢望他去争權奪位,那畢竟是九死一生之事。
而今,只盼着辰王莫要行事過火,傷及了自身。
辰王唇角蕩出一抹淺笑,眼中星光璀璨。
天光破曉,晨間寒風飒飒。
虞姝起榻後,十五、十七幾人伺候着她洗漱穿衣。随着月份越大,肚子也大了,胎動也十分頻繁,導致她近日來體弱的緊。
客棧的一樓大廳已經備好了早膳,虞姝正喝着小米粥,配着幾道爽口小菜,辰王這時從外面大步走來,他面帶笑意,披風裏面似乎裹藏着什麽東西,待一走近,才掀開了披風,從裏面掏出了油紙包裹好的酥餅。
辰王笑道:“我剛從集市買來,嫂嫂趁熱吃吧。對了,十五十七兩位姑娘,你們也坐下一塊吃吧,反正都是自己人。”
辰王一路護着酥餅,手掌燙紅了,月白色錦袍上還沾上了些許油漬,甚是明顯。
虞姝很難不動容,莞爾一笑,“這一路,辛苦你了,坐下一塊吃吧。”
辰王笑着應下。
十五和十七亦不再防備辰王。
四人用完早膳,辰王眉心微擰,“嫂嫂,我本想帶着你繼續南下,以免被叛賊追上,可你臨盆在即,眼下還是以孩兒為重。我已命人在廣陵暗中購置了宅院,若是嫂嫂和兩位姑娘不介意,咱們就暫時歇腳。”
辰王這一路上,做每一件事,都是有商有量,完全沒有一個天潢貴胄的架子,且所做出的每一個決定,都是為了虞姝考慮。
十五和十七一開始略有疑心,到了今日,則是完全掉以輕心了。
虞姝剛要拭唇,忽然秀眉微微一蹙,她一動也不動,感受着腹中的動靜,手擱在肚子上,能感受到不小的動靜。
辰王立刻關切詢問,“怎麽了?可是孩子又不安分了?待他出來,我這個叔叔定好生教訓他。”
辰王語氣譴責,實則一臉溺寵。
仿佛對虞姝腹中的孩子視若己出。
辰王的話挑不出任何錯處,逗得虞姝展顏一笑。
她這一笑,辰王眸中的星子更加璀璨,像是一片真心得到了回應。
他不像封衡,心懷天下,野心勃勃,志在九州四方。
他想要的,僅僅就是一個她。
十五這時道了一句,“娘娘腹中龍嗣,必然是随了皇上。皇上武藝高深莫測呢,想來小皇子出生之後也是個奇才。”
十五和其他影子人一樣,都是封衡收養的孤兒,自是将封衡視作此生唯一的主人。
她此言一出,虞姝莞爾,她倒是不盼着孩子打打殺殺。
辰王臉上看不出任何端倪之色,仍舊唇角含笑,“皇兄是頂厲害的,我兒時最是欽佩皇兄。”
無人看見的地方,辰王的另一只手握成了拳,手背骨節發白,足可見他力道驚人。
一行人從客棧出發,辰王這兩個月以來一直都是客客氣氣,毫無僭越之處,他騎馬走在前頭,腰間挂着一把佩劍,隊伍中任何人都看得出來他在全心全意護着虞姝。
冬日暖陽熹微,照在人身,仿佛可以柔和一切戾氣。
虞姝倚靠着馬車側壁,馬車內鋪了絨毯,她的雙手感受着腹中的胎動,又想起在重華宮哪會,女醫提過的一句話。
會是雙生胎麽?
她怎麽覺得腹中有兩個小家夥在幹架呢?
不然,小家夥定然是個調皮頑劣的,真真是時刻不消停。
虞姝的四肢猶是纖細,如此就襯得小腹更加隆起,她身上披着一件桃粉色滾兔毛邊的披風,面容掩映着車窗洩入的晨光之中,溫暖娴靜。
外面騎馬的溫年看了一眼,不由得暗暗嘆了口氣。
好像明白為何王爺會執迷不悟了。
世間的人,大抵皆有執念吧。
或為權,或為名,或為人,無一例外。
就在隊伍平緩前行時,忽然有人低喝一聲,“主子,小心!”
話音剛落,虞姝就聽見了箭矢被彈開的刺耳聲,旋即就是兵刃相擊的聲響。
她沒有往外去看,雙手護着自己的肚子,倚靠着馬車側壁,盡量遠離車窗的位置。
大抵是為母則剛,越是到了即将臨盆的時候,她內心就油然而生一股異常的安寧。
這時,兵刃相擊的刺耳聲中,又有聲音傳來,“主子,小心!”
為避免暴露身份,他們一行人在外面,不會當衆直呼出辰王的身份。
“主子,您受傷了!”
“無妨,保護馬車要緊!你們不必管我!”
聽到這裏,虞姝抿着唇,無意識的要緊了下唇瓣。
辰王這一路護送她,當真辛勞了。
是受傷了麽?
他那樣矜貴之人,豈能受傷。
又過了好片刻,外面終于恢複平靜。等到十五掀開簾子時,打打殺殺已經徹底消停,“夫人,殺手退下了,只不過王爺受了傷,咱們這就立刻啓程,先去別苑再說。”
虞姝點了點頭,很想出去查看辰王的狀态,但又擔心會幫了倒忙。
她眼下這個樣子,自己都照料不了自己。
虞姝懷揣着感激與憂心,終于抵達別苑時,她被人攙扶了下來,就看見辰王月白色錦袍上都是血,在兩人對視的瞬間,他卻還是燦然一笑,“我無事,嫂嫂莫要擔心。”
虞姝眼眶一紅。
到底是自己曾經心悅過的男子,并非是陌生人,辰王在她心裏始終與旁人不一樣的。無關乎男女情。
她點了點頭。
辰王看着虞姝逐漸發紅的眼,鳳眸之中,笑意更甚。
吳郡。
封衡日夜兼程,下巴處冒出了暗青色胡渣,面容日漸清瘦,顯得更是蕭挺凜冽。
因着連夜趕路,來不及住店歇腳,一行人皆已是面容蕭索。
楚香原本倩麗的臉盤,已經長出了絲絲龜裂,可心疼壞了沈卿言。
這一日,趁着馬匹吃草之際,十三問出了內心困惑,“皇上為何堅信,辰王将娘娘帶去了南方?”
虞姝懼寒,以辰王對她的在意程度,不會将她帶去北面。
而辰王一直都很喜歡江南水鄉的情調。
另外,越往南就離着雍州越遠。
辰王若是要帶走虞姝,最大的可能就是往南。
封衡開腔時,嗓音沙啞不成詞,宛若常年不曾開口說話的孤獨者,“影子人的線索可找到了?”
十三眼中掠過一絲慚愧,垂下頭去,“暫、暫無。”
封衡一記冷眼斜掃了過來,十三幾乎是頃刻間雙腿發軟,跪在了封衡面前,膝蓋磕在黃土路上發出了悶響。
十三垂首,“皇上恕罪!屬下定竭力而為!”
就在封衡險些紅了眼眶,欲要對十三下手時,一只烏色信鴿撲騰着翅膀飛了過來,這信鴿是做了标識的,專供暗部所用。
封衡長臂一揮,一掌逮住了信鴿,那雙凜冽鳳眸幾乎是在瞬間有了一絲絲的生機。
暗部的信鴿,是影子人專門訓練,也只聽令于影子人。
信鴿腳下沒有任何信物,但它出現在吳郡附近,足可說明一個問題。
辰王等人曾經在此處停留。
亦或者,他們就在南邊!
封衡對虞姝臨盆的日子記得一清二楚,之前在皇宮,就命人整個太醫院算過日子,滿打滿算,還有不到兩個月的時間了。
他已心急如焚。
男人放開信鴿,微微挑起的鳳眸之中,寒光乍現,突起的喉結滾了滾,因着身形清瘦,他的衣裳已經不太合身了,襯得腰肢更是颀長精瘦。
“走,繼續往南!”男人嗓音清冷沙啞,像咳血的杜鵑低鳴。
轉眼五日過去,宜邑。
宜邑臨江,江邊狂風大作,卷起陣陣浪花,衣袍在身後翻滾,發出簌簌聲響。
馬上就要渡江了。
長江另一頭就是廣陵。
這五日以來,雖還是沒有虞姝和辰王的消息,卻是陸陸續續能碰見幾只信鴿。
十三和沈卿言,半句不敢多問。
封衡亦不開口說話。
只是,原本俊美無俦的帝王,如今胡子邋遢,身上衣袍已經數日不曾更換,有種霸王即将訣別于世的錯覺。好生蕭條矣。
随行弄了一只羊皮筏子過來,封衡先一步跳了上去,其餘人也陸陸續續上了羊皮筏子。
楚香戳了戳沈卿言的胳膊肘,納悶一問,“皇上為何會篤定,辰王将娘娘帶去了廣陵?”
沈卿言哪裏會懂?
他聳了聳肩。
十三站在封衡身後,隔江遙望着廣陵那一邊。
宜邑與廣陵之間,僅有一江之隔,但上了渡口之後,卻是另外一副光景。難怪,自古文人雅士最愛游廣陵,也著有不少曠世名作。
已入冬,廣陵的主街道卻是熱鬧非凡,人頭攢動。
封衡一行人入了一間客棧歇腳,封衡第一樁事就吩咐道:“立刻去查查,近日來廣陵城售賣,亦或是租賃出去的房舍庭院,一一篩選出來,定有朕要找的人!”
此言一出,封衡指間捏着的一瓯茶盞頃刻碎裂。
滾燙的熱茶溢出,他卻仿佛毫無所覺。
沈卿言吞咽了幾下,殷勤的給封衡擦了擦手腕的茶漬,重新給他換了一只茶瓯,再度續上熱茶。
茶氣氤氲,帝王的鳳眸半斂,斂住了一切戾氣與輕狂。
沈卿言勸道:“眼下唯有靜等了。”
其實,沈卿言已經收到了京都那邊的消息,封奕奕那厮已經着手準備登基事宜,縱使玉玺被帶出了宮,封奕奕那狗賊還是妄圖搶奪侄兒的江山。
好生不知廉恥!
不過,這個節骨眼下,沈卿言沒有告知封衡此事。
他一門心思擔心封衡會走火入魔,這一路走來,誰都能看得出來,封衡的情緒已經撐到了強弩之末,一旦爆發就會如同噴湧而出的岩漿,必定殃及池魚,一發不可收拾。
再者,封奕奕那狗賊造反登基,本就是封衡計劃的一部分。
是以,一群人暫時安頓了下來。
封衡獨自一人關在屋內,無人知道,他倒塌的剎那間,人就沉沉睡了過去。
他熬了太久了。
此前并非不困,而是怎麽都睡不着。
今日抵達了廣陵,又篤定了虞姝就在此處,這才算是放下了心口的一塊大石。
別苑,院中紅柿綴滿枝頭,冬棗顆顆豔紅,一看就叫人心生歡喜。
虞姝在廣陵歇了五日,氣色轉好,人也精神了。
果然,一路奔波,着實傷人。
養了五天,她才恢複雙足走在平地的踏實感。
辰王身上的傷勢也開始康複,見他從長廊走來,虞姝沖着他展顏一笑,如今這般相處,如同至親,她也是心滿意足的。
辰王一路上給她解圍,告知她京都城一切順利,還說皇上用不了多久就會送消息過來,這一切的一切都讓虞姝十分心安。
辰王款步而來,人還沒挨近虞姝,就擡手解開了披風上的系帶,他脫下披風,行至虞姝面前,給她披上了,還在虞姝脖頸間系了一個蝴蝶結。
十五和十七就在一旁,她二人對視了一眼,正覺得有些不妥,而辰王這個時候已經後退了一步,十分有禮,道:“外面有風,你得仔細着身子,萬一傷了我的侄兒,那可就不好了。”
虞姝莞爾,披風上是辰王的氣息,淡淡的蘭花香,像極了他本人,君子儒雅,濁世無雙。
虞姝看向辰王,“你的傷如何了?”
辰王還是那句話,“不必擔心我,我無妨的。”
他總是表現出一種,只要虞姝好,他自己便無關緊要,仿佛毫無所圖。
辰王這兩個多月以來皆是這般君子坦蕩蕩,就連和虞姝說話,都是隔開幾步,無半分唐突。
縱使警覺如十五和十七,也已經再不懷疑他什麽。
辰王又溫和一笑,“我雖帶了女醫和穩婆,但以防萬一,還是再尋幾名穩婆和奶娘過來,才算穩妥。”
虞姝點了點頭,“你辦事周全,我聽你的。”
她已經是自顧不暇,還在寄挂着封衡那邊的狀況,哪有心思操慮生産之事?
辰王很滿意虞姝現下對他的信任,眸光更加溫和。
又問,“對了,孩兒的名字可取好了?”
虞姝讪了讪。
封衡給了她數十個名字,以供選擇,可就因着選擇太多,才無法選出最滿意的那一個。
虞姝想着,辰王是孩子的親叔叔,又一路護着她,便也沒将辰王視作外人,遂道:“我這裏有一些供選的名字,若不,你幫我看看,可有合适的。”
封衡給她的名單和情書一直都擱在身上。
她眼下倒也認同封衡此前所言,她每日看一次情書,當真可以減消相思之苦。
原先,虞姝以為,她對封衡的情,是始于各取所需,始于無奈。
可這段時日分別,倒是讓她實實在在的體驗了一下何為“牽挂于心”。
她不僅牽挂他,還十分信任他,堅信封衡定可以所向披靡,做成他想做的一切事。
就在虞姝遞出手中紙張時,別苑的門幾乎是頃刻間被人從外面踹開。
轟得一聲,響聲巨大。
虞姝尋聲望去,第一反應是瞧見一個半邊臉都續了髯的高大魯莽漢子,下一刻才從漢子的那雙凜冽鳳眸之中認出了來人。
她一愣,因着過于震驚,忘卻了反應,半張着粉唇,一瞬也不瞬的看着來人。
而辰王方才還笑意溫和的臉,幾乎是瞬間冷了下去。
從封衡的角度去看,一對男女正站在柿子樹下,女子清媚,男子儒雅,兩人相視而笑,手中正傳遞着一張手箋。
好一對璧人!
此時此刻此地,封衡的情緒處于幾個極端。
終于得見這日日夜夜無時無刻都在念想之人,他理應是狂喜的。
可他的昭昭就在眼前,他又有種想要殺人的暴戾。
狂喜與暴怒交織,令得他那雙深邃的鳳眸瞬間發紅,他大步而來,明明已入冬,身上卻只着單薄的玄色綢緞錦衣,襯得身型格外寡薄。
封衡無視身後打鬥,直奔而來,手中赤霄出鞘,寒光泠泠。
這下,虞姝終于回過神來了,“皇上,不要!”
她眼睜睜的看着封衡砍向辰王。
辰王第一反應是避讓,然後下一刻,就在他步子後移三丈後,一手捂着胸口,催動內力震開了此前的傷口,未及封衡手中的赤霄刺向他,辰王一口鮮血噴湧而出。
“王爺!”
虞姝大吃一驚,立刻提着裙擺疾步走上前。
十五和十七見狀,焦灼萬分,一個是她們的主人,另一個是溫潤如玉的辰王殿下,她們不想看見任何一個人受傷。
辰王吐出鮮血的同時,單膝跪地,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撐着青石地面,見虞姝臉色憂灼,哪怕是這個時候,他也朝着她溫柔一笑,“我、我無事的……”
他有氣無力。
顯然是被傷得不輕。
封衡刺出第二劍的動作立刻止住,劍風拂過,他受到了反噬,但虞姝半點不關切他,反而一心撲在了辰王身上。
封衡心髒的位置隐隐刺痛。
就在封衡的一記冷凝眸子射向辰王時,辰王又吐了一口血。
“噗——”辰王擡首,看向封衡,“皇兄,你……你傷我可以,莫要傷及了嫂嫂和孩兒。”
封衡濃郁的劍眉緊擰。
他手中赤霄根本就沒有碰到辰王!
這時,虞姝瞪向封衡,那雙漂亮的含情眼中,并無久別重逢的歡喜,反而是愠怒和抱怨,“皇上,你這是做什麽?辰王于我有恩,于孩兒有恩,你若要傷辰王,你就先傷我吧!”
虞姝萬沒想到,封衡一出現,就要打打殺殺。
千萬相思在這場短暫的變故之中,消失大半,至少她是表現不出相思了。
辰王連吐了幾口血,加之五日前受過重傷,怎叫虞姝不擔心?
封衡凝望着虞姝,發幹的唇瓣動了動,終是未置一言。
他再看向辰王,這個好皇弟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樣……
呵呵,好得很!
封衡立刻意識到了什麽。
眼下再怎麽暴怒,也不能表露出來,否則,還真是着了辰王的道了!
封衡握着赤霄的那只手,骨節發白,因着強忍,腮幫子動了動。
片刻後,庭院恢複安靜。
既是自己人,便不需要動手了。
辰王站起身之際,身子一晃,虞姝立刻扶住了他,十分關切,“王爺,你可還好?”
這一幕就發生在封衡面前,但他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虞姝攙扶着辰王入屋。
封衡握緊了拳頭,立在原地,像極了被人遺棄的孤鷹。
楚香站在不遠處,用胳膊肘戳了一下沈卿言。
沈卿言雖然虎得很,可這個節骨眼下亦是不敢去招惹封衡。
十三欲言又止,終是沒有走上前勸慰。
封衡甚至于沒有進屋,就好像見到虞姝之後,并沒有多麽歡喜。
他一人站在廊下,如同一座石雕,那雙幽若古潭的眸子裏,死寂一般的沉靜。
直到十五從房間走了出來,小心翼翼站在封衡面前,垂首道:“主人,王爺舊傷複發,內髒裂開,這才導致吐血,屬下去給王爺煎藥。”
封衡終于緩緩擡起眼皮,慵懶又冷然,像是一頭受了委屈的傲慢獵豹,冷冷道:“好,朕也去。”
十五,“……”
她去煎藥,皇上跟過去作甚?
十五心中惴惴不安,生怕皇上會給王爺下毒。
封衡走在後面,十五為了給他引路,一路小跑帶路。
此時的封衡,眸色格外凜冽。
好一個舊傷複發,內髒裂開!
他以前怎就不知,辰王這般會裝模作樣?!
昭昭是個心善的傻女子,年輕不懂事容易被诓騙。他卻是火眼金睛!
這一次,辰王一行人出門在外,多有不便,各種草藥一直都備着的。
到了後廚,十五熟練的抓好了藥,封衡年少時也學過藥理,看了一眼藥罐子裏的幾味中藥,他那只骨節分明的修長大掌,随手抓了一把黃連在藥罐裏。
十五,“……”
封衡語氣冷然,是絕對不允許反抗的語調,“拿去煎。”
十五哪裏敢置喙?
別說是黃連了,就是皇上要給王爺下鶴頂紅,她也只能照做。
真不知皇上這次的醋火,要燒到幾時。
封衡站在辰王的卧房外,門扇是開着的,他望向榻前站着的女子,深邃的眼宛若結了一層冰碎子,可目光落在了女子隆起的肚子上,他眼底的冰碎子又如同初春冰雪消融,剎那間就化了。
虞姝雙手扶着肚子,側面看上去宛若鍍上了一層薄薄微光,她瞧着還很稚嫩,巴掌大的小臉幾乎沒甚變化,足可見這一路養得并不太滋潤。
封衡的一腔怒意,頓時就如洩了氣的羊皮筏子。
他到了此刻才意識到,他的怒意是針對這陣子失聯之後,怨恨自己的無能。
至于辰王,那點小伎倆,他一眼識破。
是他失态了。
不該壞了在昭昭心目中的久別重逢的印象。
失策!
此刻的封衡,看見辰王,不亞于是瞧見了一株成精的山茶樹,真真是恨不能砍了他才解恨!
辰王眼角的餘光瞥見了門外的人影,他眼底飛快的掠過一抹異色,這便神色專注的看着虞姝,仿佛正在隐忍着巨大的疼痛,“莫要怪皇兄,皇兄他……也是關心則亂,大抵是這陣子見不到你,這才導致一看見我,就以為是我故意将你拐走。”
一言至此,他苦澀一笑,仿佛藏着諸多心事。
虞姝方才看得真切,倘若她再阻止的稍慢一些,辰王已經成了封衡的劍下魂了。
她知道封衡的狠辣。
這一點毋庸置疑。
縱使她腹中懷着封衡的孩子,她也要憑着良心說話。
門外,封衡待不下去,決不能讓辰王繼續敗壞他的名聲。
封衡擡步邁入屋內。
辰王露出驚訝之色,仿佛才剛剛看到他,還試圖支起身子,“皇兄,你怎的親自來了?這可使不得。”
封衡似笑非笑。
苦肉計?
呵呵,虧他想得出來!
封衡大步上前,一掌摁住了辰王的肩膀,又将他摁在了榻上。
一旁的虞姝擔心封衡又會傷及辰王,正要張嘴,卻發現自己誤會了。
她愣了愣,對上了封衡狹長的幽眸。
兩人許久未見了,虞姝有些認生,方才又發生了不愉快,而且眼前的封衡有些江湖游俠兒的痞态,下巴俱是胡渣,她有種陌生之感。
虞姝垂眸,如羽翅的睫毛撲簌簌。
封衡亦不明白他的昭昭為何會這般。
不過,他很快就開始了“戰鬥”,笑對辰王,“三弟,你與朕兄弟一場,有何使不得?在朕心裏,你也甚是重要。不久之前是朕誤會你了,希望莫要傷了兄弟和氣。”
辰王放在被褥中的手一緊,“皇兄說哪裏話。”
封衡這便又看向虞姝,“昭昭,朕留在這裏照料,你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先出去吧。”
虞姝這才猛然驚覺一事。
她的确不宜留在屋內。
這便點頭離開了屋子。
而這時,封衡的臉瞬間陰沉。
辰王則笑了笑,“皇兄,我這一身的傷,也不知哪日能好。”
封衡握成拳的手又松開了。
辰王若是一直不好,昭昭會一直惦記。
封衡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
“朕會治好你,就算是灌藥,也會将你灌好。”
辰王但笑不語。
封衡與他神色一致陰沉。
直到十五端着熬好的湯藥過來,封衡親自接過瓷瓯,“三弟,良藥苦口,朕親自喂你,你不可拒絕。”
辰王,“……好。”
作者有話說:
【各角色品種鑒定如下:】
封衡:食人花
虞姝:玫瑰花
辰王:綠茶
封奕奕:喇叭花
楚香:薔薇花
沈卿言:狗尾巴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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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子們,今天的粗長章節奉上了哈,咱們明天見啦,晚安~祝好夢~